黃州蘇軾

緒論—烏臺詩案紀事

緒論—烏臺詩案紀事

(漢)班固撰《漢書》載:「平通侯楊惲坐前為光祿勳有罪,免為庶人。不悔過,怨望,大逆不道,腰斬。」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遷光祿勳,位列九卿。奉公守法,不徇私情。然言行失當,得罪漢宣帝,下獄免官。五鳳四年(公元前54年),撰寫《報孫會宗書》,心懷怨恨,以大逆不道罪,處以腰斬。中國歷代都有文字獄,漢代楊惲因文字獄而被腰斬,算是比較早期的文字獄事件。漢唐封建盛世基本上沒有大型式的「文字獄」。

由明太祖至今,較大規模的文字獄甚至可以牽連千、萬人受害。基本上文字獄被定義為「明清時代因文字犯禁或藉文字羅織罪名、清除異己而設置的刑獄。」明成祖朱棣攻破南京,命方孝孺起草詔書,方孝孺不從,始终不屈。後被淩遲殺害於南京聚寶門(今中華門)外,時年四十六歲。方孝孺歿後,其宗族親友前後受誅者達數百人,受牽連者達數千人。

清代是文字獄鼎盛時期,清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有較大「文字獄」十一起,多由「漢人互相攻訐」而起;雍正生性刻薄猜忌,在位十三年,卻有大規模的「文字獄」二十多起,不少是「親自揭發和審訊」;乾隆是推動文字獄的高峰期,在六十年的帝王生涯中,竟創造了一百三十多起酷刑「文字獄」,創造了比此前中國歷史上「文字獄」總和還多一倍多的奇蹟。清代各皇帝文字獄數字統計,見圖001。

烏臺詩案是北宋時代最重要的文字獄,蘇軾才華橫溢、性情開朗,過早出名,因此多受各方人士的嫉妒與排擠,加上蘇軾時時動筆寫詩撰文,內容不乏感歎老百姓生活艱難之語,蘇軾在朝為官,容易被當時的新黨的成員於其所撰文字中的挑刺,誣告為詆毀皇上。果然,蘇軾在湖州任太守時,李定、舒亶等朝官開始密集發動攻勢,反覆向皇上誣告蘇軾對朝廷之不忠,而當時的神宗趙頊一時耳軟,坳不過朝官一再對蘇軾發動攻勢,因而同意御史臺派員至湖州逮捕蘇軾至京城,入牢獄關押蘇軾約一百三十日,朝廷姦慝原欲害死蘇軾,然當時神宗僅欲給予蘇軾小小教訓,因此並未對蘇軾處以重刑,最後貶官至黃州團練副使。另與蘇軾相關人士亦多受害,或處貶、或罰銅了事。烏臺詩案對蘇軾任官是一次重大的打擊,也是北宋時期最險惡的一次文字大獄。

蘇軾烏臺詩案文字獄始末

元豐二年(1079)己未,蘇軾四十四歲,

蘇軾於湖州任太守。

七月紀事。

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至御史臺。

【引】

(宋)朋九萬撰《烏臺詩案‧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至御史臺》載:「今年(元豐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攝軾前來,至八月十八日,赴御史臺出頭。」【註】因烏臺詩案,朝廷派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逮捕)至御史臺(朝廷審判機構)。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百九十九》元豐二年(1079) 己未七月己巳紀事:「御史中丞李定言:『知湖州蘇軾,初無學術,濫得時名,偶中異科,遂叨儒館,有可廢之罪四。昔者堯不誅四凶,至舜則流放竄殛之,蓋其惡始見於天下也。軾初騰沮毀之論,陛下猶置之不問,容其改過,軾怙終不悔,其惡已著,一也。古人有言曰,教而不從,然後誅之,蓋吾之所以俟之者盡,然後戮辱隨焉。陛下所以俟軾者,可謂盡矣,而狂悖之語日聞,二也。軾所為文辭,雖不中理,亦足以鼓動流俗,所謂言偽而辨;當官侮慢,不循陛下之法,操心頑愎不服陛下之化,所謂行偽而堅;先王之法所當首誅,三也。刑故無小,蓋知而故為,與夫不知而為者異也。軾讀史傳,非不知事君有禮,訕上有誅,而敢肆其憤心,公為詆訾,而又應制舉對策,即己有厭弊更法之意,及陛下修明政事,怨不用己,遂一切毀之,以為非是,四也。罪有四可廢,而尚容于職位,傷教亂俗,莫甚於此。伏望斷自天衷,特行典憲。』御史舒亶言:『軾近上謝表,頗有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志義之士,無不憤惋。蓋陛下發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羣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詆謗為主,小則鏤板,大則刻石,傳播中外,自以為能。』并上軾印行詩三卷。御史何正臣亦言軾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詔知諫院張璪、御史中丞李定推治以聞。時定乞選官參治,及罷軾湖州,差職員追攝。既而上批,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乘驛追攝,又責不管別致疏虞狀,其罷湖州朝旨,令差去官齎往。」【註】朝廷姦慝小人李定、舒亶從蘇軾詩文中曲解原意,告發蘇軾毀謗朝廷皇上等。

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云:「……徙知湖州,以表謝上。言事者摘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御史獄。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於國。言者從而媒蘖之。上初薄其過,而浸潤不止,是以不得已從其請。……。」【註】蘇轍在蘇軾墓誌銘中亦述及「言事者摘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御史獄。」

蘇軾《乞郡劄子》云:「元祐三年(1088)十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蒙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強,雖有失儀曠職之罰,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敕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蒙施行,乃復作為詩文,寓物托諷,庶幾流傳上達,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註】元祐三年(1088)十月十七日,蘇軾於朝中任職,又受謗毀,乞外補,撰寫《乞郡劄子》,文中並述及湖州受逮之事。

(宋)孔平仲《孔氏談苑‧卷一》載:「蘇軾以吟詩有譏訕,言事官章疏狎上,朝廷下御史臺差官追取。是時,李定為中書丞,對人太息,以為人才難得,求一可使逮軾者,少有如意。於是太常博士皇甫僎被遣以往。僎攜一子二臺卒倍道疾馳。駙馬都尉王詵與子瞻遊厚,密遣人報蘇轍。轍時為南京幕官,乃亟走介往湖州報軾,而僎行如飛,不可及。至潤州,適以子病求醫留半日,故所遣人得先之。僎至之日,軾在告,祖無頗權州事。僎徑入州廨,具鞾袍,秉笏立庭下,二臺卒夾侍,白衣青巾,顧盼獰惡,人心洶洶不可測。軾恐,不敢出,乃謀之無頗。無頗云:『事至於此,無可奈何,須出見之。』軾議所以服,自以為得罪,不可以朝服。無頗雲:『未知罪名,當以朝服見也。』軾亦具鞾袍秉笏立庭下,無頗與職官,皆小幘列軾後。二卒懷臺牒,拄其衣,若匕首然。僎又久之不語,人心益疑懼。軾曰:『軾自來殛惱朝廷多,今日必是賜死。死固不辭,乞歸與家人訣別。』僎始肯言曰:『不至如此。』無頗乃前曰:『太博必有被受文字。』僎問:『誰何?』無頗曰:『無頗是權州。』僎乃以臺牒授之。及開視之,只是尋常追攝行遣耳。僎促軾行,二獄卒就直之,即時出城登舟,郡人送之雨泣,頃刻之間,拉一太守如驅犬雞。此事無頗目擊也。」【註】僎即遵。(宋)孔平仲撰(宋)孔平仲《孔氏談苑‧卷一》亦清楚述及蘇軾被逮歸北之事。

蘇軾《杭州召還乞郡狀》云:「元祐六年五月十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奉詔書及聖旨劄子,不允臣辭免翰林學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揚、越、陳、蔡一郡去訖。竊慮區區之誠,未能遽回天意,須至盡露本心,重干聖聽,惶恐死罪!惶恐死罪!臣昔於治平中,自鳳翔職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驟用臣。當時宰相韓琦以臣年少資淺,未經試用,故且與館職。亦會臣丁父憂去官。及服闋入覲,便蒙神宗皇帝召對,面賜獎激,許臣職外言事。自惟羈旅之臣,未應得此,豈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會,進用可必。自惟遠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所為不可施行狀,以裨萬一。然未測聖意待臣深淺,因上元有旨買燈四千椀,有司無狀,虧減市價,臣即上書論奏,先帝大喜,即時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聖明,能受盡言,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後復因考試進士,擬對御試策進上;並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雖未聽從,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譴問。而安石大怒,其黨無不切齒,爭欲傾臣。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鍛煉不成而止。」又:「臣緣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臣於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別,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註】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作於開封。蘇軾在京多受排擠,屢屢乞外郡任職,本文中再提及烏臺詩案舊事。

【案】

安石行新政,蘇軾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自此遭懷恨,新黨無不切齒,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蘇軾於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但以實無其事,故鍛煉不成而止。蘇軾不願在朝與之爭鬥,乞出外補三任(杭州通判、知密、知徐)。然新黨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建構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軾於死,屢屢執奏,蘇軾乃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甫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

御史臺:唐貞觀間,御史臺設置臺獄,受理特殊的訴訟案件。凡重大案件,御史臺和刑部、大理寺組成三法司聯合審理。大理寺負責審訊人犯、擬定判詞,刑部負責覆核,同時報御史臺監審。宋代元豐改制後,恢復設立御史臺官署,職掌同唐朝,但不設留臺,外官不帶御史臺官銜。《東京夢華錄》載:「大內西去右掖門、祆廟,直南浚儀橋街,西尚書省東門,至省前橫街南,即御史臺,西即郊社。省南門正對開封府後牆,省西門謂之西車子曲,史家瓠羹、萬家鰻頭,在京第一。次曰吳起廟。出巷乃大內西角樓大街,西去踴路街,南太平興國寺後門,北對啟聖院街,以西殿前司,相對清風樓、無比客店、張戴花洗面藥、國太宰藥鋪、張老兒藥鋪、金龜兒藥鋪、醜婆婆藥鋪、唐家酒店、直至梁門,正名闔閶。」《汴京遺跡志》載:「興國寺:在馬軍橋東北,宋太平興國間創建,金季兵燬。」御史臺確切位置今已佚,大約在皇城西南,浚義橋街以西地區。依照上述描述,繪製出御史臺位置,參考圖002:北宋汴京城御史臺概略位置圖。

皇甫遵:時為太常博士,遵即僎,餘不詳。

李定:字資深,揚州人。(元)脫脫等撰《宋史‧李定傳》載:「少受學於王安石。登進士第,為定遠尉、秀州判官。」又「元豐初,召拜寶文閣待制、同知諫院,進知制誥,為御史中丞。劾蘇軾湖州謝上表,擿其語以為侮慢。因論軾自熙寧以來,作為文章,怨謗君父,交通戚里。逮赴臺獄窮治。當會赦,論不已,竄之黃州。方定自鞫軾獄,勢不可回。一日,於崇政殿門外語同列曰:『蘇軾乃奇才也。』俱不敢對。」又「定於宗族有恩,分財振贍,家無餘貲。得任子,先及兄息。死之日,諸子皆布衣。徒以附王安石驟得美官,又陷蘇軾於罪,是以公論惡之,而不孝之名遂著。」

何正臣:何正臣(1039?–1099),字君表,臨江新淦人(今江西省峡江县)。九歲舉童子,賜出身,復中進士第。(元)脫脫等撰《宋史‧何正臣傳》載:「元豐中,用蔡確薦,為御史裏行。遂與李定、舒亶論蘇軾,得五品服,領三班院。」又「出知潭州。時詔州縣聽民以家貲易鹽,吏或推行失指。正臣條上其害,謂無益於民,亦不足以佐國用,遂寢之,民以為便。後歷刑部侍郎、知宣州,卒。」

舒亶:舒亶(1041〜1103),字信道,號懶堂。北宋明州慈谿(今寧波市)人。試禮部第一,調臨海尉。(元)脫脫等撰《宋史‧舒亶傳》載:「元豐初,權監察御史裏行。太學官受賂,事聞,亶奉詔驗治,凡辭語微及者,輒株連考竟,以多為功。加集賢校理。同李定劾蘇軾作為歌詩譏訕時事。亶又言:『王詵輩公為朋比,如盛僑、周邠固不足論,若司馬光、張方平、范鎮、陳襄、劉摯,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而所懷如此,可置而不誅乎?』帝覺其言為過,但貶軾、詵,而光等罰金。」又「崇寧初,知南康軍。辰溪蠻叛,蔡京使知荊南,以開邊功,由直龍圖閣進待制。明年,卒,贈直學士。」

謝景溫:謝景溫(1021-1097),字師直,富陽人。皇祐進士,通判汝、莫二州,歷官江東轉運判官,江西提點刑獄。其妹嫁王安石弟王安禮為妻,故被拔擢為侍御史,曾誣陷蘇軾運送私鹽。後與王安石反目,出為知州。 (元)脫脫等撰《宋史‧謝景温傳》載:「景溫平生未嘗仕中朝,王安石與之善,又景溫妹嫁其弟安禮,乃驟擢為侍御史知雜事。安石方惡蘇軾,景溫劾軾向丁憂歸蜀,乘舟商販。朝廷下六路捕逮篙工、水師窮其事,訖無一實。」又「(元祐)三年初,置權六曹尚書,以為刑部。劉安世復論之,改知鄆州,再歷永興軍。時章惇為相,景溫言元祐大臣改先帝之政,并西夏人偃蹇終未順命,宜罷分畫,以馬跡所至為境。惇用其說,徙知河陽,卒,年七十七。

就逮,與妻子絕別。

【引】

蘇軾《題楊樸妻詩》云:「真宗東封還,訪天下隱者,得杞人楊樸,能為詩。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否?樸言:『無有。惟臣妻一絕云:“且休落魄貪杯酒,更莫倡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上大笑。放還山,命其子一官就養。余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余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老妻[指王閏之]曰:『子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一詩送我乎?』妻不覺失笑,予乃出。(又;昔年過洛,見李公柬之,言楊樸妻贈行一絕。因覽魏處士詩,偶復記之。)」【註】作年不詳。文中提及湖州就逮,妻子送出門,皆哭。蘇軾言楊樸妻詩,王閏之不覺失笑。

蘇軾《黃州上文潞公書》云:「……。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指蘇邁]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複尋理,十亡其七八矣。……。」【註】元豐五年(1082)四月作於黃州。蘇軾就逮赴獄,長子蘇邁隨行,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顯然妻王閏之一氣之下,燒毀了許多蘇軾的著作。

蘇軾《杭州召還乞郡狀》云:「……。臣即與妻子訣別,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註】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作於開封。烏臺詩案,初就逮,蘇軾自期必死,過揚子江,欲投江自盡。

蘇軾《王子立[王子立,名適。弟遹子敏,從蘇軾於湖州學。]墓誌銘》云:「……。余得罪於吳興,親戚故人皆驚散,獨兩王子不去,送余出郊。曰:『死生禍福,天也,公其如天何。』返取余家,致之南都。……。」【註】元祐七年(1092)十一月五日作於汴京。

(元)脫脫等撰《宋史‧陳師錫傳》載:「陳師錫字伯脩,建州建陽人。熙寧中,遊太學,有儁聲。神宗知其材,及廷試,奏名在甲乙間,帝偶閱其文,屢讀屢歎賞,顧侍臣曰:『此必陳師錫也。』啟封果然,擢為第三。調昭慶軍掌書記,郡守蘇軾器之,倚以為政。軾得罪,捕詣臺獄,親朋多畏避不相見,師錫獨出餞之,又安輯其家。」【註】軾得罪,捕詣臺獄,師錫獨出餞之。

【案】

蘇軾就逮,妻子哭泣,親戚故人皆驚散,王子立兄弟送軾出郊,師錫出餞之。蘇軾被逮至京,於湖州駱駝橋西南側登舟,其位置,參考圖003;其位址現況,參考圖004。

楊樸:(元)脫脫等撰《宋史‧楊樸傳》載:「楊樸字契玄,鄭州新鄭人。善歌詩,士大夫多傳誦。與畢士安尤相善,每乘牛往來郭店,自稱東里遺民。嘗杖策入嵩山窮絕處,構思為歌詩,凡數年得百餘篇。璞既被召,還,作歸耕賦以見志。真宗朝諸陵,道出鄭州,遣使以茶帛賜之。卒,年七十八。」

文潞公:即文彥博(1006-1097),字寬夫,號伊叟,汾州介休城關文家莊(今山西省介休市城區文家莊)人。歷仕仁、英、神、哲四帝,出將入相五十年之久。任職期間,秉公執法,世人尊稱為賢相。(元)脫脫等撰《宋史‧文彦博傳》載:「文彥博字寬夫,汾州介休人。其先本敬氏,以避晉高祖及宋翼祖諱改焉。少與張昪、高若訥從潁昌史炤學,炤母異之,曰:『貴人也。』待之甚厚。及進士第,知翼城縣,通判絳州,為監察御史,轉殿中侍御史。」又:「彥博逮事四朝,任將相五十年,名聞四夷。元祐間,契丹使耶律永昌、劉霄來聘,蘇軾館客,與使入覲,望見彥博於殿門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邪?』問其年,曰:『何壯也!』軾曰:『使者見其容,未聞其語。其綜理庶務,雖精練少年有不如;其貫穿古今,雖專門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異人也。』既歸洛,西羌首領溫溪心有名馬,請於邊吏,願以餽彥博,詔許之。其為外國所敬如此。彥博雖窮貴極富,而平居接物謙下,尊德樂善,如恐不及。其在洛也,洛人邵雍、程顥兄弟皆以道自重,賓接之如布衣交。與富弼、司馬光等十三人,用白居易九老會故事,置酒賦詩相樂,序齒不序官,為堂,繪像其中,謂之『洛陽耆英會』,好事者莫不慕之。神宗導洛通汴,而主者遏絕洛水,不使入城中,洛人頗患苦之。彥博因中使劉惟簡至洛,語其故,惟簡以聞。詔令通行如初,遂為洛城無窮之利。彥博八子,皆歷要官。第六子及甫,初以大理評事直史館,與邢恕相善。元祐初,為吏部員外郎,以直龍圖閣知同州。彥博平章軍國,及甫由右司員外郎引嫌改衞尉、光祿少卿。彥博再致仕,及甫知河陽,召為太僕卿,權工部侍郎,罷為集賢殿修撰、提舉明道宮。蔡渭、邢恕持及甫私書造梁燾、劉摯之謗,逮詣詔獄,及甫有憾於元祐,從而實之,亦坐奪職。未幾,復之,卒。論曰:國家當隆盛之時,其大臣必有耆艾之福,推其有餘,足芘當世。富弼再盟契丹,能使南北之民數十年不見兵革。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文彥博立朝端重,顧盼有威,遠人來朝,仰望風采,其德望固足以折衝禦侮於千里之表矣。至於公忠直亮,臨事果斷,皆有大臣之風,又皆享高壽於承平之秋。至和以來,共定大計,功成退居,朝野倚重。熙、豐而降,弼、彥博相繼以老,憸人無忌,善類淪胥,而宋業衰矣!書曰:『番番良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豈不信然哉!」

子立、子敏:王適(王子敏)為子由婿。子立、子敏兄弟,彭城人,均從蘇軾、蘇轍求學。蘇轍《祭王子敏奉議文》云:「維年月日,具官蘇轍,謹以清酌庶饈之奠,致祭於故知縣奉議王君子敏之靈。昔我在宋,吾兄在徐。君家伯仲,來學詩書。行義不回,詞章有餘。我曰可人,綴以婚姻。既親且友,其行日新。伯氏不淑,殞于方春。君登丙科,又敏於政。惠於上官,民亦不病。矯然眾中,氣和而正。孝友之善,中發於誠。均其有無,以及孤煢。嫁女娶婦,期不負兄。我居潁川,君令陵台。十日稅駕,為我徘徊。受法道師,不近酒杯。我顧君笑,自苦奚為。隙駒逝矣,為樂何時。去我三年,遂病以衰。失官居汝,啟處未安。伏枕不興,將沒何言。有志弗従,使我永歎。嗚呼!尚饗。

走太湖,過江,至揚州。

【引】

(宋)孔平仲《孔氏談苑‧卷一》載:「蘇子瞻隨皇甫僎追攝至太湖蘆香亭[今不詳。蘆香是一種野薄荷,蘆香亭或在太湖洞庭山上。]下,以柁損修完。是夕,風濤澒洞,月色如晝,子瞻自惟倉卒被拉去,事不可測,必是下吏,所連逮者多,如閉目窣身入水,頃刻間耳。既為此計,又復思曰:『不欲辜負老弟。』弟謂子由也,言己有不幸,則子由必不獨生也。」【註】皇甫僎即皇甫遵。窣身即縱躍入水。

蘇軾《杭州召還乞郡狀》云:「……。自期必死。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註】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作於開封。蘇軾兩次欲投身入水。

(元)脫脫等撰《宋史‧鮮于侁傳》載:「鮮于侁字子駿,閬州人。唐劍南節度使叔明裔孫也。性莊重,力學。舉進士,為江陵右司理參軍。」又「元豐二年召對,命知揚州。神宗曰:『廣陵重鎮,久不得人,今朕自選卿往,宜善治之。』蘇軾自湖州赴獄,親朋皆絕交。道揚,侁往見,臺吏不許通。或曰:『公與軾相知久,其所往來書文,宜焚之勿留,不然,且獲罪。』侁曰:『欺君負友,吾不忍為,以忠義分譴,則所願也。』為舉吏所累,罷主管西京御史臺。」又「侁刻意經術,著詩傳、易斷,為范鎮、孫甫推許。孫復與論春秋,謂今學者不能如之。作詩平澹淵粹,尤長於楚辭,蘇軾讀九誦,謂近屈原、宋玉,自以為不可及也。」【註】蘇軾過揚州,鮮于侁不顧受累,親往相見,真好友矣!。

蘇軾《與杜機先》云:「某啟。奉別逾年,思企不忘。不審比日起居佳否?去歲八月初,就逮過揚,路由天長,過平山堂下,隔墻見君家紙窗竹屋依然,想見君黃冠草屨,在藥墟棋局間,而鄙夫方在縲紲,未知死生,慨然羨慕,何止霄漢。既蒙聖恩寬貸,處之善地,杜門省愆之外,蕭然無一事,然酒醒夢覺也。子由特蒙手書累幅,勞問至厚,即欲裁謝,為一老乳母病亡,而舍弟亦喪一女子,悼念未衰,復聞堂兄之喪,憂哀相仍,致此稽緩,想未訝也。承六月中官滿赴闕,不知今安在?托子駿求便達此書爾。未由會面,萬萬以時自重。不宣。」【註】元豐三年(1080)十月獲十一月作於黃州。平山堂為歐陽脩於大名寺所建,蘇軾每過揚州,必至平山堂懷念恩師,此次因被押送,因此過而不入。

【案】

依(宋)孔平仲《孔氏談苑》謂:「蘇子瞻隨皇甫僎追攝至太湖蘆香亭下,以柁損修完。是夕,風濤澒洞,月色如晝。」蘇軾當隨皇甫僎乘舟過太湖,並非隨運河東去,此路線或自湖州順水北上至太湖,再由吳江、蘇州或無錫登陸,順運河北上。蘇軾屢屢有投水自盡的念頭,至楊州,鮮于侁不顧受累,親往相見。過平江堂下,隔牆見杜機先家紙窗竹屋依然。然此處過平江堂下只是一種敘事方式,因運河距平江堂,最近距離當有六里路以上。蘇軾被押解至京,長江以南行走路線,參考圖005;依各種文獻述及,長江以北路線應是依運河,入汴河,至京城。其路線參考圖006。

鮮于侁:宋閬州人,字子駿。仁宗景祐五年進士。為江陵右司理參軍。神宗熙寧初,除利州路轉運判官,升副使兼提舉常平。時行新法,拒不散青苗錢,且捕械貪吏,不私姻戚。蘇軾稱其「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徙京東西路轉運使,所薦劉摯、李常等,多舊黨知名者。元豐中知揚州,坐事罷。哲宗立,起為京東路轉運使。後除集賢殿修撰,知陳州卒。精於經術,尤長於《楚辭》。有《詩傳》、《易斷》等。[摘自《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鮮于侁為蘇軾深交之友,

(元)脫脫等撰《宋史‧鮮于侁傳》載:

鮮于侁字子駿,閬州人。唐劍南節度使叔明裔孫也。性莊重,力學。舉進士,為江陵右司理參軍。慶曆中,天下旱,詔求言,侁推災變所由興,又條當世之失有四,其語剴切。唐介與同鄉里,稱其名於上官,交章論薦。侁盛言左參軍李景陽、枝江令高汝士之美,乞移與之,介益以為賢。調黟令,攝治婺源。姦民汪氏富而狠,橫里中,因事抵法,羣吏羅拜曰:「汪族敗前令不少,今不舍,後當詒患。」侁怒,立杖之,惡類屏跡。

通判綿州。綿處蜀左,吏狃貪成風,至課卒伍供薪炭、芻豆,鬻果蔬多取贏直。侁一切弗取,郡守以下效之。趙抃使蜀,薦於朝,未及用。從何郯辟,簽書永興軍判官。萬年令不任職,繫囚累百,府使往治,數日,空其獄。神宗詔求直言,侁為蔡河撥發,應詔陳十六事,神宗愛其文。詔近臣舉所知,范鎮以侁應選,除利州路轉運判官。

初,王安石居金陵,有重名,士大夫期以為相。侁惡其沽激要君,語人曰:「是人若用,必壞亂天下。」至是,乃上書論時政,曰:「可為憂患者一,可為太息者二,其他逆治體而召民怨者,不可概舉。」其意專指安石。安石怒,毀短之。神宗曰:「侁有文學,可用。」安石曰:「陛下何以知之?」神宗曰:「有章奏在。」安石乃不敢言。

初,助役法行,詔諸路各定所役緡錢。利州轉運使李瑜定四十萬,侁爭之曰:「利州民貧地瘠,半此可矣。」瑜不從,各以其事聞。時諸路役書皆未就,神宗是侁議,諭司農曾布使頒以為式。因黜瑜,而升侁副使,仍兼提舉常平。部民不請青苗錢,安石遣吏廉按,且詰侁不散之故。侁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民自不願,豈能彊之哉!」

左藏庫使周永懿守利州,貪虐不法,前使者畏其兇,莫敢問。侁捕械于獄,流之衡湘,因請更以文臣為守,併易班行領縣事。凡居部九年,治所去閬中近,姻戚旁午,待之無所私,各得其歡心。蘇軾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為「三難」。二稅輸絹綿,侁奏聽民以畸零納直。其後有李元輔者,輒變而多取之,父老流涕曰:「老運使之法,何可改?」蓋侁之姪師中亦居是職,故稱「老」以別之。

徙京東西路。河決澶淵,議欲勿塞,侁言:「東州匯澤惟兩濼,夏秋雨淫,猶溢而害,若縱大河注其中,民為魚矣。」作議河書上之,神宗嘉納。後兩路合為一,以侁為轉運使。

時王安石、呂惠卿當路,正人多不容。侁曰:「吾有薦舉之權,而所列非賢,恥也。」故凡所薦如劉摯、李常、蘇軾、蘇轍、劉攽、范祖禹,皆守道背時之士。元豐二年召對,命知揚州。神宗曰:「廣陵重鎮,久不得人,今朕自選卿往,宜善治之。」蘇軾自湖州赴獄,親朋皆絕交。道揚,侁往見,臺吏不許通。或曰:「公與軾相知久,其所往來書文,宜焚之勿留,不然,且獲罪。」侁曰:「欺君負友,吾不忍為,以忠義分譴,則所願也。」為舉吏所累,罷主管西京御史臺。

哲宗立,念東國困於役,吳居厚掊斂虐害,竄之,復以侁使京東。司馬光言於朝曰:「以侁之賢,不宜使居外。顧齊魯之區,凋敝已甚,須侁往救之,安得如侁百輩,布列天下乎?」士民聞其重臨,如見慈父母。召為太常少卿。侍從議神宗廟配享,有欲用王安石、吳充者,侁曰:「先朝宰相之賢,誰出富弼右?」乃用弼。拜左諫議大夫。

侁見哲宗幼沖,首言君子小人消長之理甚備。又言:「制舉,誠取士之要,國朝尤為得人。王安石用事,諱人詆訾新政,遂廢其科。今方搜羅俊賢,廓通言路,宜復六科之舊。」又乞罷大理獄,許兩省、諫官相往來,減特奏名舉人,嚴出官之法,京東鹽得通商,復三路義勇以寬保甲,罷戎、瀘保甲以寬民力,事多施行。在職三月,以疾求去。除集賢殿修撰、知陳州。詔滿歲進待制。居無何,卒,年六十九。

侁刻意經術,著詩傳、易斷,為范鎮、孫甫推許。孫復與論春秋,謂今學者不能如之。作詩平澹淵粹,尤長於楚辭,蘇軾讀九誦,謂近屈原、宋玉,自以為不可及也。

【註】以上源自《宋史》卷三百四十四‧列傳第一百三《鮮于侁傳》。

平山堂:(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揚州》載:「在州城西北五里大明寺側。慶曆八年二月,歐公來牧是邦,為堂於大明寺庭之神隅(指西南方),江南諸山,拱列檐下,若可攀取,因目之曰平山堂。沈括為之記。荊公云:『城北橫崗走翠虬,一堂高視兩三州。淮岑日對朱欄出,江岫雲齊碧瓦浮。』蘇子由云:『堂上平看江上山,晴光千里對憑欄。海門僅可一二數,雲夢猶吞八九寬。』」《揚州府志(清雍正十一年刊本影印) ‧卷二十五‧寺觀》載:「大明寺,在城西北五里,即古棲零寺,以其在隋宮西,又名西寺。」又謂:李白、白居易均登過此塔。大明寺迄今已有1540多年,平山堂位於大明寺西南側,今大明寺內有梁思成先生設計之鑒真和尚紀念館。且近年寺內增建許多建設,大明寺不僅為佛教聖地,也為揚州重要觀光區。歐陽脩建平山堂,其目的是專供文人吟詩作賦的場所。平山堂於元代曾一度荒廢,明代萬曆年間重新修葺。清代咸豐年間,山堂毀於兵火,後重建於清同治九年(1870)。依蘇軾《西江月》詞中說明為三過平江堂,其中第一次,即是任杭倅南下之時。第二次為熙寧七年(1074),自杭赴密州任時。第三次過平山堂為元豐二年(1079)四月,蘇軾由徐州赴湖州任時,經過揚州,三赴平山堂。平山堂位置參考圖007;今平山堂外觀,見圖008。

過宿州,經汴堤

【引】

蘇軾《黃州上文潞公[文彥博,本篇前文已言及。]書》云:「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註】元豐五年(1082)四月作於黃州。

蘇軾《御史臺榆槐竹柏‧榆》云:「我行汴堤上,厭見榆陰綠。千株不盈畝,斬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復見此木。」【註】作於元豐二年(1082)十一月。

【案】

宿州:今仍稱宿州,屬安徽地級市。宋代位於汴河邊,設有重要驛站。(元)脫脫等撰《宋史‧宿州》載:「宿州,上,符離郡,建隆元年,升防禦。開寶元年,建為保靜軍節度。元領五縣,紹興中,割虹縣隸楚州,後沒於金。崇寧戶九萬一千四百八十三,口一十六萬七千三百七十九。貢絹。縣四:符離,[望。]蘄,[望。]臨渙,[緊。大中祥符七年,割隸亳州,天禧元年來隸。]靈壁。[元祐元年,以虹之零壁鎮為縣,七月,復為鎮。七年二月,零壁復為縣。政和七年,改零壁為靈壁。]」宿州位置,見圖009。

汴堤:查慎行引《元和郡縣志‧卷五》云:「汴堤,《元和郡縣志》:禹開汴渠,以通淮泗,漢永平初,築堤。隋煬帝更令自板渚引河入汴口,又從大梁之東引汴達淮,河畔樹之以榆柳。」此汴堤乃位於唐朝河陰縣之堤,非汴京之河堤,似引用錯誤。《全集校注》亦隨其引用,多有不當。此處汴堤當為京城內,御史臺邊上之汴堤。

八月、九月紀事。

【引】

(宋)朋九萬撰《烏臺詩案》載:「今年七月二十八日,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攝軾前來,至八月十八日,赴御史臺出頭。當日准問目,方知奉聖旨根勘。」【註】八月十八日蘇軾被押赴御史臺。

蘇軾《予以事繫御史臺獄,獄史稍見侵,自度不能勘,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作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二首》其一云:「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又結來人生未了因。」其二云:「柏臺霜氣夜淒淒,風動瑯璫月向低。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驚湯火命如雞。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獄中聞湖杭、湖間民為余作解厄道場累月,故有此句。)」【註】本詩作於獄中。蘇軾自度不能勘,死獄中,作詩述說當時驚魂心境。

蘇軾《御史臺榆槐竹柏》其一《榆》云:「我行汴堤上,厭見榆陰綠。千株不盈畝,斬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復見此木。蠹皮溜秋雨,病葉埋牆曲。誰言霜雪苦,生意殊未足。坐待春風至,飛英覆空屋。」其二《淮》云:「憶我初來時,草木向衰歇。高槐雖驚秋,晚蟬猶抱葉。淹留未云幾,離離見疎莢。棲鴉寒不去,哀叫飢啄雪。破巢帶空枝,疎影挂殘月。豈無兩翅羽,伴我此愁絕。」其三《竹》云:「今日南風來,吹亂庭前竹。低昂中音會,甲刃紛相觸。蕭然風雪意,可折不可辱。風霽竹已回,猗猗散青玉。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籬菊。此君知健否,歸掃南軒綠。」其四《柏》云:「故園多珍木,翠柏如蒲葦。幽囚無與樂,百日看不已。時來拾流膠,未忍踐落子。當年誰所種,少長與我齒。仰視蒼蒼幹,所閱固多矣。應見李將軍,膽落溫御史。」【註】作於元豐二年(1082)十一月。本文述及蘇軾在御史臺所見、所感。

蘇軾《曉至巴河口迎子由》云:「去年御史府,舉動觸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無一席。隔墻聞歌呼,自恨計之失。留詩不忍寫,苦淚漬紙筆。餘生復何幸,樂事有今日。……。」【註】元豐三年(1080)五月作於黃州。蘇軾入獄後「留詩不忍寫,苦淚漬紙筆。」

蘇軾《杭州召還乞郡狀》云:「……。到獄,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獄,有所約敕,故獄吏不敢別加非橫。臣亦覺知先帝無意殺臣,故復留殘喘,得至今日。……。」【註】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作於開封。蘇軾已知帝無意誅己。

(宋)孔平仲《孔氏談苑‧卷一》載:「由是至京師,下御史獄,李定、舒亶、何正臣雜治之,侵之甚急,欲加以指斥之罪。子瞻憂在必死,嘗服青金丹,即收其餘,窖之土中,以備一旦當死,則並服以自殺。有一獄卒,仁而有禮,事子瞻甚謹,每夕必然湯為子瞻濯足。子瞻以誠謁之曰:『軾必死,有老弟在外,他日托以二詩為訣。』獄卒曰:『學士必不至如此。』子瞻曰:『使軾萬一獲免,則無所恨。如其不免,而此詩不達,則目不瞑矣。』獄卒受其詩,藏之枕中,其一詩曰:『聖主寬容德似春,小臣孤直自危身。百年未了先償債,十口無依更累人。是處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人間未了因。』其後子瞻謫黃州,獄卒曰:『還學士此詩。』子由以面伏案,不忍讀也。子瞻好與子由夜話,對榻臥聽雨聲,故詩載其事。子瞻既出,又戲自和云:『卻對酒杯渾似夢,試拈詩筆已如神。』子瞻以詩句被劾,既作此詩,私自罵曰,猶不改也。」【註】蘇軾入獄,獄卒多有襄助,蘇軾寫信予子由,子由以面伏案,不忍讀也。

(宋)葉夢得《避暑談話‧卷下》載:「蘇子瞻元豐間赴詔獄,與其長子邁俱行。與之期,送食惟菜與肉,有不測,則徹二物而送以魚。使伺外間以為候,邁謹守。逾月,忽糧盡出謀於陳留,委其一親戚代送,而忘語其約。親戚偶得魚鮓送之,不兼他物,子瞻大駭,知不免,將以祈哀於上而無以自達,乃作二詩寄子由,囑獄吏致之,蓋意獄吏不敢隱,則必以聞。已而果然,神宗初固無殺意,見詩益動心,自是遂益欲從寬釋,凡為深文者,皆拒之。」【註】蘇軾入獄,與長子邁有約,如食如送魚,則示有殺身之禍。逾月,邁出京城,委一親戚代送,而忘語其約。親戚送魚,子瞻大駭。

【案】

蘇軾入獄,不知生死,心情忐忑,然知帝不欲予死罪,方得心安。

巴河口:陸游《入蜀記》八月十七日紀事載:「晚泊巴河口,距黃州二十里。」今巴河口在黄州東,長江北側之巴河鎮西側。巴河口位置,參考圖010:巴河口概略位置圖;巴河口現況,參考圖011:巴河口現況圖。

十月、十一月紀事。

【引】

(元)脫脫等撰《宋史‧神宗紀二》元豐二年(1079)十月紀事載:「己酉,太皇太后[是古代中國皇帝祖母的正式封號。]疾,上不視事。庚戌,罷朝謁景靈宮,命輔臣禱於天地、宗廟、社稷。減天下囚死罪一等,流以下釋之。乙卯,太皇太后崩。戊午,詔易太皇太后園陵曰山陵。辛酉,以羣臣七上表,始聽政。命王珪[王珪(1019年-1085年6月12日),字禹玉。北宋宰相、文學家。]為山陵使。」【註】十月太皇太后疾,欲減天下囚死罪一等。

蘇軾《巳未十月十五日,獄中恭聞太皇太后不豫,有赦,作詩》云:「庭柏陰陰晝掩門,烏知有赦鬧黃昏。漢宮自種三生福,楚客還招九死魂。縱有鋤犁及田畝,已無面目見丘園。祇應聖主如堯舜,猶許先生作正言。」【註】元豐二年十月作。太皇太后不豫,蘇軾作《感懷詩》。

蘇軾《十月二十日,恭聞太皇太后升遐。以軾罪人,不許成服。欲哭則不敢,欲泣則不可,故作挽詞二章》其一云:「巍然開濟兩朝勳,信矣才難十亂臣。原廟固應祠百世,先王何止活千人。和熹未聖猶貪位,明德雖賢不及民。月落風悲天雨泣,誰將椽筆寫光塵。」其二云:「未報山陵國士知,遶林松柏已猗猗。一聲慟哭猶無所,萬死酬恩更有時。夢裏天衢隘雲仗,人間雨淚變彤帷。《關雎》、《卷耳》平生事,白首纍臣正坐詩。」【註】元豐二年十月作。為太皇太后作挽詞。

【案】

一、烏臺詩案綜合簡述:

烏臺詩案主因,還是因為蘇軾寫給諸多好友(多屬舊黨人士)詩文,時有譏諷文字,新黨官員或早以忌妒軾才,或懼怕蘇軾在朝中得勢,進而打壓,由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軾於死。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乘驛追攝,押解至京。

二、過程:

元豐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攝軾前來。

至八月十八日,赴御史臺出頭。當日准問目,方知奉聖旨根勘。

當月二十日,軾供狀時,除《山村》詩外,其餘文字並無干涉時事。

二十二日,又虛稱更無往復詩等文字。

二十四日,又虛稱別無譏諷嘲詠詩賦等應系干涉文字。

二十四日,又虛稱即別不曾與文字往還。

三十日,卻供通自來與人有詩賦往還人數姓名。又不說曾有黃庭堅譏諷文字等因依。再勘方招外,其餘其後供析語言因依等不同去處,委是忘記,誤有供通,即非諱避。軾有此罪愆,甘伏朝典。

十月十五日,奉御寶批見勘治蘇軾公事,應內外文武官,曾與蘇軾交往,以文字譏諷政事,該取會驗問看若干人聞奏。

十一月二十一日,准中書批送下本所,伏乞勘會蘇軾舉主。奉聖旨,李清臣按後聲說,張方平等並收坐。奉聖旨,王鞏說執政商量等言,特與免根治外,其餘依次結按聞奏。又中書省札子權御史中丞李定等,准元豐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札子,蘇軾公事見結按次。其蘇軾欲乞在臺收禁,聽侯敕命斷遣。

【註】上文源自(宋)朋九萬撰,王雲五主編:《東坡烏臺詩案‧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至御史臺》。

三、收作人姓名等

(宋)朋九萬撰《烏臺詩案‧收作人姓名》載:「奉聖旨依奏。按後收坐人姓名:王鞏、王詵、蘇轍、李清臣、高立、僧居則、僧道潛、張方平、田濟、黃庭堅、范鎮、司馬光、孫覺、李當、曾鞏、周邠、劉摯、吳琯、劉攽、陳襄、顏復、錢藻、盛僑、王紛、戚秉道、錢世雄、王安上、杜子方、陳圭。已上係收蘇軾有譏諷文字不申繳入司。章傳、蘇舜舉、錢顗、蔡冠卿、呂仲甫、劉述、劉恕、李祀、李有間、趙昶、李孝孫、伸伯逵、晁端彥、沈立、文同、梁交、關景仁、張次山、徐汝奭、吳天常、劉瑾、李佖、晁端成、邵迎、陳章、楊介、刁約、姜承顏、張援、李定、毛國華、劉勛、沈迥、許醇、黃顏、單錫、孔舜亮、歐陽脩、焦千之、孫洙、岑象之、張先、陳烈、張吉甫、張景之、李庠、孫弁。已上承受無譏諷文字。」

十二月紀事。

【引】

(宋)朋九萬撰《烏臺詩案‧御史臺根勘結按狀》載:「御史臺根勘所,今根勘蘇軾王詵情罪,於十一月三十日,結按具狀申奏。差權發運三司度支副使陳睦錄問。別無翻異。續據御史臺根勘所狀稱。蘇軾說與王詵道:『你將取《佛入涅盤》及《桃花雀竹》等,我待要朱繇、武宗元畫《鬼神》。』王詵允肯言得。一、熙寧三年已後至元豐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德音,前令王詵送錢與柳秘丞,後留僧思大師畫數軸,並就王詵借錢一百貫,並為婢出家及相識僧,與王詵處許將祠部來取,並曾將畫與王詵裝褙,並送李清臣詩,欲於國史中載所論,並《湖州謝上表》譏用人生事擾民。准敕臣僚不得因上表稱謝,妄有詆毀,仰御史臺彈奏。又條海行條貫,不指定刑名,從不應為輕重,准律不應為事理,重者杖八十斷,合杖八十私罪。又到臺累次虛妄不實供通,准律,別制下問按推,報上不以實,徒一年。未奏減一等,合杖一百,私罪。一、作詩賦等文字譏諷朝政闕失等事。到臺被問,便具因依招通。准律,作匿名文字,謗訕朝政及中外臣僚,徒二年。准敕罪人因疑被執,贓狀未明,因官監問自首;因按問欲舉自首;又准刑統,犯罪按問,欲舉而自首,減二等。合比附,徒一年,私罪。系輕,更不取旨。一、作詩賦及諸般文字寄送王詵等,致有鏤板印行。各系譏諷朝廷及謗訕中外臣僚。准敕作匿名文字,嘲訕朝政,及中外臣僚,徒二年。情重者奏裁。准律,犯私罪以官當徒者,九品以上,一官當徒一年。准敕館閣貼職,許為一官。或以官,或以職,臨時取旨。據蘇軾見任祠部員外郎直史館,並歷太常博士,其蘇軾合追兩官,勒停放。准勒比附定刑,慮恐不中者奏裁。其蘇軾系情重,及比附並或以官或以職。奉聖旨:蘇軾可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註】蘇軾合追兩官,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百一》元豐二年(1079) 己未十二月庚申紀事:「祠部員外郎、直史館蘇軾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令御史臺差人轉押前去。絳州團練使、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著作佐郎、簽書應天府判官蘇轍監筠州鹽酒稅務,正字王鞏監賓州鹽酒務,令開封府差人押出門,趣赴任。太子少師致仕張方平、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端明殿學士司馬光、戶部侍郎致仕范鎮、知開封府錢藻、知審官東院陳襄、京東轉運使劉攽、淮南西路提點刑獄李常、知福州孫覺、知亳州曾鞏、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劉摯、著作佐郎黃庭堅、衛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吴琯、知考城縣盛僑、知滕縣王安上、樂清縣令周邠、監仁和縣鹽稅杜子方、監澶州酒稅顏復、選人陳珪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註】烏臺詩案牽連官吏亦多受罰。

(元)脫脫等撰《宋史‧慈勝光獻曹皇后傳》載:「蘇軾以詩得罪,下御史獄,人以為必死。后違豫中聞之,謂帝曰:『嘗憶仁宗以制科得軾兄弟,喜曰:﹝吾為子孫得兩宰相。﹞今聞軾以作詩繫獄,得非仇人中傷之乎?捃至於詩,其過微矣。吾疾勢已篤,不可以冤濫致傷中和,宜熟察之。』帝涕泣,軾由此得免。及崩,帝哀慕毀瘠,殆不勝喪。有司上謚,葬於永昭陵。」【註】曹太后為仁宗后,向英宗告誡仁宗待蘇軾兄弟之道。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百一》元豐二年十二月庚申紀事:

祠部員外郎、直史館蘇軾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令御史臺差人轉押前去。絳州團練使、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著作佐郎、簽書應天府判官蘇轍監筠州鹽酒稅務,正字王鞏監賓州鹽酒務,令開封府差人押出門,趣赴任。太子少師致仕張方平、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端明殿學士司馬光、戶部侍郎致仕范鎮、知開封府錢藻、知審官東院陳襄、京東轉運使劉攽、淮南西路提點刑獄李常、知福州孫覺、知亳州曾鞏、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劉摯、著作佐郎黃庭堅、衛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吴琯、知考城縣盛僑、知滕縣王安上、樂清縣令周邠、監仁和縣鹽稅杜子方、監澶州酒稅顏復、選人陳珪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

初,御史臺既以軾具獄上法寺,當徒二年,會赦當原。於是中丞李定言:「軾起於草野垢賤之餘,朝廷待以郎官館職,不為不厚,所宜忠信正直,思所以報上之施,而乃怨未顯用,肆意縱言,譏諷時政。自熙寧以來,陛下所造法度,悉以為非。古之議令者,猶有死而無赦,況軾所著文字,訕上惑眾,豈徒議令之比?軾之姦慝,今已具服。不屏之遠方則亂俗,再使之從政則壞法。伏乞特行廢絕,以釋天下之惑。」

御史舒亶又言:「駙馬都尉王詵,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及遺軾錢物,并與王鞏往還,漏洩禁中語。竊以軾之怨望、詆訕君父,蓋雖行路猶所諱聞,而詵恬有軾言,不以上報,既乃陰通貨賂,密與燕游。至若鞏者,嚮連逆黨,已坐廢停。詵於此時同罣論議,而不自省懼,尚相關通。案詵受國厚恩,列在近戚,而朋比匪人,志趣如此,原情議罪,實不容誅,乞不以赦論。」又言:「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人,除王詵、王鞏、李清臣外,張方平而下凡二十二人,如盛僑、周邠輩固無足論,乃若方平與司馬光、范鎮、錢藻、陳襄、曾鞏、孫覺、李常、劉攽、劉摯等,蓋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而陛下所嘗以君臣之義望之者,所懷如此,顧可置而不誅乎!」疏奏,軾等皆特責。獄事起,詵嘗屬轍密報軾,而轍不以告官,亦降黜焉。

軾初下獄,方平及鎮皆上書救之,不報。方平書曰:

臣讀春秋傳,晉叔向被囚,時祁奚老矣,聞之,乘驛而見執政韓起,為言叔向謀而寡過,惠訓不倦,宜蒙寬宥之意。起與之同乘,以言諸公而免之。祁奚不見叔向而歸,蓋祁奚之言為國,非私叔向也。今日傳聞有使者追蘇軾過南京,當屬吏。臣不詳知軾之所坐,而早嘗識其為人,起遠方孤生,遭遇聖明之世,然其文學實天下之奇才。向舉制策高等,而猶碌碌無以異於流輩。陛下振拔,特加眷奨,由是材譽益著。軾自謂見知明主,亦慨然有報上之心。但其性資疏率,闕於審重,出位多言,以速尤悔。頃年以來,聞軾屢有封章,特為陛下優容。四方聞之,莫不感歎聖明寬大之德,而尤軾狂易輕發之性。今其得罪,必緣故態。但陛下於四海生靈,如天之無不覆冒,如地之無不持載,如四時之無不化育,於一蘇軾豈所好惡!

伏惟英聖之主,方立非常之功,固在廣收材能,使之以器。若不棄瑕含垢,則人才有可惜者。昔季布親窘高祖,夏侯勝誹謗世宗,鮑永不從光武,陳琳毀詆魏武,魏徵謀危太宗,此五臣者,罪至大而不可赦者也。遭遇明主,皆為曲法而全之,卒為忠臣,有補於世。自夫子刪詩,取諸諷刺,以為言之者足以戒。故詩人之作,其甚者以至指斥當世之事,語涉謗黷不恭,亦未聞見收而下獄也。唐韓愈上疏憲宗,以為人主事佛則壽促。此言至不順,憲宗初大怒欲誅之,其後思之曰:「愈亦是愛我。」今軾但以文辭為罪,非大過惡,臣恐付之狴牢,罪有不測。惟陛下聖度,免其禁繫,以全始終之賜,雖重加譴謫,敢不甘心!臣自念朽質,上荷異恩,今伏在田廬,無復涓埃之補。竊慕祁奚雖老,猶不忘公室而申請叔向之義,僭越上言,自干鼎鉞。(朱本改墨本云:軾坐久不得進怨望,凡上所施為,皆作詩詆訿,無所不至;及受僧屬,以畫為求紫衣度牒於王詵。詵坐受軾謗訕文書,及借軾錢攜婢妾出城與宴飲,事發,更遣人抵鞏、轍,諭使毀匿所謗訕文書。轍坐受詵指諭,鞏坐與詵、軾交通,而方平等亦並與軾往還,受其謗訕歌詩。按朱本所改舒亶章云:「陰通貨賂,密與游宴。」可具見矣。坐久不得進怨望詆訿,則史臣崇飾之辭也。今但依墨本及新本。又朱本亦不載李定言。方平、鎮救軾,據邵伯溫見聞錄。方平疏,取之本集。鎮疏未見。劉安世元城語錄云:方平疏亦不果投。當考。王銍元祐補錄:沈括集云,括素與蘇軾同在館閣,軾論事與時異,補外。括察訪兩浙,陛辭,神宗語括曰:「蘇軾通判杭州,卿其善遇之。」括至杭,與軾論舊,求手錄近詩一通,歸則籤帖以進,云詞皆訕懟。軾聞之,復寄詩。劉恕戲曰:「不憂進了也?」其後,李定、舒亶論軾詩置獄,實本于括云。元祐中,軾知杭州,括閑廢在潤,往來迎謁恭甚。軾益薄其為人。此事附注,當考詳,恐年月先後差池不合。)

軾既下獄,眾危之,莫敢正言者。直舍人院王安禮乘間進曰:『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語言謫人。按軾文士,本以才自奮,謂爵位可立取,顧碌碌如此,其中不能無觖望。今一旦致於法,恐後世謂不能容才,願陛下無庸竟其獄。』上曰:『朕固不深譴,特欲申言者路耳,行為卿貰之。』既而戒安禮曰:『第去,勿漏言。軾前賈怨於眾,恐言者緣軾以害卿也。』始,安禮在殿廬,見御史中丞李定,問軾安否狀,定曰:『軾與金陵丞相論事不合,公幸毋營解,人將以為黨。』至是,歸舍人院,遇諫官張璪忿然作色曰:『公果救蘇軾耶,何為詔趣其獄?』安禮不答。其後獄果緩,卒薄其罪。

【註】以上源自(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四百八十四‧元豐二年(1079) 己未十二月庚申紀事。蘇軾下獄,諸臣有落井下石者,亦有鼎力幫助者,張方平極力上書救之。

(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五》載:「觀東坡自獄中出《與章子厚書》云:『某所以得罪,其過惡未易一二數,平時惟子厚與子由極口見戒,反復甚苦,某強很自不以為然。』又云:『異時相識,但過相稱譽,以成吾過,一旦有患難,無復相哀者。惟子厚平居遺我以藥石,及困急又有以救恤之,真與世俗異矣。』則知坡繫獄時,子厚救解之力為多。」【註】此文表示章惇於蘇軾入獄時,有意搭救。

(宋)何薳撰《春渚紀聞‧東坡事實》載:「先生臨錢塘郡日,先君以武學博士出為徐州學官,待次姑蘇。公遣舟邀取至郡,留款數日,約同劉景文泛舟西湖。酒酣,顧視湖山,意頗歡適,且語及先君被遇裕陵之初,而歎今日之除似是左遷。久之,復謂景文曰:『如某今日餘生,亦皆裕陵之賜也。』景文請其說。云:『某初逮繫御史獄,獄具奏上。是夕昏鼓既畢,某方就寢,忽見一人排闥而入,投篋于地,即枕臥之。至四鼓,某睡中覺有撼體而連語云,學士賀喜者。某徐轉仄問之,即曰:﹝安心熟寢。﹞乃挈篋而出。蓋初奏上,舒亶之徒,力詆上前,必欲置之死地。而裕陵初無深罪之意,密遣小黃門至獄中視某起居狀。適某晝寢鼻息如雷,即馳以聞。裕陵顧謂左右曰:﹝朕知蘇軾胸中無事者。﹞於是即有黃州之命,則裕陵之恕,念臣子之心,何以補報萬一。』後先君嘗以前事語張嘉父,嘉父云:『公自黃移汝州,謝表既上,裕陵覽之,顧謂侍臣曰:﹝蘇軾真奇才。﹞時有憾公者,復前奏曰:﹝觀軾表中,猶有怨望之語。﹞裕陵愕然曰:﹝何謂也。﹞對曰:﹝其言“兄弟並列於賢科”,與“驚魂未定,夢遊縲紲之中”之語。﹞蓋言軾轍皆前應直言極諫之詔,今乃以詩詞被譴,誠非其罪也。裕陵徐謂之曰:『朕已灼知蘇軾衷心,實無他腸也。』於是語塞云。』」【註】蘇軾吐漏,述及被押時情景。

【案】

十二月庚申(26日),責授蘇軾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史、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蘇軾在獄中,張方平、范鎮、蘇轍等皆上書救之,即使章惇也有助益,加上曹太后嘗言於神宗,蘇軾終獲釋,只是必須貶官謫黃州。與蘇軾有來往的官吏,王詵、蘇轍、王鞏等降職貶官。多數相關官員罰銅了事。宋朝最大的一次文字獄事件,就此謝幕。

本年蘇軾四十四歲,蘇軾自嘉祐六年(1061)二十六歲時,始任鳳翔通判起,至今已愈十八年。蘇軾於六十六歲過世,自四十四歲至六十六歲還有二十二年,然在餘年中,蘇軾概約十年是在貶謫地區度過,包括黃州、惠州、儋州。又有约三、四年是在往來各處的路上行走,能真正度過安定風華年代,不足十年。然從文學角度觀察,貶謫黃州是一個轉變期,人至中年,又經過驚天駭浪的衝擊,就像是賈捷在《虞美人》中所表述的心情「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少年滿懷壯志,而今摔落谷底,一種埋在心中,累積的所有鬱悶,像火山爆發一樣,井噴出口,表現在文學、哲學、思想、人生觀及生活態度上,都將一觸即發。

對於蘇軾而言,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的美麗與空靈,都已是過眼雲烟,今將面對的是一個無人理睬的卑微官職和其中的細微生活。若論此次為何落入烏臺詩案的陷阱?先論蘇軾的個性,蘇軾才華橫溢,但是沒有太多的心機,也不會拍馬逢迎,加上有悲天憫人的個性,因此在撰寫詩詞時,多少會將自己對政事的不滿心境隱藏於文字當中。王安石變法,在朝廷中自然形成贊成與不贊成兩派,蘇軾並非完全不贊成,但是憂其過快實施,加上用人不當,且到了基層一切都變了樣,蘇軾諸多詩篇都在描述下層百姓所受新法傷害的實境。新法始於王安石,並且培養了一批新法的擁護者,這些人懼怕蘇軾出頭得權,也多嫉妒蘇軾的才華,因此才有了一連串的打擊政策,而這只是開始,之後一波波的打擊,終將蘇軾放逐嶺南,至死方休。

【補】

(元)脫脫等撰《宋史‧蘇軾傳》載:「徙知湖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託諷,庶有補於國。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語,並媒糵所為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置之死,鍛鍊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軾與田父野老,相從溪山間,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

蘇轍《欒城集‧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載:「徙知湖州,以表謝上。言事者擿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御史獄。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於國。言者從而媒蘖之。上初薄其過,而浸潤不止,是以不得已從其請。既付獄吏,必欲寘之死,鍛煉久之,不決。上終憐之,促具獄,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

有關《東坡烏臺詩案及詩讞》詳情,見附錄。

圖001:清代各皇帝文字獄數字統計。

圖002:北宋汴京御史臺概略位置圖。

圖003:蘇軾就逮押送至京登船處概略位置圖。

圖004:蘇軾就逮押送至京登船處現況圖。李常生攝影 2016/8/25。

圖005:蘇軾押解至京,長江以南路線圖。

圖006:蘇軾被押北送自潤州至楚州行走路線圖 。

圖007:揚州大明寺平山堂位置圖。

圖008:揚州大明寺平山堂現況。攝影:源自http://blog.sina.com.cn/s/profile_1375826681.html

圖009:蘇軾被押北送自楚州至汴京走路線圖 。

圖010:巴河口概略位置圖。

圖011:巴河口現況圖。李常生攝影 201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