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蘇軾

第三篇  元豐三年(1080) 庚申(上)

第三篇  元豐三年(1080) 庚申(上)

【前記】

治平三年(1066)丙午,蘇軾三十一歲,蘇轍二十八歲。

四月二十五日,父洵卒。

蘇軾與弟轍舟載父洵及王弗之柩自汴京歸蜀,過樊口。

【引】

蘇軾《次韻前篇》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對月酣歌美清夜。(去年徐州花下對月,與張師厚、王子立兄弟飲酒,作「蘋」字韻詩。)今年黃州見花發,小院閉門風露下。萬事如花不可期,餘年似酒那禁瀉。憶昔還鄉泝巴峽,落帆樊口〈(在黃州南岸。)〉高桅亞。長江袞袞空自流,白髮紛紛寧少借。竟無五畝繼沮溺,空有千篇淩鮑謝。至今歸計負雲山,未免孤衾眠客舍。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閑如啖蔗。饑寒未至且安居,憂患已空猶夢怕。穿花踏月飲村酒,免使醉歸官長罵。」【註】元豐三年(1080)作與黃州。蘇軾與弟轍舟載父洵及王弗之柩自汴京歸蜀,過樊口。即黃州南岸之樊口。

蘇軾《記樊山》云:「自余所居臨皋亭下,亂流而西,泊於樊山,為樊口。或曰『燔山』。歲旱燔之, 起龍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為盧州,孫仲謀汛江,遇大風,舵師請所之(停駐避風)。仲謀欲往盧州, 其僕谷利以刀擬柂師,使泊樊口。遂自樊口鑿山通路歸武昌,今猶謂之『吳王峴』。有洞穴,土紫色, 可以磨鏡。循山而南,至寒谿寺。上有曲山,山頂即位壇、九曲亭,皆孫氏遺跡。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薩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廟。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於樊口。尋繹故跡,使人悽然。仲謀獵於樊口,得一豹,見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見。今山中有聖母廟。予十五年前過之,見彼板彷彿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註】元豐三年(1080)五月作與黃州。蘇軾與弟轍舟載父洵及王弗之柩自汴京歸蜀,過樊山。即黃州南岸之西山。

【案】

元豐三年(1080)五月,蘇軾、蘇轍遊西山,憶及十五年前,蘇軾與弟轍舟載父洵及王弗之柩自汴京歸蜀,過樊山與樊口。有關上述兩文有關解說,於下文述及。

元豐三年(1080)庚申,蘇軾四十五歲。

蘇軾被貶黃州,自京出發,前往黃州。

正月紀事。

【引】

蘇軾《子姑神記》云:「元豐三年正月朔日,予始去京師來黃州。二月朔至郡。……。」【註】元豐四年(1081)正月作於黃州,元豐三年(1080)庚申,蘇軾於大年初一自京上路。

蘇軾《文與可飛白[飛白,是書法藝術的一種。特點是筆劃露白,似枯筆所寫,有獨特的藝術魅力。]》云:「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奇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始余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隸也,以為止此矣。既沒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翻翻乎其若長風之卷旆也。猗猗乎其若遊絲之縈柳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遠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於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蓋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註】《全集校注》謂:本文乃元豐三年(1081)正月四日作於陳州。文與可去年死於陳州,蘇軾過陳州慟賞文與可飛白。

蘇軾《子由自南都[北宋南京應天府,即今商丘。][陳州,今淮陽。]三日相別》云:「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馳二百里,徑來寬我憂。相逢知有得,道眼清不流。別來未一年,落盡驕氣浮。」【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作於陳州,蘇轍於正月十一日自南都來陳會子瞻。

蘇軾《今年正月十四日,與子由別於陳州。五月,子由復至齊安,以詩迎之》云:「驚塵急雪滿貂裘,淚灑東風別宛丘。又向邯鄲枕中見,卻來雲夢澤南州。暌離動作三年計,牽挽當為十日留。早晚青山映黃髮,相看萬事一時休。(柳子厚《別劉夢得》詩云:皇恩若許歸田去,黃髮相看萬事休。)」【註】元豐三年(1080)五月作於黃州,憶及正月十四日,與子由別於陳州事。

蘇軾《正月十八日蔡州道上遇雪,次子由韻二首》云:「蘭菊有生意,微陽回寸根。方憂集暮雪,復喜迎朝暾。憶我故居室,浮光動南軒。松竹半傾瀉,未數葵與萱。三徑瑤草合,一瓶井花溫。至今行吟處,尚余履舄痕。一朝出從仕,永愧李仲元[漢時蜀隱者。]。晚歲益可羞,犯雪方南奔。山城買廢圃,槁葉手自掀。長使齊安人,指說故侯園。」其二云:「鉛膏染髭鬚,旋露霜雪根。不如閉目坐,丹府夜自暾。誰知憂患中,方寸寓羲軒。大雪從壓屋,我非兒女萱。平生學踵息,坐覺兩革登登溫。下馬作雪詩,滿地鞭箠痕。佇立望原野,悲歌為黎元。道逢射獵子,遙指狐兔奔。蹤跡尚可尋,窟穴何足掀。寄謝李丞相[此處指李斯。],吾將反丘園。」【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十八日作於蔡州道上,蘇軾過蔡州。

蘇軾《過新息留示鄉人任師中[蘇轍《瀘州史君任公墓表》云:「公諱伋,字師中,眉州眉山人。少學讀書,通其大義,不治章句。任俠,喜事。與其兄孜,相繼舉進士中第,知名於時。眉人敬之,號之『二任』,而蘇先生洵,尤與厚善。」] (任時知瀘州,亦作事對獄)》云:「昔年嘗羨任夫子,卜居新息臨淮水。怪君便爾忘故鄉,稻熟魚肥信清美。竹陂雁起天爲黑〈(小竹陂在縣北)〉,桐柏煙橫山半紫〈(銅柏廟在縣南)〉。知君坐受兒女困,悔不先歸弄清泚。塵埃我亦失收身,此行蹭蹬尤可鄙。寄食方將依白足,附書未免煩黃耳。往雖不及來有年,詔恩倘許歸田裡。卻下關山入蔡州,為買烏犍三百尾。〈(黃州出水牛。)〉」【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作於新息縣,蘇軾過新息。

蘇軾《過[此處指過淮水。]》云:「朝離新息縣,初亂一水碧。暮宿淮南村,已度千山赤。麏鼯號古戍,霧雨暗破驛。回頭梁楚郊,永與中原隔。黃州在何許,想像雲夢澤。吾生如寄耳,初不擇所適。但有魚與稻,生理已自畢。獨喜小兒子,少小事安佚。相從艱難中,肝肺如鐵石。便應與晤語,何止寄衰疾。(時家在子由處,獨與兒子邁南來。)」【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作於赴黃途中。蘇軾朝離新息縣,過淮後,暮宿淮南村。此次前往黃州,家人居於蘇轍處,蘇軾與蘇邁南下黃州。

蘇軾《書黁公[蘇軾於文敘中謂:滏水僧寶黁,此光黃間狂僧也,年百三十,死於熙寧十年。餘不詳。]詩後》並引云:「過加祿鎮南二十五里大許店,休焉於逆旅祁宗祥[同為旅人,餘不詳。]家。見壁上有幅紙題云: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杖青松側。只怪高聲問不應,瞋餘踏破蒼苔色。其後題云滏水僧寶黁。宗祥謂余,此光黃間狂僧也。年百三十,死於熙寧十年,既死,人有見之者。宗祥言其異事甚多。作是詩以識之。」詩云:「黁公昔未化,來往淮山曲。壽逾兩甲子,氣壓諸尊宿。但嗟濁惡世,不受龍象蹴。我來不及見,悵望空遺躅。霜顱隱白毫,鎖骨埋青玉。皆云似達摩,只履還天竺。壁間餘清詩,字勢頗拔俗。為吟五字偈,一洗凡眼肉。」【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作於赴黃途中,過加祿鎮南二十五里大許店。於逆旅祁宗祥家,見黁公畫。

蘇軾《遊淨居寺》並敘云:「淨居寺,在光山縣南四十里大蘇山之南,小蘇山之北。寺僧居仁[淨居寺僧居仁,餘不詳。]為余言:齊天保中,僧思惠[《續高僧傳》卷十七《隋南岳衡山釋慧思傳》載:「釋慧思。俗姓李氏。武津人也。少以弘恕慈育知名。……以齊武平之初。背此嵩陽。領徒南逝高騖前賢。以希栖隱。初至光州。值梁孝元傾覆國亂,前路梗塞。權止大蘇山,數年之間,歸從如市。」]過此,見父老,問其姓,曰蘇氏,又得二山名。乃歎曰:吾師告我,遇三蘇則住。遂留結庵。而父老竟無有,蓋山神也。其後僧智顗[《續高僧傳》卷十七《隋國師智者天臺山國清寺釋智顗傳》載:「釋智顗。字德安。姓陳氏。潁川人也。有晉遷都。寓居荊州之華容焉。……年十有八。投湘州果願寺沙門法緒而出家焉。」]見思於此山而得法焉,則世所謂思大和尚,智者大師是也。唐神龍中,道岸禪師[《宋高僧傳》卷十四《唐光州道岸傳》載:「釋道岸。姓唐氏。世居頴川。是為大族。……永嘉南度遷於光州。」]始建寺於其地,廣明庚子之亂,寺廢於兵火,至乾興中乃復,而賜名曰『梵天』雲。」詩云:「十載遊名山,自製山中衣。願言畢婚嫁,攜手老翠微。不悟俗緣在,失身蹈危機。刑名非夙學,陷穽損積威。遂恐生死隔,永與雲山違。今日複何日,芒鞋自輕飛。稽首兩足尊,舉頭雙涕揮。靈山會未散,八部猶光輝。願從二聖往,一洗千劫非。徘徊竹溪月,空翠搖煙霏。鐘聲自送客,出谷猶依依。回首吾家山,歲晚將焉歸。」【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作於赴黃途中,過淨居寺。或當日夜宿淨居寺。

蘇軾《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庭下,梅花盛開》云:「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予昔赴黃州,春風嶺上見梅花,有兩絕句。明年正月往岐亭,道中賦詩云: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豈知流落復相見,蠻風蜒雨愁黃昏。長條半落荔支浦,臥樹獨秀桄榔園。豈惟幽光留夜色,直恐泠艷排冬溫。松風亭下荊棘裏,兩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雲嬌墮砌,月下縞衣來扣門。酒醒夢覺起繞樹,妙意有在終無言。先生獨飲勿嘆息,幸有落月窺清樽。」【註】紹聖元年(1094)十一月二十六日作於惠州,言及自净居寺往南,過麻城春風嶺事。

蘇軾《梅花二首》其一云:「春來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間。一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渡關山。」其二云:「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二十日作於赴黃途中,亦述及過山跨水,行路艱難。

蘇軾《萬松亭》並敘云:「麻城縣令張毅[知其為麻城縣令,餘不詳。],植萬松於道周,以芘行者,且以名其亭。去未十年,而松之存者十不及三四。傷來者之不嗣其意也,故作是詩。」詩云:「十年栽種百年規,好德無人助我儀。〈(古語云:一年之計,樹之以穀;十年之計,樹之以木;百年之計,樹之以德。)〉縣令若同倉庾氏,亭松應長子孫枝。天公不救斧斤厄,野火解憐冰雪姿。為問幾株能合抱,殷勤記取角弓詩。」【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於赴黃途中,作於麻城。蘇軾贊美縣令張毅種松功德。

蘇軾《戲作種松》云:「我昔少年日,種松滿東岡。初移一寸根,瑣細如插秧。二年黃茅下,一一攢麥芒。三年出蓬艾,滿山散牛羊。不見十餘年,想作龍蛇長。夜風破浪碎,朝露珠璣香。我欲食其膏,已伐百本桑。(煮松脂法,用桑柴灰水。)人事多乖迕,神藥竟渺茫。朅來齊安[即黃州。]野,夾路須髯蒼。會開龜蛇窟,不惜斤斧瘡。縱未得茯苓,且當拾流肪。釜盎百出入,皎然散飛霜。槁死三彭仇,澡換五穀腸。青骨凝綠髓,丹田發幽光。白髮何足道,要使雙瞳方。卻後五百年,騎鶴還故鄉。」【註】蘇軾少年即學會種松,來齊安(黃州),過麻城,見松思舊。

蘇軾《張先生[如蘇軾文中所言,其餘不詳。]》並敘云:「先生不知其名,黃州故縣[屬黃州之鎮。]人。本姓盧,為張氏所養。陽狂垢汙,寒暑不能侵,常獨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止。往來者欲見之,多不能致,余試使人召之,欣然而來。既至,立而不言,與之言,不應,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視傳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傳舍者,是中竟何有乎?然余以有思惟心追躡其意,蓋未得也。」詩云:「孰视空堂竟不言,故應知我未天全。肯来傅舍人皆说,能致先生子亦贤。脱屣不妨眠糞屋,流澌争看浴冰川。士廉豈識桃椎妙,妄意稱量未必然。」【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於赴黃途中,遇張先生,詩作於麻城。

蘇軾《岐亭五首‧敘》云:

元豐三年正月,余始謫黃州。至岐亭北二十五里山上,有白馬青蓋來迎者,則余故人陳慥季常也,為留五日,賦詩一篇而去。明年正月,復往見之,季常使人勞余於中途。余久不殺,恐季常之為余殺也,則以前韻作詩,為殺戒以遺季常。季常自爾不復殺,而岐亭之人多化之,有不食肉者。其後數往見之,往必作詩,詩必以前韻。凡余在黃四年,三往見季常,而季常七來見余,蓋相從百餘日也。七年四月,餘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獨至九江。乃復用前韻,通為五篇以贈之。【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至元豐七年(1084)作於黃州,蘇軾赴黃途中遇見老友陳季常。

其一云:「昨日雲陰重,東風融雪汁。遠林草木暗,近舍烟火濕。下有隠君子,嘯歌方自得。知我犯寒來,呼酒意頗急。撫掌動鄰里,遶村捉鵝鴨。房櫳鏘器聲,蔬果照巾羃。久聞蔞蒿美,初見新芽赤。洗盞酌鵝黄,磨刀削熊白。須臾我徑醉,坐睡落巾幘。醒時夜向闌,唧唧銅瓶泣。黄州豈云遠,但恐朋友缺。我當安所主,君亦無此客。朝來靜庵中,惟見峰巒集。」

其二云:「我哀籃中蛤,閉口護殘汁;又哀網中魚,開口吐微濕。刳腸彼交病,過分我何得;相逢未寒溫,相勸此最急,不見盧懷慎,蒸壺似蒸鴨;坐客皆忍笑,髡然發其冪。不見王武子,每食刀几赤;琉璃載蒸豚,中有人乳白。盧公信寒陋,衰發得滿幘;武子雖豪華,未死神已泣。先生萬金璧,護此一蟻缺;一年如一夢,百歲真過客。君無廢此篇,嚴詩編杜集。」

其三云:「君家蜂作窠,歲歲添漆汁。我身牛穿鼻,捲舌聊自濕。二年三過君,此行真得得。愛君似劇孟,扣門知緩急。家有紅頰兒,能唱綠頭鴨。行當隔簾見,花霧輕冪冪。為我取黃封,親拆官泥赤。仍須煩素手,自點葉家白。樂哉無一事,十年不蓄幘。閉門弄添丁,哇笑雜呱泣。西方正苦戰,誰補將帥缺?披圖見八陣,合散更主客。不須親戎行,坐論教君集。」

其四云:「酸酒如齏湯,甜酒如蜜汁。三年黃州城,飲酒但飲濕。我如更揀擇,一醉豈易得。幾思壓茅柴,禁網日夜急。西鄰推甕盎,醉倒豬與鴨。君家大如掌,破屋無遮冪。何從得此酒,冷麵妒君赤。定應好事人,千石供李白。為君三日醉,蓬髮不暇幘。夜深欲逾垣,臥想春甕泣。君奴亦笑我,鬢齒行禿缺。三年已四至,歲歲遭惡客。人生幾兩屐,莫厭頻來集。」

其五云:「枯松強鑽膏,槁竹欲瀝汁。兩窮相值遇,相哀莫相濕。不知我與君,交遊竟何得。心法幸相語,頭然未為急。願為穿雲鶻,莫作將雛鴨。我行及初夏,煮酒映疏冪。故鄉在何許,西望千山赤。茲遊定安歸,東泛萬頃白。一歡寧復再,起舞花墮幘。將行出苦語,不用兒女泣。吾非固多矣,君豈無一缺?各念別時言,閉戶謝眾客。空堂凈掃地,虛白道所集。」

【註】上述五詩乃自元豐七年(1080)正月至元豐七年(1084)四月,蘇軾陸續而作,此五詩充份表現了蘇軾與陳季常之間的情誼。蘇軾自麻城往黃州路上,遇到到陳季常,後蘇軾在黃州,二人你來我往。

蘇軾《方山子[方山子即陳季常,為鳳翔守陳希亮子,為蘇軾好友。]傳》云: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爲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象乎?」因謂之方山子。

餘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爲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餘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九年,餘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遊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陽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倘見之歟?

【註】蘇軾赴黃途中,過岐亭遇見老友陳季常。《方山子傳》言簡意賅,為歷史上少見之傳記,文短意深。

蘇軾《陳季常所蓄〈朱陳村嫁娶圖〉二首》其一云:「何年顧陸丹青手,畫作《朱陳嫁娶圖》。聞道一村惟兩姓,不將門戶買崔盧。」其二云:「我是朱陳舊使君,(朱陳村,在徐州蕭縣。)勸耕曾入杏花村。而今風物那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過岐亭,作於陳季常家。季常家保有《朱陳村嫁娶圖》,朱陳村,在徐州蕭縣。今岐亭陳季常墳塋處有杏花村,則為後人遐想。

蘇軾《少年時,嘗過一村院,見壁上有詩,云:「夜涼疑有雨,院靜似無僧。」不知何人詩也。宿黃州禪智寺,寺僧皆不在,夜半雨作,偶記此時,故作一絕。》云:「佛燈漸暗飢鼠出,山雨忽來修竹鳴。知是何人舊詩句,已應知我此時情。」【註】元豐三年(1080)正月赴黃州途中,過禪智寺事。北宋早期文人潘閬曾作《夏日宿西禪寺》云:「此地絕炎蒸,深疑到不能。夜涼如有雨,院靜若無僧。枕潤連雲石,窗明照佛燈。浮生多賤骨,時日恐難勝。」

【引】

蘇軾於元豐三年(1080)正月一日,攜長子邁自京城出發,南行黃州。蘇軾一大家人則歸南都,由子由照顧。蘇軾由汴京行舟於蔡河,先至陳州。北宋時代有兩條水路可舟行過長江,主要道路乃沿汴河東南下至淮河,再轉京杭大運河;或者從汴京順蔡河南下,過陳州後,入潁河,再順潁河至淮河,東行與汴河合流後,繼續南行。蘇軾任杭州通判時,順此路前行,先至潁州探望歐陽脩,再順流而下至運河。另,第三次走此路,乃知潁時,順蔡河、潁河直下潁州。自汴京至陳州約130公里路程,約計五六日可達。此次南下,蘇軾在陳州等待在南都任職的蘇轍前來會面,蘇轍於正月十一日來,停留三日,約於正月十四日回返南都。蘇軾在陳州亦見到去年在陳州過世的文與可之飛白。

正月十八日,蘇軾在往蔡州道上遇雪。自潁河與蔡河交會處,蘇軾當換陸行向西南行走至蔡州。過新息時,蘇軾撰詩《過新息留示鄉人任師中 (任時知瀘州,亦作事對獄)》予任師中。蘇軾自新息出發,過淮河,夜宿淮南村。蘇軾《書黁公詩後》並引云:「過加祿鎮南二十五里大許店,休焉於逆旅祁宗祥家。」加禄鎮大約位於新息與光州之間的一個小鎮,大許店今為大許鄉,蘇軾當從光州至淨居寺,住宿一晚,再至今之新縣,過大別山,經過春風嶺及另一淮南村,至麻城。由麻城往岐亭,在路上與陳季常相遇,留宿數日,再往南行。至故縣,見張先生。約至團風,宿禪智寺,遂至黃州。此路程直行距離約500公里,共計時約30日。考其實,蘇軾在陳州停留或約六七日,如正常計算,大約日行20至25公里。

自息縣至潢川(光州),因光州位於息縣東南方,蘇軾《過淮》云:「朝離新息縣,初亂一水碧。暮宿淮南村,已度千山赤。」此段詩或提及,自息縣乘舟下行往東,至淮南村登岸夜宿,再往南行,今潢川踅孜鎮淮河南邊,確有一淮南村。然蘇軾又有云「春風嶺上淮南村」,或者說淮南村泛指位於淮南的一般村落,並非單指一座村名。然蘇軾又謂過大許店,大許店今為息縣管轄之鄉,蘇軾當是自息線過淮後,經大許店至光州(今潢川)。

蘇軾自汴京至光州行走路線圖,見圖301。

蘇軾自光州南下,過淨居寺南下,依宋代汴黃古道,過青春嶺出山至麻城。蘇軾自息縣至凈居寺行程路線,見圖302。

蘇軾自光州(潢川)至麻城行走路線,見圖303。

蘇軾過青春嶺,依文獻考據,青春嶺在大安山上,依《黃州府志‧麻城縣輿圖》可見大安山位置,見圖304。

大安山脈與麻城市的關係位置,見圖305。蘇軾自光州至黃州行走路線,見圖306。

子姑神:應屬地方神,經由數代傳說而成神。蘇軾《子姑神記》云:「……。其明年正月,丙又曰:『神復降於郭氏。』予往觀之,則衣草木為婦人,而置箸手中,二小童子扶焉,以箸畫字曰:『妾,壽陽人也,姓何氏,名媚,字麗卿。自幼知讀書屬文,為伶人婦。唐垂拱中,壽陽刺史害妾夫,納妾為侍妾,而其妻妒悍甚,見殺於廁。妾雖死不敢訴也,而天使見之,為直其冤,且使有所職於人間。蓋世所謂子姑神者,其類甚眾,然未有如妾之卓然者也。公少留而為賦詩,且舞以娛公。』……。」【註】元豐四年(1081)正月作於黃州。蘇軾文中已詳述子姑神。

陳州:即今河南淮陽縣。北宋宣和初年改為淮寧府。金朝為陳州。清朝雍正二年(1724),升為陳州直隸州,十二年(1734),改為陳州府,治所在宛丘縣(今河南省淮陽縣)。1965年,置周口地區,淮陽縣從屬至今。其位置,見圖301。

蔡州:即今汝南市。(元)脫脫等撰《宋史‧蔡州》載:「蔡州,緊,汝南郡,淮康軍節度。崇寧戶九萬八千五百二,口十八萬五千一十三。貢綾。縣十:汝陽,(上。)上蔡,(上。)新蔡,(中。)褒信,(中。)遂平,(中。)新息,(中。)確山,(中。)隋朗山縣。(大中祥符五年改。)真陽,(中。)西平,(中。)平輿。(中。)」宋代與現代蔡州行政區域與關係位置,見圖307。

新息:今稱息縣,河南省信陽市下屬的一個縣。宋代屬蔡州管轄。其位置,參考圖306。

淮南村:蘇軾兩次提及「淮南村」,一在過息縣,渡淮河時,暮宿淮南村;一說為過春風嶺時,見淮南村。淮南村或指淮南地區之一般村落。

滏水:《元和郡縣志‧磁州》載:「滏陽縣,(望。郭下。)本漢武安縣之地,魏黃初三年分武安立臨水縣,屬廣平郡,以城臨滏水,故曰臨水;以城在滏水之陽,亦曰滏陽。周武帝於此別置滏陽縣,屬成安郡。隋開皇三年廢郡,縣屬相州。十年,於此置舸戎藎滏陽屬焉。」又:「鼓山,一名滏山,在縣西北四十五里。滏水出焉。泉源奮湧,若滏水之湯,故以滏口名之。八陘第四曰滏口陘,山嶺高深,實為險厄。」滏水即今滏陽河,在今曲周縣。滏陽縣在今河北省邯鄲市磁縣城,隸屬河北省邯鄲市。今滏陽河位置,見圖308。

加祿鎮、大許店:加祿鎮不詳。大許店今為許店鄉,位於息縣東南19公里處。見圖302。

淨居寺:蘇軾詩中謂:「淨居寺,在光山縣南四十里大蘇山之南、小蘇山之北。」光山淨居寺,又名「敕賜梵天寺」,乃天臺宗的光山淨居寺門發源地。北齊天保五年(554),高僧慧思到光州大蘇山結庵,開壇說法。宋真宗題名「敕賜梵天寺」寺中尤為珍貴的是「宋蘇軾遊淨居寺詩並敘」碑,然真偽莫辨。淨居寺概略位置,見圖309。淨居寺鳥瞰,見圖310。淨居寺現況,見圖311。

青春嶺與淮南村:(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黃州》載:「春風嶺,在麻城縣,領多梅花,東坡自新息渡淮遊是嶺。」《民國麻城縣志‧山川》載:「縣西三里曰七里岡(宋縣令張毅植松處);十里曰靜明山;二十五里曰大安山;山北有石級,名自然階,亦名百丈階,自七里岡至此踰白沙關,為宋時達汴之通道。」康熙九年《麻城县志‧山川》載:「春風嶺,一曰東界嶺,一曰大安山嶺。」蘇軾自光山縣出發,經過凈居寺,新縣,沿著宋代黃汴古道,入山後,順峽谷,登大安山,見春風嶺。春風嶺即在大安山上,見山嶺有梅花,作詩。大安山在今中館驛鎮北側四公里處。此處所言淮南村,可能泛指淮南地區的農村。

萬松古亭:民國《麻城縣志‧名勝》載:「亭在古縣城西七里,昔宋毅令張公毅植萬松於西岡立亭,其間為觀風之所。」萬松亭位址,今佚。

岐亭:今麻城市轄下的小鎮,宋代亦稱岐亭。位在麻城西南近30公里處。北宋時,蘇軾友陳季常居此。其位置,見圖312。

杏花村:《民國麻城縣志‧古蹟》載:「杏花村,在岐亭,有杏林、杏泉、陳季常隱居處,該旁為蘇步橋。」杏花村為陳季常所居之處,或許有誤,因蘇軾在岐亭時,撰《陳季常所蓄〈朱陳村嫁娶圖〉二首》其二云:「我是朱陳舊使君,(朱陳村,在徐州蕭縣。)勸耕曾入杏花村。而今風物那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此詩所云「杏花村」乃指徐州蕭縣朱陳村,並非陳季常隱居處。陳季常墓園或位於陳季常早年隱居處附近,陳季常墓園概略位置,參考圖312。陳季常墓現況,參考圖313。

黃州禪智寺:今已不詳。黃州歷代府、縣志均無記載。依判斷,或在今團風,距黃州約20公里處。團風位置,見圖306。

【附記】

原徐州蕭縣杏花村,又稱朱陳村。白居易曾至,蘇軾知徐時,或者也去過。

蘇軾詩中述及「朱陳村,在蕭縣。」白居易《朱陳村》詩云:「徐州古豐縣,有村曰朱陳。去縣百餘里,桑麻青氛氳。機梭聲劄劄,牛驢走紜紜。女汲澗中水,男采山上薪。……。」徐州北側有豐縣,然在東魏時徐州南側又設新豐縣,後廢,唐時白居易稱此廢縣為「古豐縣」。今淮北市夾溝鎮的草場村,宋屬宿州管轄,羣山環繞,風景秀麗,據當地百姓謂,此村原多姓朱、陳,明初燕王征北在夾溝皇墊湖一帶養兵多年,將此村老百姓遷走,改為草料場,軍隊撤後,武姓進入本村生活,遂改為草場村。徐州有多處自稱古朱陳村者,然此草場村最像白居易及蘇軾所言之古陳村或杏花村。白居易早年曾居住符離二十年,今夾溝鎮草場村距符離僅23公里。此處當為古朱陳村無遺,白居易、蘇軾均曾到過,且均留有詩篇。本村至今仍多種杏樹。朱陳村位置,參考圖314;朱陳村遠眺,參考圖315;朱陳村內的石碑,參考圖316。

張先生:關於張先生事,蘇軾另撰《張憨子》云:「黃州故縣張憨子,行止如狂人,見人輒罵云:『放火賊!』稍知書,見紙輒書鄭谷[晚唐詩人。]《雪》詩。人使力作,終日不辭。時從人乞,予之錢,不受。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覺有垢穢氣。其實如此。至於土人所言,則有甚異者,蓋不可知也。」今岐亭鄉人在陳季常墓邊另築張憨子墓,見圖317。

二月紀事。

【引】

蘇軾《到黃州謝表》云:「臣軾言。去歲十二月二十九日,準敕,責授臣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僉書公事,臣已於今月一日到本所訖者。狂愚冒犯,固有常刑。仁聖矜憐,特從輕典。赦其必死,許以自新。祗服訓辭,惟知感涕〈(中謝)〉。伏念臣早緣科第,誤忝縉紳。親逢睿哲之興,遂有功名之意。亦嘗召對便殿,考其所學之言;試守三州,觀其所行之實。而臣用意過當,日趨於迷。賦命衰窮,天奪其魄;叛違義理,辜負恩私。茫如醉夢之中,不知言語之出。雖至仁屢赦,而眾議不容。案罪責情,固宜伏斧鑕於兩觀;推恩屈法,猶當禦魑魅於三危。豈謂尚玷散員,更叨善地。投畀麇鼯之野,保全樗櫟之生。臣雖至愚,豈不知幸。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德刑並用,善惡兼容。欲使法行而知恩,是用小懲而大戒。天地能覆載之,而不能容之於度外;父母能生育之,而不能出之於死中。伏惟此恩,何以為報。惟當蔬食沒齒,杜門思愆。深悟積年之非,永為多士之戒。貪戀聖世,不敢殺身;庶幾餘生,未為棄物。若獲盡力鞭箠之下,必將捐軀矢石之間。指天誓心,有死無易。臣無任。」【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一日作於黃州。蘇軾於二月一日攜子邁抵達黃州。宋代不論調任、升遷、貶謫,都需抵目的地後,即刻撰書謝表。傳說為蘇軾《到黃州謝上表》書寫拓本,見圖318。

(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官吏》載:「陳軾[《永樂大典‧卷三千一百四十五》載:「《臨川志‧陳軾傳》:『臨川人,奏補入官,不諊隨,仕輒齟齬。事親孝,躬耕以養。親沒,為貧復出仕。元豐中知黃州,馭吏急而治民寬,郡境稱治。』」],元豐中陳軾知黃州時,蘇公軾謫黃州,人皆畏懼其累,已公獨願交,期與同憂患,事見《臨川志》」【註】時陳軾知黃州。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百二》元豐三年(1080)庚申正月丙戊紀事:「都官員外郎李琮[李琮字獻甫,江寧人。登進士第,調寧國軍推官。 (元)脫脫等撰《宋史‧李琮傳》載:「元祐初,言者論其括隱稅之害,黜知吉州。御史呂陶又言巴蜀科折已重,琮復強民輸稅,且無得以奇數併合,人尤咨怨。於是凡以括田受賞者悉奪之。歷相、洪、潞三州。潞有謀亂者,為書期日揭道上,部使者聞之,懼,檄索姦甚亟。琮置不問,以是日置酒高會,訖無他。入為太府卿,遷戶部侍郎,以寶文閣待制知杭州、永興軍、河南、瀛州。卒,年七十五。琮長於吏治,而所至主於掊克,為士論嗤鄙。子回,紹興初參知政事。」]權發遣淮南路轉運副使。」【註】時李琮為淮南路轉運副使。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百二十八》熙寧四年(1071)辛酉十二月壬申紀事:「京西轉運、提舉常平倉司言:『著作佐郎、知長葛縣樂京稱助役之法不可久行。本司令具析因依,京不肯具析,又不肯管勾縣事,乞差官衝替。』」【註】樂京嘗為著作佐郎,於熙寧四年十二月壬申罷。(元)脫脫等撰《宋史‧樂京傳》載:「京,荊南人。為布衣時,鄉里稱其行義,事母至孝。妻張氏家絕,挾女弟自隨,京未嘗見其面。妻死,京寢食于外,為嫁之。嘉祐初,詔訪遺逸,以薦聞,得校書郎,為湖陽、赤水二縣令。神宗求言,京上疏以畏天保民為請。知長葛縣。助役法行,京曰:『提舉常平官言不便。』使之條析,又不報,且不肯治縣事,自列丐去。提舉官劾之,詔奪著作佐郎。經十年,乃復官,監黃州酒稅,以承議郎致仕。元祐初,召赴闕,不至,終於家。」【註】樂京復官為監黃州酒稅,蘇軾至黃州,二人遇。

【案】

遲,日暖風輕春睡足。雨中有淚亦悽愴,月下無人更清淑。先生食飽無一事,散步逍遙自捫腹。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忽逢絕艷照衰朽,嘆息無言揩病目。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致,銜子飛來定鴻鵠。天涯流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那忍觸。」【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蘇軾初至黃州,與子邁暫居定惠寺。本詩充分表述了蘇軾初至黃州之淒滄無奈「雨中有淚亦悽愴,月下無人更清淑。」傳說為蘇軾有關本詩之墨跡拓本,見圖320。

蘇軾《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云:「幽人無事不出門,偶逐東風轉良夜。參差玉宇飛木末,繚繞香煙來月下。江雲有態清自媚,竹露無聲浩如瀉。已驚弱柳萬絲垂,尚有殘梅一枝亞。清詩獨吟還自和,白酒已盡誰能借。不辭青春忽忽過,但恐歡意年年謝。自知醉耳愛松風,會揀霜林結茅舍。浮浮大甑長炊玉,溜溜小槽如壓蔗。飲中真味老更濃,醉裏狂言醒可怕。但當謝客對妻子,倒冠落佩從嘲罵。」【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蘇軾寓居定惠院,月夜偶出。然在心境上仍是「飲中真味老更濃,醉裏狂言醒可怕。」

蘇軾《次韻前篇》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對月酣歌美清夜。(去年徐州花下對月,與張師厚王子立[張師厚不詳。王子立為蘇轍婿。]兄弟飲酒,作『蘋』字韻詩。)今年黃州見花發,小院閉門風露下。萬事如花不可期,餘年似酒那禁瀉。憶昔還鄉溯巴峽,落帆樊口〈(在黃州南岸。)〉高桅亞。長江袞袞空自流,白髮紛紛寧少借。竟無五畝繼沮溺,空有千篇淩鮑謝。至今歸計負雲山,未免孤衾眠客舍。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閑如啖蔗。饑寒未至且安居,憂患已空猶夢怕。穿花踏月飲村酒,免使醉歸官長罵。」【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次韻前篇。此時蘇軾已白髮,且多有感觸「饑寒未至且安居,憂患已空猶夢怕。穿花踏月飲村酒,免使醉歸官長罵。」

蘇軾《初到黃州》云:「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檢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蘇軾安於現實。(元)脫脫等撰《宋史》載:團練副使俸祿二十千,如監當即給一半折支。宋代官俸一部分用實物充抵。

蘇軾《安國寺浴》云:「老來百事懶,身垢猶念浴。衰髮不到耳,尚煩月一沐。山城足薪炭,煙霧蒙湯谷。塵垢能幾何,翛然脫羈梏。披衣坐小閣,散髮臨修竹。心困萬緣空,身安一床足。豈惟忘凈穢,兼以洗榮辱。默歸毋多談,此理觀要熟。」【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蘇軾經常至安國寺浴,洗浴兼以洗榮辱。

蘇軾《安國寺尋春》云:「臥聞百舌呼春風,起尋花柳村村同。城南古寺修竹合,小房曲檻攲深紅。看花嘆老憶年少,對酒思家愁老翁。病眼不羞雲母亂,鬢絲強理茶煙中。遙知二月王城外,玉仙、洪福花如海。薄羅勻霧蓋新粧,快馬爭風鳴雜佩。玉川先生[唐代詩人盧仝。]真可憐,一生耽酒終無錢。病過春風九十日,獨抱添丁看花發。」【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

蘇軾《王齊萬[王文甫乃王齊愈,字文甫。其弟齊萬,字子辯。嘉州犍為人,《能改齋漫錄》云:王文甫所居在黃之車湖,即車武子故居,枕大江,即散花洲也。蘇軾謫黃始識二兄弟。]秀才寓居武昌縣劉郎洑,正與伍洲相對,伍子婿奔吳所從渡江也》云:「君家稻田冠西蜀,搗玉揚珠三萬斛。塞江流柿起書樓,碧瓦朱欄照山谷。傾家取樂不論命,散盡黃金如轉燭。惟餘舊書一百車,方舟載入荊江曲。江上青山亦何有,伍洲遙望劉郎藪。明朝寒食當過君,請殺耕牛壓私酒。與君飲酒細論文,酒酣訪古江之濆。仲謀、公瑾不須弔,一酹波神英烈君。(杭州伍子胥廟封英烈王。)」【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敘述與王齊萬、王齊愈兄弟開始交往事,王氏兄弟寓居武昌縣劉郎洑(今鄂州車湖村)。

蘇軾《贈別王文甫》云:「僕以元豐三年二月一日至黃州,時家在南都,獨與兒子邁來郡中,無一人舊識者。時時策杖至江上,望雲濤渺然,亦不知有文甫兄弟在江南也。居十餘日,有長而髯者,惠然見過,乃文甫之弟子辯。留語半日,云:『迫寒食,且歸車湖。』僕送之江上,微風細雨,葉舟橫江而去。僕登夏隩尾高丘以望之,仿佛見舟及武昌,乃還。爾後遂相往來。及今四週歲,相過殆百數。遂欲買田而老焉,然竟不遂。近忽量移臨汝,念將復去,而後期未可必。感物悽然,有不勝懷。浮屠不三宿桑下者,有以也哉。七年三月九日。」【註】作於元豐七年三月九日。再敘來黃日及識王齊萬、王齊愈兄弟事,並言及登夏隩事。

蘇軾《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至晚,強起出門,還作此詩,意思殊昏昏也》云:「卯酒困三杯,午餐便一肉。雨聲來不斷,睡味清且熟。昏昏覺還臥,展轉無由足。強起出門行,孤夢猶可續。泥深竹雞語,村暗鳩婦[鳥名。]哭。明朝看此詩,睡語應難讀。」【註】元豐三年(1080)二月作於黃州。敘述初至黃州一般生活事。

【案】

蘇軾二月一日到黃州,暫住定惠院佛寺,初來無事,作詩吟詠。經常至附近的安國寺洗浴,王文甫來探,爾後遂相往來王氏兄弟王齊愈及王齊萬。一日雨晴,步至四望亭下魚池上,遂自乾明寺前東岡上歸。

定惠院:《明弘治黃州府志‧古蹟》載:「定惠院,在府治東南,蘇子瞻嘗寓居。」《明萬曆黃岡縣志‧古蹟》載:「定惠院在城東清淮門外,蘇子瞻以元豐三年二月一日至黃寓居於此,遶舍皆茂林、脩竹、荒尺、蒲葦。」黃州青磚湖路臨八一路附近原有一巷,稱為「定花園路」或「定花苑路」,經當地學者查證,該路原為「定惠院路」,因覺「定惠院」為寺廟名稱,似有不雅之處,後改名為「定花園路」或「定花苑路」,今地方政府已改回「定惠院路」,並在巷弄內立石為記。日人於民國六年所繪製之黃岡地圖中有標明位置,見圖203。定惠院概略位置,見圖321;定惠院巷口標示,見圖322。定惠院石刻標記,見圖323。

安國寺:《明弘治〈黃州府志〉‧寺觀》載:「安國泰平講寺,在府城東南三里。唐顯慶三年郡人曹仁濟捨基,僧惠立創建。按宋蘇東坡記云,寺立於偽唐保大二年,始名護國,嘉祐八年賜今名,二說不知孰是?」今安國寺仍屹立於今黃州區安國寺路、西湖一路、寶塔大道所圍地區。安國寺有塔,已為明代重建後之塔。現安國寺有舊寺與新寺,舊寺為清末民初所建;新寺為現代所建,並正逐漸擴建中。寺邊仍有放生池,然非宋代位址。陸游《入蜀記》載:「出城五里,至安國寺,亦蘇公所嘗寓。兵火之餘,無復遺跡,惟遶寺茂林啼鳥,似猶有當時氣象也。」文中述及當時安國寺已經全毀,今安國寺則為後代屢次重建結果。安國寺位置,見圖324、325;安國寺清末民初建物,見圖326。

武昌縣:即今鄂州市,屬地級市,即在黃岡市對面。(元)脫脫等撰《宋史‧鄂州》載:「鄂州,緊,江夏郡,武昌軍節度。初為武清軍,至道二年,始改。建炎二年,兼鄂、岳制置使。四年,兼江南鄂州路安撫,尋改鄂州路安撫。紹興二年,改兼荊湖北路安撫。六年,管內安撫;十一年,罷。嘉定十一年,置沿江制置副使。淳祐五年,兼荊湖北路安撫使。九年,罷。景定元年,改荊湖制置使。咸淳七年,罷。崇寧戶九萬六千七百六十九,口二十四萬七百六十七。貢銀。縣七:江夏,[緊。]崇陽,[望。唐縣。開寶八年,又改今名。]武昌,[上。]蒲圻,[中。]咸寧,[中。]通城,[中。熙寧五年,升崇陽縣通城鎮為縣。紹興五年,廢為鎮。十七年,復。]嘉魚。[下。熙寧六年,析復州地入焉。]監一:寶泉。[熙寧七年置,鑄銅錢。]南渡後,升武昌縣為壽昌軍。」宋代武昌為縣,歸屬鄂州管轄,當時鄂州治在今武漢市武昌區,見圖327。今黃岡與鄂州市航拍圖,見圖328。

劉郎洑:(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壽昌軍‧古跡》載:「劉郎洑,在武昌東江上,舊名流浪,後訛為劉郎。坡詩:伍洲遙望劉郎藪是也。」洑為旋渦。劉郎洑或在武昌車湖村邊。

伍洲:古蘄水縣(今浠水縣)西四十里蘭溪西大江中。《水經注‧卷三十五》載:「城在山之陽,南對五洲也,江中有五洲相連,故以五洲為名。」今地形已變,已合成一洲。蘇軾謂伍子胥渡江處,以此「伍」當成「五」。

車湖村:今鄂州市東南15公里。S112路東側,臨海處。車湖村位置,參考圖329、330。車湖村現況,參考圖331。

夏隩:(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黃州‧景物上》載:「夏隩在州之西南二里許,夏英公守是州,鑿水入陂,以藏舟,名曰夏隩。」(明)萬曆《黃岡縣志‧古蹟》載:「夏隩在城西南二里,宋明道間夏竦守黃州,以府治濱江常苦風湍,不利泊舟,鑿陂於臨皋驛東以止水維纜,人者便之,今為洗馬池(其傍有舊城向日門遺址)」見圖206:(清)光緒《黃州府志》城郭附圖。洗馬池在安國寺西北側不遠處。且港口應在宋城外以便輸送人與貨物。然《萬曆黃岡縣志》謂:其傍有舊城向日門遺址,恐有誤,向日門應屬東向,傍有宋城南門(龍鳳門)較為有理。

三、四月紀事。

【引】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百三》元豐三年(1080)三月十一日(甲戍)紀事:「樞密直學士兼侍讀陳襄[蘇軾任杭州倅時,陳襄為知州。]卒。」【註】蘇軾任杭州倅,時知杭陳襄,歿於此時。

蘇軾《與章子厚參政書二首》其一云:「軾自得罪以來,不敢復與人事,雖骨肉至親,未肯有一字往來。忽蒙賜書,存問甚厚,憂愛深切,感嘆不可言也。恭聞拜命與議大政,士無賢不肖,所共慶快。」又:「黃州僻陋多雨,氣象昏昏也。魚稻薪炭頗賤,甚與窮者相宜。然軾平生未嘗作活計,子厚所知之。俸入所得,隨手輒盡。而子由有七女,債負山積,賤累皆在渠處,未知何日到此。見寓僧舍,布衣蔬食,隨僧一餐,差為簡便,以此畏其到也。窮達得喪,粗了其理,但祿廩相絕,恐年載間,遂有饑寒之憂,不能不少念。然俗所謂水到渠成,至時亦必自有處置,安能預為之愁煎乎?初到,一見太守,自餘杜門不出。閑居未免看書,惟佛經以遣日,不復近筆硯矣。會見無期,臨紙惘然。冀千萬以時為國自重。」【註】蘇軾與章惇簡,元豐三年(1080)三月作於黃州。

蘇軾《雨晴後,步至四望亭下魚池上,遂自乾明寺前東岡上歸,二首》其一云:「雨過浮萍合,蛙聲滿四鄰。海棠真一夢,梅子欲嘗新。拄杖閑挑菜,鞦韆不見人。殷勤木芍藥,獨自殿余春。」其二云:「高亭廢已久,下有種魚塘。暮色千山入,春風百草香。市橋人寂寂,古寺竹蒼蒼。鸛鶴來何處,號鳴滿夕陽。」【註】元豐三年(1080)三月作於黃州。此處提及至四望亭與乾明寺之事。

蘇軾《次韻樂著作[指樂京。]野步》云:「老來幾不辨西東,秋後霜林且強紅。眼暈見花真是病,耳虛聞蟻定非聰。酒醒不覺春強半,睡起常驚日過中。植杖偶逢為黍客,披衣閑詠舞雩風。仰看落蕊收松粉,俯見新芽摘杞叢。楚雨還昏雲夢澤,吳潮不到武昌宮。〈(黃州對岸武昌縣,有孫權故宮。)〉廢興古郡詩無數,寂寞閑窗易粗通。解組歸來成二老,風流他日與君同。」【註】或作於本年三月,酒醒不覺春強半,睡起常驚日過中。初至黃州,尚處於驚日之時。

蘇軾《次韻樂著作送酒》云:「少年多病怯杯觴,老去方知此味長。萬斛羈愁都似雪,一壺春酒若為湯。」【註】元豐三年(1080)三月作於黃州。一壺春酒豈能澆熄萬般仇。

蘇軾《雨中看牡丹三首》其一云:「霧雨不成點,映空疑有無。時於花上見,的皪走明珠。秀色洗紅粉,暗香生雪膚。黃昏更蕭瑟,頭重欲相扶。」其二云:「明日雨當止,晨光在松枝。清寒入花骨,肅肅初自持。午景發濃艷,一笑當及時。依然暮還斂,亦自惜幽姿。」其三云:「幽姿不可惜,後日東風起。酒醒何所見,金粉抱青子。千花與百草,共盡無妍鄙。未忍汙泥沙,牛酥煎落蕊。」【註】元豐三年(1080)三月作於黃州。「黃昏更蕭瑟,頭重欲相扶。」賞牡丹,心亦重。

蘇軾《次韻樂著作天慶觀醮》云:「濁世紛紛肯下臨,夢尋飛步五雲深。無因上到通明殿,只許微聞玉佩音。」【註】元豐三年(1080)三月作於黃州。 (元)脫脫等撰《宋史‧禮志七》載:大中祥符元年正月乙丑,帝謂輔臣曰:「朕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將半,方就寢,忽室中光曜,見神人星冠、絳衣,告曰:『來月三日,宜於正殿建黃籙道場一月,將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朕竦然起對,已復無見,命筆識之。自十二月朔,即齋戒於朝元殿,建道場以佇神貺。適皇城司奏,左承天門屋南角有黃帛曳鴟尾上,帛長二丈許,緘物如書卷,纏以青縷三道,封處有字隱隱,蓋神人所謂天降之書也。」。蘇軾「夢尋飛步五雲深。」大約寫真宗夢神人下降之事了。

蘇軾《與朱康叔二十首 (以下俱黃州)》其一云:「某啟。武昌傳到手教,繼辱專使墜簡,感服併深。比日尊體佳勝。節物清和,江山秀美,府事整辦,日有勝遊,恨不得陪從耳。雙壺珍貺,一洗旅愁,甚幸!甚幸!佳果收藏有法,可愛!可愛!拙疾,乍到不諳風土所致,今已復常矣。子由尚未到真,寸步千里也。未由展奉,尚冀以時自重。與可船旦夕至此,為之泫然,想公亦爾也。子由到此,須留他住五七日,恐知之。」【註】元豐三年(1080)四月作於黃州。

(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黃州》載:「潘大臨、潘大觀、潘鯁,福唐人,……皆有詩名,與蘇軾、黃庭堅、張耒遊。」《方輿勝覽‧黃州》載:「何頡之,黄岡人從蘇子瞻遊。」【註】蘇軾黃州友,相識時機,孔繁禮繫於此時。

蘇軾《與陳季常[即陳慥。]十七首‧第七簡》載:「鄭巡檢到,領手教。具審到家尊履康勝,羈孤結戀之懷,至今未平也。數日前,率然與道源過江,遊寒溪西山,奇勝殆過於所聞。獨以坐無狂先生,為深憾耳。呵呵。示諭武昌田,曲盡利害,非老成人,吾豈得聞此。送還人諸物已領。《易》義須更半年功夫練之,乃可出。想秋末相見,必得拜呈也。近得李長吉二詩,錄去,幸秘之。目疾必已差,茂木清陰,自可愈此。余惟萬萬順時自重。」【註】蘇軾作於本年四月,言及「數日前,率然與道源過江,遊寒溪西山,奇勝殆過於所聞。」另,蘇軾正在寫《易傳》。

《湖北金石志‧卷九》載:「江綖、蘇軾、杜沂、沂之子傳、俁遊。元豐三年四月十三日。」【註】四月十三日,蘇軾携江綖、杜沂、沂之子傳、俁遊武昌西山。

蘇軾《杜沂遊武昌,以酴醾花菩薩泉見餉,二首》其一云:「酴醾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青蛟走玉骨,羽蓋蒙珠幰。不妝艷已絕,無風香自遠。淒涼吳宮闕,〈(武昌有孫權故宮苑。)〉紅粉埋故苑。至今微月夜,笙簫來翠巘。余妍入此花,千載尚清婉。怪君呼不歸,定為花所挽。昨宵雷雨惡,花盡君應返。」其二云:「君言西山頂,自古流白泉。上為千牛乳,下有萬石鉛。不愧惠山味,但無陸子賢。願君揚其名,庶托文字傳。寒泉比吉士,清濁在其源。不食我心惻,於泉非所患。嗟我本何有,虛名空自纏。不見子柳子,余愚汙溪山。」【註】本年四月作於黃州。蘇軾與杜沂遊武昌西山事。

蘇軾《五禽言五首》並敘云:「梅聖俞嘗作《四禽言》。余謫黃州,寓居定惠院,繞舍皆茂林修竹,荒池蒲葦。春夏之交,鳴鳥百族,土人多以其聲之似者名之,遂用聖俞體作《五禽言》。」其一云:「使君向蘄州,更唱蘄州鬼。我不識使君,寧知使君死。人生作鬼會不免,使君已老知何晚。(王元之自黃移蘄州,聞啼鳥,問其名。或對曰:『此名蘄州鬼。』元之大惡之,果卒於蘄。)」其二云:「昨夜南山雨,西溪不可渡。溪邊布穀兒,勸我脫破袴。不辭脫袴溪水寒,水中照見催租瘢。(士人謂布穀為脫卻破袴。)」其三云:「去年麥不熟,挾彈規我肉。今年麥上場,處處有殘粟。豐年無象何處尋,聽取林間快活吟。(此鳥聲云:麥飯熟,即快活。)」其四云:「力作力作,蠶絲一百箔。壟上麥頭昂,林間桑子落。願儂一箔千兩絲,繅絲得蛹飼爾雛。(此鳥聲云:蠶絲一百箔。)〉其五云:「姑惡,姑惡,姑不惡,妾命薄。君不見東海孝婦死作三年乾,不如廣漢龐姑[後漢人,孝女。]去卻還。(姑惡,水鳥也。俗云婦以姑虐死,故其聲云。)」【註】元豐三年(1080)四月作於黃州,言及五禽之趣。

【案】

蘇軾答章惇函,並告知妻小在子由處,生活貧困。在黃州,軾開始讀佛經。此文作於蘇軾初至黃州日。又鄂州守朱康叔致簡併送果酒,蘇軾回函,並言子由將攜眷至。蘇軾與諸友人遊武昌西山當在四月。

朱壽昌:字康叔,揚州天長人。列 (元)脫脫等撰《宋史》孝義冊。(元)脫脫等撰《宋史‧朱壽昌傳》載:「知廣德軍。壽昌母劉氏,巽妾也。巽守京兆,劉氏方娠而出。壽昌生數歲始歸父家,母子不相聞五十年。行四方求之不置,飲食罕御酒肉,言輒流涕。用浮屠法灼背燒頂,刺血書佛經,力所可致,無不為者。熙寧初,與家人辭訣,棄官入秦,曰:「不見母,吾不反矣。」遂得之於同州。劉時年七十餘矣,嫁黨氏有數子,悉迎以歸。京兆錢明逸以其事聞,詔還就官,由是以孝聞天下。自王安石、蘇頌、蘇軾以下,士大夫爭為詩美之。壽昌以養母故,求通判河中府。數歲母卒,壽昌居喪幾喪明。既葬,有白烏集墓上。拊同母弟妹益篤。又知鄂州,提舉崇禧觀,累官司農少卿,易朝議大夫,遷中散大夫,卒,年七十。壽昌勇於義,周人之急無所愛,嫁兄弟兩孤女,葬其不能葬者十餘喪,天性如此。」

章惇:章惇(1035-1105),字子厚,建州浦城(今屬福建)人。章仁宗嘉祐二年(1057)進士。初與蘇軾友,後殘害蘇軾南遷,入《宋史》姦臣傳。

(元)脫脫等撰《宋史‧姦臣一‧章惇傳》載: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父俞徙蘇州。起家至職方郎中,致仕,用惇貴,累官銀青光祿大夫,年八十九卒。

惇豪俊,博學善文。進士登名,恥出姪衡下,委敕而出。再舉甲科,調商洛令。與蘇軾游南山,抵仙游潭,潭下臨絕壁萬仞,橫木其上,惇揖軾書壁,軾懼不敢書。惇平步過之,垂索挽樹,攝衣而下,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曰:「蘇軾、章惇來。」既還,神彩不動,軾拊其背曰:「君他日必能殺人。」惇曰:「何也?」軾曰:「能自判命者,能殺人也。」惇大笑。召試館職,王陶劾罷之。

熙寧初,王安石秉政,悅其才,用為編修三司條例官,加集賢校理、中書檢正。時經制南、北江群蠻,命為湖南、北察訪使。提點刑獄趙鼎言,峽州群蠻苦其酋剝刻,謀內附,辰州布衣張翹亦言南、北江群蠻歸化朝廷,遂以事屬惇。惇募流人李資、張竑等往招之,資、竑淫於夷婦,為酋所殺,遂致攻討,由是兩江扇動。神宗疑其擾命,安石戒惇勿輕動,惇竟以三路兵平懿、洽、鼎州。以蠻方據潭之梅山,遂乘勢而南。轉運副使蔡燁言是役不可亟成,神宗以為然,專委於燁,安石主惇,爭之不已。既而燁得蠻地,安石恨燁沮惇,乃薄其賞,進惇修起居注,以是兵久不決。

召惇還,擢知制誥、直學士院、判軍器監。三司火,神宗御樓觀之,惇部役兵奔救,過樓下,神宗問知為惇,明日命為三司使。呂惠卿去位,鄧綰論惇同惡,出知湖州,徙杭州。入為翰林學士。元豐三年,拜參知政事。朱服為御史,惇密使客達意於服,為服所白。惇父冒占民沈立田,立遮訴惇,惇繫之開封。坐二罪,罷知蔡州,又歷陳、定二州。五年,召拜門下侍郎。豐稷奏曰:「官府肇新而惇首用,非稽古建官意。」稷坐左遷。諫官趙彥若又疏惇無行,不報。

哲宗即位,知樞密院事。宣仁后聽政,惇與蔡確矯唱定策功。確罷,惇不自安,乃駮司馬光所更役法,累數千言。其略曰:「如保甲、保馬一日不罷,有一日害。若役法則熙寧之初遽改免役,後遂有弊。今復為差役,當議論盡善,然後行之,不宜遽改,以貽後悔。」呂公著曰:「惇所論固有可取,然專意求勝,不顧朝廷大體。」光議既行,惇憤恚爭辨簾前,其語甚悖。宣仁后怒,劉摯、蘇轍、王覿、朱光庭、王巖叟、孫升交章擊之,黜知汝州。七八年間,數為言者彈治。

哲宗親政,有復熙寧、元豐之意,首起惇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於是專以「紹述」為國是,凡元祐所革一切復之。引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姦,報復仇怨,小大之臣,無一得免,死者禍及其孥。甚至詆宣仁后,謂元祐之初,老姦擅國。又請發司馬光、呂公著冢,斵其棺。哲宗不聽,惇意不愜,請編類元祐諸臣章疏,識者知禍之未弭也。遂治劉安世、范祖禹諫禁中雇乳媼事,又以文及甫誣語書導蔡渭,使告劉摯、梁燾有逆謀,起同文館獄,命蔡京、安惇、蹇序辰窮治,欲覆諸人家。又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哲宗曰:「朕遵祖宗遺制,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然重得罪者十餘人,或至三四謫徙,天下冤之。

惇用邢恕為御史中丞,恕以北齊婁太后宮名宣訓,嘗廢孫少主立子常山王演,託司馬光語范祖禹曰:「方今主少國疑,宣訓事猶可慮。」又誘高士京上書,言父遵裕臨死屏左右謂士京曰:「神宗彌留之際,王珪遣高士充來問曰:『不知皇太后欲立誰。』我叱王充去之。」皆欲誣宣仁后,以此實之。惇遂追貶司馬光、王珪,贈遵裕奉國軍留後。結中官郝隨為助,欲追廢宣仁后,自皇太后、太妃皆力爭之。哲宗感悟,焚其奏,隨覘知之,密語惇與蔡卞。明日惇、卞再言,哲宗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惇、卞乃已。

惇又以皇后孟氏,元祐中宣仁后所立,迎合郝隨,勸哲宗起掖庭祕獄,託以左道,廢居瑤華宮。其後哲宗頗悔,乃歎曰:「章惇壞我名節。」惇又結劉友端相表裡,請建劉賢妃於中宮。

初,神宗用王安石之言,開熙河,謀靈、夏,師行十餘年不息。迨聞永樂之敗,神宗當寧慟哭,循致不豫,故元祐宰輔推本其意,專務懷柔外國。西夏請故地,以非要害城砦,還之。惇以為蹙國棄地,罪其帥臣,遂用淺攻撓耕之說,肆開邊隙,絕夏人歲賜,進築汝遮等城,陝西諸道興役五十餘所,敗軍覆將,復棄青唐,死傷不可計。知天下怨己,欲塞其議,請詔中外察民妄語者論如律。優立賞邏,告訐之風浸盛。民有被酒狂譌者,詔貸其死,惇竟論殺之。用刑愈峻,然不能遏也。

哲宗崩,皇太后議所立,惇厲聲曰:「似禮律言之,母弟簡正當立。」皇太后曰:「老身無子,諸王皆是神宗庶子。」惇復曰:「以長則申王當立。」皇太后曰:「申王病,不可立。」惇尚欲言,知樞密院事曾布叱之曰:「章惇,聽太后外分。」皇太后決策立端正,是為徽宗。遷惇特進,封申國公。

為山陵使,靈轝陷澤中,踰宿而行。言者劾其不恭,罷知越州,尋貶武昌軍節度副使,潭州安置。右正言任伯雨論其欲追廢宣仁后,又貶雷州司戶參軍。初,蘇轍謫雷州,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惇又以為強奪民居,下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至是,惇問合於是民,民曰:「前蘇公來,為章丞相幾破我家,今不可也。」徙睦州,卒。

惇敏識加人數等,窮凶稔惡,不肯以官爵私所親,四子連登科,獨季子援嘗為校書郎,餘皆隨牒東銓仕州縣,訖無顯者。

妻張氏甚賢,惇之入相也,張病且死,屬之曰:「君作相,幸勿報怨。」既祥,惇語陳瓘曰:「悼亡不堪,奈何?」瓘曰:「與其悲傷無益,曷若念其臨絕之言。」惇無以對。

政和中,追贈觀文殿大學士。紹興五年,高宗閱任伯雨章疏,手詔曰:「惇詆誣宣仁后,欲追廢為庶人,賴哲宗不從其請,使其言施用,豈不上累泰陵?貶昭化軍節度副使,子孫不得仕於朝。」詔下,海內稱快,獨其家猶為辨誣論,見者哂之。

【註】源至(元)脫脫等撰 (元)脫脫等撰《宋史》卷四百七十一‧列傳第二百三十‧姦臣一《章惇傳》。

潘大臨、潘大觀、潘鯁、何頡之:皆為黃州地區讀書人,蘇軾在黃期間,常與蘇軾遊。

江綖、杜沂、沂之子傳、俁:江綖時為武昌令。蘇軾《書杜君懿藏諸葛筆》云:「杜叔元君懿善書,學李建中法。為宣州通判。善待諸葛氏,如遇士人,以故為盡力,常得其善筆。余應舉時,君懿以二筆遺余,終試筆不敗。其後二十五年,余來黃州,君懿死久矣,而見其子沂,猶蓄其父在宣州所得筆也,良健可用。君懿膠筆法,每一百枝,用水銀粉一錢,上皆以沸湯調研如稀糊。乃以研墨,膠筆永不蠹,且潤軟不燥也。非君懿善藏,亦不能如此持久也。」依此文所示,杜沂當為杜君懿子。

乾明寺:(明)弘治《黃州府志‧卷四‧寺觀》載:「古寺,在古城東,今無。」《明萬曆黃岡縣志‧寺觀》載:「古寺,在城東定惠院內。」 依上述記載,乾明寺即在定惠院內。

四望亭:(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黃州》載:「四望亭,在雪堂南高阜之上,唐太和中刺史劉嗣之所立,李紳作記。」(明)弘治《黃州府志‧亭堂》載:「四望亭,在雪堂南高阜之上,唐太和中刺史劉嗣之所立,李紳作記。後張激更為樓,今無址,移在今一字門西城高處是其址也。」《明萬曆黃州府志‧古蹟》載:「四望亭高韓樓在縣西高阜(府舊志云:在雪堂南),唐太和中刺史劉嗣之建亭,李紳記之。蘇子瞻有「步至四望亭魚池上」詩。宋張激攝令日更為樓,摘杜詩「玉山高並兩峯寒」之句,名曰「高寒樓」。陸游云:「坡西竹林,古氏古物,號南坡,今殘伐無幾地,亦不在古氏矣!國朝為南樓,今廢。(府舊志云:疑今一字門,西城高處是其址)」黃州當地學者謂,四望亭遺址或在今黃州區幼稚園內。清人曾建培風亭於其上,亭毀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培鳳亭位置,見圖206;黃州四望亭可能遺址,見圖332。

梅聖俞:梅堯臣(1002-1060),字聖俞,宣城人,世稱宛陵先生。北宋著名現實主義詩人。梅堯臣傳世作品有《宛陵集》六十卷、《梅氏詩評》一卷,並為《孫子兵法》作注,所注為孫子十家著(或十一家著)之一。另有《毛詩小傳》二十卷、《唐載紀》二十六卷。《全宋詩》錄其詩25卷,《宋詩精華錄》錄其詩二十四首,《全宋詞》錄其詞三首。(元)脫脫等撰《宋史·梅堯臣傳》載:「梅堯臣字聖俞,宣州宣城人,侍讀學士詢從子也。工為詩,以深遠古淡為意,間出奇巧,初未為人所知。用詢蔭為河南主簿,錢惟演留守西京,特嗟賞之,為忘年交,引與酬倡,一府盡傾。歐陽脩與為詩友,自以為不及。堯臣益刻厲,精思苦學,繇是知名於時。宋興,以詩名家為世所傳如堯臣者,蓋少也。嘗語人曰:「凡詩,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矣;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也。」世以為知言。歷德興縣令,知建德、襄城縣,監湖州稅,簽書忠武、鎮安判官,監永豐倉。大臣屢薦宜在館閣,召試,賜進士出身,為國子監直講,累遷尚書都官員外郎。預修唐書,成,未奏而卒,錄其子一人。寶元、嘉祐中,仁宗有事郊廟,堯臣預祭,輒獻歌詩,又嘗上書言兵。注孫子十三篇,撰唐載記二十六卷、毛詩小傳二十卷、宛陵集四十卷。」

圖301:蘇軾自汴京南行至黃州路線圖(汴京至光州段) 。

圖302:蘇軾自息縣至淨居寺現代地形與路線圖。

圖303:蘇軾自光州(潢川)至麻城行走路線圖。

圖304:乾隆《黃州府志‧麻城縣輿圖》麻城大安山概略位置圖 。

圖305:麻城市大安山脈(青春嶺)概略位置圖。

圖306:蘇軾自光州至黃州行走路線圖 。

圖307:宋代與現代蔡州行政區域與關係位置圖 。

圖308:滏陽河關係位置圖。

圖309:淨居寺概略位置圖。

圖310:淨居寺鳥瞰圖。

圖311:淨居寺現況圖。李常生攝影 2015/9/15。

圖312:陳季常墓園概略位置圖。

圖313:陳季常墓現況圖。李常生攝影 2015/4/13。

圖314:古朱陳村概略位置圖。

圖315:朱陳村遠眺。李常生攝影 2015/6/3。

圖316:古朱陳村內的石碑。李常生攝影 2015/6/3。

圖317:陳季常墓左側為張憨子墓。李常生攝影 2015/4/13。

圖318:傳說為蘇軾《到黃州謝上表》書寫拓本。

圖319:黃州赤壁航拍圖(此圖曾經加添修改過)。

圖320:傳說為蘇軾有關本詩之墨跡拓本。

圖321:定惠院位置圖。

圖322:定惠院巷口標示。李常生攝影 2011/6/30。

圖323:定惠院遺址石碑圖。李常生攝影 2018/07/12。

圖324:安國寺概略位置圖。

圖325:今安國寺航拍圖(2019/09/03)。

圖326:清末民初安國寺建物。李常生攝影 2011/6/30。

圖327:宋代鄂州與現代鄂州市關係位置圖。

圖328:今黃岡與鄂州市航拍圖。

圖329:鄂州車湖村概略位置圖。

圖330:車湖村航拍位置圖。

圖331:鄂州市長江邊上的車湖村現況圖。李常生攝影 2011/6/30。

圖332:黃州四望亭可能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