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蘇軾

第四篇 元豐四年(1081)辛酉(下)

九月紀事。

【引】

蘇軾《與王定國四十一首 (以下俱黃州)》第十二簡云:「某遞中領書及新詩,感慰無窮。得知君無恙,久居蠻夷中,不鬱鬱足矣。其他不足云也。馬處厚行,曾奉書,必便達。不知今者為在何許,且盤桓桂州耶,為遂還任耶?重九登棲霞樓,望君淒然,歌《千秋歲》,滿坐識與不識,皆懷君。遂作一詞云:「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欲見洲。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佳節若為酬。但把清樽斷送秋。萬事回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其卒章,則徐州逍遙堂[位徐州太守衙內。]中夜與君和詩也。來詩要我畫竹,此竟安用,勉為君作一紙奉寄。子由甚安。吾儕何嘗不禪,而今乃始疑子由之禪為鬼為佛,何耶?丹砂若果可致,為便寄示。吾藥奇甚,聊以為閑中詭異之觀,決不敢服也。張公久不得書,彼必得安問。乍冷,萬萬以時自重。夜坐,醉中作此書,仍以君遣我墨書也。不宣。」【註】元豐四年(1081)九十月作於黃州。文中述及,重九登棲霞樓。

蘇軾《送海印禪師[海印禪師紀公,餘不詳。]偈》並引云:「海印禪師紀公,將赴峨眉,往別太子少保趙公於三衢。公以三詩贈行,而禪師復枉道過軾於齊安,亦求一偈。公以元臣大老功成而歸,某以非才竊䘵得罪而去。禪師道眼,了無分別。乃知法界海惠,照了萬殊,大小縱橫,不相留礙。」云:「直從巴峽逢僧宴,道到東坡別紀公。當時半破峨眉月,還在平羌江水中。請以此偈附於三詩之末。元豐四年九月十五日。」【註】「元豐四年九月十五日」為外補。《全集校注》繫於本年七月作。孔繁禮繫於此時。

蘇軾《歸去來集字十首》並引云:「(予喜讀淵明《歸去來辭》,因集其字為十詩,令兒曹誦之,號《歸去來集字》云:「命駕欲何向,欣欣春木榮。世人無往復,鄉老有將迎。雲外流泉遠,風前飛鳥輕。相攜就衡宇,酌酒話交情。」其二云:「涉世恨形役,告休成老夫。良欣就歸路,不復向迷途。去去徑猶菊,行行田欲蕪。情親有還往,清酒引樽壺。」其三云:「與世不相入,膝琴聊自歡。風光歸笑傲,雲物寄遊觀。言話審無倦,心懷良獨安。東臯清有趣,植杖日盤桓。」其四云:「雲岫不知遠,巾車行復前。僕夫尋老木,童子引清泉。矯首獨傲世,委心還樂天。農夫告春事,扶老向良田。」其五云:「世事非吾事,駕言歸路尋。向時迷有命,今日悟無心。庭內菊歸酒,窗前風入琴。寓形知已老,猶未倦登臨。」其六云:「富貴良非願,鄉關歸去休。攜琴已尋壑,載酒復經丘。翳翳景將入,涓涓泉欲流。老農人不樂,我獨與之遊。」【註】孔繁禮謂本年﹝元豐四年(1081)﹞九月二十二日作。

蘇軾《樂全先生生日,以鐵拄杖為壽,二首》其一云:「先生真是地行仙,住世因循五百年。每向銅人話疇昔,故教鐵杖鬥清堅。入懷冰雪生秋思,倚壁蛟龍護晝眠。遙想人天會方丈,眾中驚倒野狐禪。」其二云:「三年相伴影隨身,踏遍江湖草木春。擿石舊痕猶作眼,閉門高節欲生鱗。畏途自衛真無敵,捷徑爭先卻累人。遠寄知公不嫌重,筆端猶自斡千鈞。」【註】張方平生日,元豐四年(1081)九月,蘇軾以鐵柱杖為壽,並作詩二首。張方平生於真宗景㯖四年九月二十三日。

蘇軾《與子明九首》第九簡云:「軾啟,九不奉狀,無便故也。遞中又恐浮沉,皆不損尊體何如。大哥奄逝,忽已一年,近念不忘。承受大葬,不得臨壙一絕,此恨無窮。今因王家夫力還鄉,附奠文一首,託楊有甫具奠。仍告兄取次差兒姪一人,因正初拜墳時,與讀過。軾此凡百如常,但江淮不熟,艱食貧困耳。餘無可念。遞中曾用皮角,附李信甫書一角,必到。見說!見說!且在和州,四娘甚安也。乍冷,萬萬以時自重。謹奉狀,不備。弟軾再拜子明通直二哥、縣君二嫂左右。九月一日〈《見大觀錄》卷五〉」【註】此簡當作於元豐五年(1082),述及元豐四年(1081)九月,堂兄不欺(子正)過世事。

蘇軾《與潘三[黃州本地潘原秀才。]失解[鄉試落第。]後飲酒》云:「千金蔽帚人誰買,半額蛾眉世所妍。顧我自為都眊矂,憐君欲鬭小嬋娟。青雲豈易量他日,黃菊猶應似去年。醉裏未知誰得喪,滿江風月不論錢。」【註】元豐四年(1081)九月,潘原秀才鄉試落第,蘇軾與之飲酒。

《式古唐書畫彚考》載:「元豐中至金陵識王介甫[即王安石。],過黃州識蘇子瞻,皆不執弟子禮。」    米芾《畫史》載:「蘇軾子瞻作墨竹,從地一直起到頂。余問:『何不逐節分?』曰:『竹生時,何嘗逐節生!』運思清拔,出於文同與可。自謂與文拈一瓣香,以墨深為面,淡為背,自與可始也。作成林竹甚精,子瞻作枯木,枝幹虬屈無端,石皴硬,亦怪怪竒竒無端,如其胸中盤鬱也。吾自湖南從事過黄州,初見公,酒酣,曰:『君貼此紙壁上。』觀音紙也。即起作兩枝竹,一枯木,一怪石,見與。後晉卿借去不還。」【註】蘇軾撰於元豐四年(1081)秋。米芾來黃州探望蘇軾,談及蘇軾畫竹事,孔繁禮繫於此時。

蘇軾《與王定國四十一首》其十云:「某啟。近附桂州遞奉書,必達。邇來江淮間酷暑,殆非人所堪,況於嶺外?惟道懷清曠,必有以解煩釋懣者。入秋以來,翛然清遠,計尊候安勝。僕凡百如昨,不煩念及。子由在高安,不住得書,無恙。近亦有南都來者云,張公及貴聚並安,見報,舉者更宜省事緘口。區區之至,不罪!不罪!馬朝請過此,議論脫然,必知所以待定國者。展奉未可期。惟萬萬自重。不一一。」其十一云:「某啟。馬公過此嘉便,無好物寄去,收拾得茶少許,謾充信而已。新詩文近日必更多。君學術日益,如川之方增,幸更著鞭多讀書史,仍手自抄為妙。造次!造次!某自謫居以來,可了得《易傳》九卷,《論語說》五卷。今又下手作《書傳》。迂拙之學,聊以遣日,且以為子孫藏耳。子由亦了卻《詩傳》,又成《春秋集傳》,閑知之,為一笑耳。桂州遞中有和仲奉和詩四首,不知到未?且一報之。」其十二云:「某遞中領書及新詩,感慰無窮。得知君無恙,久居蠻夷中,不鬱鬱足矣。其他不足云也。馬處厚行,曾奉書,必便達。不知今者為在何許,且盤桓桂州耶,為遂還任耶?重九登棲霞樓,望君淒然,歌《千秋歲》,滿坐識與不識,皆懷君。遂作一詞云:『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欲見洲。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佳節若為酬。但把清樽斷送秋。萬事回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其卒章,則徐州逍遙堂中夜與君和詩也。來詩要我畫竹,此竟安用,勉為君作一紙奉寄。子由甚安。吾儕何嘗不禪,而今乃始疑子由之禪為鬼為佛,何耶?丹砂若果可致,為便寄示。吾藥奇甚,聊以為閑中詭異之觀,決不敢服也。張公[乃指張方平。]久不得書,彼必得安問。乍冷,萬萬以時自重。夜坐,醉中作此書,仍以君遣我墨書也。不宣。」【註】蘇軾撰於元豐四年(1081)秋,述及近日馬朝過黃州。

【案】

「棲霞樓」說明如下:

陸游《入蜀記》乾道六年(1170)八月十八日紀事載:

十八日。食時方利,晡時至黃州。州最僻陋少事,杜牧之所謂「平生睡足處,雲夢澤南州」。然自牧之、王元之出守,又東坡先生、張文潛謫居,進為名邦。泊臨皐亭,東坡先生所嘗寓,與秦少游書所謂「門外數步即大江」是也。煙波渺然,氣象疎豁。見知州右朝奉郎直祕閣楊由義、通判右奉議郎陳紹復。州治陋甚,廳事僅可容數客,倅居差勝。晚,移舟竹園步,蓋臨皐多風濤,不可夜泊也。黃州與樊口正相對,東坡所謂「武昌樊口幽絕處」也。漢昭烈用吳魯子敬策,自當陽進駐鄂縣之樊口,即此地也。

十九日。早,遊東坡。自州門而東,岡壟高下,至東坡,則地勢平曠開豁。東起一壟頗高,有屋三間,一龜頭,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頗雄,四壁皆畫雪。堂中有蘇公像,烏帽紫裘,橫按笻杖,是為雪堂。堂東大柳,傳以為公手植。正南有橋,牓曰小橋,以「莫忘小橋流水」之句得名。其下初無渠澗,遇雨則有涓流耳。舊止片石布其上,近輒增廣為木橋,覆以一屋,頗敗人意。東一井曰暗井,取蘇公詩中「走報暗井出」之句。泉寒熨齒,但不甚甘。又有四望亭,正與雪堂相直,在高阜上,覽觀江山,為一郡之最。亭名見蘇公及張文潛集中。坡西竹林,古氏故物,號南坡。今已殘伐無幾,地亦不在古氏矣。出城五里,至安國寺,亦蘇公所嘗寓。兵火之餘,無復遺迹,惟遶寺茂林啼鳥,似猶有當時氣象也。郡集於棲霞樓,本太守閭丘孝終公顯所作。蘇公樂府云:「小舟橫截春江,臥看翠壁紅樓起。」正謂此樓也。下臨大江,煙樹微茫,遠山數點,亦佳處也。樓頗華潔。先是郡有慶瑞堂,謂一故相所生之地,後毀以新此樓。酒味殊惡,蘇公齎湯蜜汁之戲不虛發。郡人何斯舉詩亦云:「終年飲惡酒,誰敢憎督郵。」然文潛乃極稱黃州酒,以為自京師之外無過者。故其云:「我初謫官時,帝問司酒神,曰此好飲徒,聊給酒養真。去國一千里,齊安酒最醇。失火而得雨,仰戴天公仁。」豈文潛謫黃時,適有佳匠乎?循小徑繚州宅之後,至竹樓,規模甚陋,不知當王元之時,亦止此邪?樓下稍東,即赤壁磯,亦茆岡矣,略無草木。故韓子蒼待制云:「豈有危巢與栖鶻,亦無陳迹但飛鷗。」此磯,圖經及傳者皆以為周公瑾敗曹操之地,然江上多此名,不可考質。李太白《赤壁歌》云:「烈火張天照雲海,周瑜於此敗曹公。」不指言在黃州。蘇公尤疑之,賦云:「此非曹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樂府云:「故壘西邊,人道是,當日周郎赤壁。」蓋一字不輕下如此。至韓子蒼云:「此地能令阿瞞走。」則真指為公瑾之赤壁矣。又,黃人實謂赤壁曰赤鼻,尤可疑也。晚,復移舟菜園步,又遠竹園三四里。蓋黃州臨大江,了無港澳可泊。或云舊有澳,郡官厭過客,故塞之。

【註】本文中述及數事與蘇軾遺跡有關:一、臨皐亭:門外數步即大江。然臨皐多風濤,不可夜泊也。二、東坡:自州門而東,岡壟高下,至東坡,則地勢平曠開豁。三、雪堂:東起一壟頗高,有屋三間,一龜頭,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頗雄,四壁皆畫雪。堂中有蘇公像,烏帽紫裘,橫按笻杖,是為雪堂。四、四望亭:又有四望亭,正與雪堂相直,在高阜上,覽觀江山,為一郡之最。五、安國寺:出城五里,至安國寺,亦蘇公所嘗寓。兵火之餘,無復遺迹,惟遶寺茂林啼鳥,似猶有當時氣象也。陸游此時過黃州,見安國寺已毀,無復遺迹。然今日所見安國寺是否完全在原址重建,已無法精確準說。六、宋代城郭:依本篇前文相關圖示,安國寺,均在宋元羅城內,此處云出城五里,或指子城之南五里。七、棲霞樓:本太守閭丘孝終公顯所作。蘇公樂府云:「小舟橫截春江,臥看翠壁紅樓起。」正謂此樓也。下臨大江,煙樹微茫,遠山數點,亦佳處也。樓頗華潔。先是郡有慶瑞堂,謂一故相所生之地,後毀以新此樓。

(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黃州》載:「棲霞樓,在儀門之外西南軒。豁爽塏坐揖江山之勝,為一郡奇絕。」儀門在古代稱桓門,漢代府縣治所兩旁各築一桓,後二桓之間加木為門,曰桓門。宋避欽諱,改為儀門。宋代棲霞樓概略位置,參考圖427。

巴峽:長江東流至湖北省巴東縣西,巴山臨江而峙,這一段的峽谷稱為「巴峽」。巴東縣相關位置,見圖427。

王定國:即王鞏為王素子。 (元)脫脫等撰《宋史‧王素傳》載:「鞏有雋才,長於詩,從蘇軾游。軾守徐州,鞏往訪之,與客游泗水,登魋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軾待之於黃樓上,謂鞏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軾得罪,鞏亦竄賓州。數歲得還,豪氣不少挫。後歷宗正丞,以跌蕩傲世,每除官,輒為言者所議,故終不顯。」蘇軾遭貶,王鞏亦受其害,鞏有雋才,然終不顯。現留蘇軾為王鞏所撰之信有四十一封,二人關係匪淺。

太子少保趙公:趙抃(1008—1084),字閱道(一作悅道),號知非子,衢州西安(今浙江衢縣)人。仁宗景祐進士,除武安軍節度推官。通判泗洲。至和年間,召爲殿中侍御史,時稱「鐵面御史」。有《清獻集》十卷。趙抃算是蘇軾長輩,亦算是親近好友。

(元)脫脫等撰《宋史‧趙抃載》載:

趙抃字閱道,衢州西安人。進士及第,為武安軍節度推官。人有赦前偽造印,更赦而用者,法吏當以死。抃曰:「赦前不用,赦後不造,不當死。」讞而生之。知崇安、海陵、江原三縣,通判泗州。濠守給士卒廩賜不如法,聲欲變,守懼,日未入,輒閉門不出。轉運使檄抃攝治之,抃至,從容如平時,州以無事。

翰林學士曾公亮未之識,薦為殿中侍御史,彈劾不避權倖,聲稱凜然,京師目為「鐵面御史」。其言務欲朝廷別白君子小人,以謂:「小人雖小過,當力遏而絕之;君子不幸詿誤,當保全愛惜,以成就其德。」溫成皇后之喪,劉沆以參知政事監護,及為相,領事如初。抃論其當罷,以全國體。又言宰相陳執中不學無術,且多過失;宣徽使王拱辰平生所為及奉使不法;樞密使王德用、翰林學士李淑不稱職:皆罷去。

吳充、鞠真卿、刁約以治禮院吏,馬遵、呂景初、吳中復以論梁適,相繼被逐。抃言其故,悉召還。呂溱、蔡襄、吳奎、韓絳既出守,歐陽脩、賈黯復求郡。抃言:「近日正人端士紛紛引去,侍從之賢如脩輩無幾,今皆欲去者,以正色立朝,不能諂事權要,傷之者衆耳。」脩、黯由是得留,一時名臣,賴以安焉。

請知睦州,移梓州路轉運使,改益州。蜀地遠民弱,吏肆為不法,州郡公相餽餉。抃以身帥之,蜀風為變。窮城小邑,民或生而不識使者,抃行部無不至,父老喜相慰,姦吏竦服。

召為右司諫。內侍鄧保信引退兵董吉燒煉禁中,抃引文成、五利、鄭注為比,力論之。陳升之副樞密,抃與唐介、呂誨、范師道言升之姦邪,交結宦官,進不以道。章二十餘上,升之去位。抃與言者亦罷,出知虔州。虔素難治,抃御之嚴而不苛,召戒諸縣令,使人自為治。令皆喜,爭盡力,獄以屢空。嶺外仕者死,多無以為歸,抃造舟百艘,移告諸郡曰:「仕宦之家,有不能歸者,皆於我乎出。」於是至者相繼,悉授以舟,并給其道里費。

召為侍御史知雜事,改度支副使,進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運使。時賈昌朝以故相守魏,抃將按視府庫,昌朝使來告曰:「前此,監司未有按視吾藏者,恐事無比,若何?」抃曰:「舍是,則他郡不服。」竟往焉。昌朝不悅。初,有詔募義勇,過期不能辦,官吏當坐者八百餘人。抃被旨督之,奏言:「河朔頻歲豐,故應募者少,請寬其罪,以俟農隙。」從之。坐者獲免,而募亦隨足。昌朝始愧服。

加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以寬為治。抃向使蜀日,有聚為妖祀者,治以峻法。及是,復有此獄,皆謂不免。抃察其亡他。曰:「是特酒食過耳。」刑首惡而釋餘人,蜀民大悅。會榮諲除轉運使,英宗諭諲曰:「趙抃為成都,中和之政也。」

神宗立,召知諫院。故事,近臣還自成都者,將大用,必更省府,不為諫官。大臣以為疑,帝曰:「吾賴其言耳,苟欲用之,無傷也。」及謝,帝曰:「聞卿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為政簡易,亦稱是乎?」未幾,擢參知政事。抃感顧知遇,朝政有未協者,必密啟聞,帝手詔褒答。

王安石用事,抃屢斥其不便。韓琦上疏極論青苗法,帝語執政,令罷之。時安石家居求去,抃曰:「新法皆安石所建,不若俟其出。」既出,安石持之愈堅。抃大悔恨,即上言:「制置條例司建使者四十輩,騷動天下。安石強辯自用,詆天下公論以為流俗,違衆罔民,順非文過。近者臺諫侍從,多以言不聽而去;司馬光除樞密,不肯拜。且事有輕重,體有大小。財利於事為輕,而民心得失為重;青苗使者於體為小,而禁近耳目之臣用捨為大。今去重而取輕,失大而得小,懼非宗廟社稷之福也。」

奏入,懇乞去位,拜資政殿學士、知杭州,改青州。時京東旱蝗,青獨多麥,蝗來及境,遇風退飛,盡墮水死。成都以戍卒為憂,遂以大學士復知成都。召見,勞之曰:「前此,未有自政府往者,能為朕行乎?」對曰:「陛下有言,即法也,奚例之問?」因乞以便宜從事。

既至蜀,治益尚寬。有卒長立堂下,呼諭之曰:「吾與汝年相若,吾以一身入蜀,為天子撫一方。汝亦宜清謹畏戢以率衆,比戍還,得餘貲持歸,為室家計可也。」人喜轉相告,莫敢為惡,蜀郡晏然。劍州民私作僧度牒,或以為謀逆告,抃不畀獄吏,以意決之,悉從輕比。謗者謂其縱逆黨,朝廷取具獄閱之,皆與法合。茂州夷剽境上,懼討乞降,乃縛奴將殺之,取血以受盟。抃使易用牲,皆讙呼聽命。

乞歸,知越州。吳越大饑疫,死者過半。抃盡救荒之術,療病埋死,而生者以全。下令修城,使得食其力。復徙杭,以太子少保致仕,而官其子屼提舉兩浙常平以便養。屼奉抃遍遊諸名山,吳人以為榮。元豐七年,薨,年七十七。贈太子少師,謚曰清獻。

抃長厚清修,人不見其喜慍。平生不治貲業,不畜聲伎,嫁兄弟之女十數、他孤女二十餘人,施德惸貧,蓋不可勝數。日所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不可告,則不敢為也。其為政,善因俗施設,猛寬不同,在虔與成都,尤為世所稱道。神宗每詔二郡守,必以抃為言。要之,以惠利為本。晚學道有得,將終,與屼訣,詞氣不亂,安坐而沒。宰相韓琦嘗稱抃真世人標表,蓋以為不可及云。

【註】以上源自宋史。(元)脫脫等撰: (元)脫脫等撰《宋史》卷三百一十六‧列傳第七十五《趙抃傳》。

米芾:米芾(1051-1107),名黻,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鹿門居士。祖籍太原,遷居襄陽縣,號稱「米襄陽」,後定居潤州(今鎮江市)。米芾繪畫造詣很高,蘇軾自嶺南北返過真州、鎮江,多獲米芾照應。 (元)脫脫等撰《宋史‧米芾傳》載:「米芾字元章,吳人也。以母侍宣仁后藩邸舊恩,補浛光尉。歷知雍丘縣、漣水軍,太常博士,知無為軍。召為書畫學博士,賜對便殿,上其子友仁所作楚山清曉圖,擢禮部員外郎,出知淮陽軍。卒,年四十九。芾為文奇險,不蹈襲前人軌轍。特妙於翰墨,沈著飛翥,得王獻之筆意。畫山水人物,自名一家,尤工臨移,至亂真不可辨。精於鑒裁,遇古器物書畫則極力求取,必得乃已。王安石嘗摘其詩句書扇上,蘇軾亦喜譽之。冠服効唐人,風神蕭散,音吐清暢,所至人聚觀之。而好潔成癖,至不與人同巾器。所為譎異,時有可傳笑者。無為州治有巨石,狀奇醜,芾見大喜曰:「此足以當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為兄。又不能與世俯仰,故從仕數困。嘗奉詔倣黃庭小楷作周興嗣千字韻語。又入宣和殿觀禁內所藏,人以為寵。子友仁字元暉,力學嗜古,亦善書畫,世號小米,仕至兵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

桂州:屬廣南西路,為現代桂林市所轄範圍。 (元)脫脫等撰《宋史‧桂州》載:「靜江府。本桂州,始安郡,靜江軍節度。大觀元年,為大都督府,又升為帥府。舊領廣南西路兵馬鈐轄,兼本路經略、安撫使。紹興三年,以高宗潛邸,升府。寶祐六年,改廣西制置大使,後四年廢,復為廣西路經略、安撫使。元豐戶四萬六千三百四十三。貢銀、桂心。縣十一:臨桂,[緊。嘉祐六年,廢慕化縣入焉。]興安,[望。唐全義縣。晉置溥州。乾德元年,州廢。太平興國初,改今名。]靈川,[望。]荔浦,[望。]永福。[下。]脩仁,[中。熙寧四年,廢修仁縣為鎮入荔浦。元豐元年復。]義寧,[中下。本義寧鎮,馬氏奏置。開寶五年,廢入廣州新會。六年復置。]理定,[下。]古,[下。]永寧。[中。唐豐水縣。熙寧四年,廢為鎮入荔浦。元祐元年復。]南渡後,無永寧縣。」宋代桂州與現代桂林關係位置,見圖428。

十月紀事。

【引】

蘇軾《書遊垂虹亭》云:「吾昔自杭移高密,與楊元素[熙寧七年代陳襄為杭州知州,與蘇軾友好。]同舟,而陳令舉[湖州烏程人。]、張子野[張先,蘇軾任杭州通判時,張先時致仕居杭州。]皆從余,過李公擇[即李常。]於湖,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詞聞於天下,作《定風波令》,其略云:『見說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坐客歡甚,有醉倒者。此樂未嘗忘也。今七年爾,子野、孝叔[即劉恕,湖州任,熙寧初曾任侍御史,兼判刑部。]、令舉皆為異物。而松江橋亭,今歲七月九日海風駕潮,平地丈餘,蕩盡,無復孑遺矣!追思曩時,真一夢也。元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黃州臨皋亭夜坐書。」【註】憶及昔自杭移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事。作於元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黃州臨皋亭夜坐書。

蘇軾《飲酒說》云:「嗜飲酒人,一日無酒則病,一旦斷酒,酒病皆作。謂酒不可斷也,則死於酒而已。斷酒而病,病有時已,常飲而不病,一病則死矣。吾平生常服熱藥,飲酒雖不多,然未嘗一日不把盞。自去年來,不服熱藥,今年飲酒至少,日日病,雖不為大害,然不似飲酒服熱藥時無病也。今日眼痛,靜思其理,豈或然耶?」【註】《全集校注》謂:「作年不詳。」孔繁禮繫於此時。蘇軾喜飲酒,然易醉。

蘇軾《聞捷》敘云:「元豐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謁王文甫[王文甫,名齊愈。弟名齊萬。兄弟寓居車湖。]於江南[或指車湖村。]。坐上,得陳季常[即陳慥]書報:是月四日,種諤領兵深入,破殺西夏六萬餘人,獲馬五千匹。眾喜忭唱樂,各飲一巨觥。」云:「聞說官軍取乞誾,將軍旂鼓捷如神。故知無定河邊柳,得共中原雪絮春。」【註】元豐四年(1081)十月二十二日作於黃州。聞種諤領兵深入,破殺西夏六萬餘人,獲馬五千匹。

【案】

蘇軾不善於飲酒,然一日無酒則病,一旦斷酒,酒病皆作。又,自去年來,不服熱藥,今年飲酒至少,日日病。蘇軾好酒,然不能多飲。

本年底聞種諤領兵深入,破殺西夏六萬餘人,獲馬五千匹。蘇軾讚美寫詩慶祝。

種諤:種世衡子。(元)脫脫等撰《宋史‧種諤傳》載:「諤字子正,以父任累官左藏庫副使,延帥陸詵薦知青澗城。夏酋令㖫內附,詵恐生事,欲弗納,諤請納之。夏人來索,詵問所以報,諤曰:『必欲令㖫,當以景詢來易。』乃止。詢者,中國亡命至彼者也。夏將嵬名山部落在故綏州,其弟夷山先降,諤使人因夷山以誘之,賂以金盂,名山小吏李文喜受而許降,而名山未之知也。諤即以聞,詔轉運使薛向及陸詵委諤招納。諤不待報,悉起所部兵長驅而前,圍其帳。名山驚,援槍欲鬥,夷山呼曰:『兄巳約降,何為如是?』文喜因出所受金盂示之,名山投槍哭,遂舉衆從諤而南。得酋領三百、戶萬五千、兵萬人。將築城,詵以無詔出師,召諤還。軍次懷遠,晨起方櫛,敵四萬衆坌集,傅城而陳。諤開門以待,使名山帥新附百餘人挑戰,諤兵繼之,鼓行而出。至晉祠據險,使偏將燕達、劉甫為兩翼,身為中軍,乃閉壘,悉老弱乘城鼓譟以疑賊。已而合戰,追擊二十里,俘馘甚衆,遂城綏州。詵劾諤擅興,且不稟節制,欲捕治,未果而詵徙秦。言者交攻之,遂下吏,貶秩四等,安置隨州。會侯可以言水利入見,神宗問其事,對曰:「种諤奉密旨取綏而獲罪,後何以使人?」帝亦悔,復其官。韓絳宣撫陝西,用為鄜延鈐轄。絳城囉兀,規橫山,令諤將兵二萬出無定川,命諸將皆受節度,起河東兵會銀州。城成而慶卒叛,詔罷師,棄囉兀,責授汝州團練副使。再貶賀州別駕,移單州,又移華州。絳再相,訟其前功,復禮賓副使、知岷州。董氈將鬼章聚兵于洮、岷,新羌多叛,諤討襲誅之。從李憲出塞,收洮州,下逋宗、講珠、東宜諸城,掩擊至大河,斬首七千級。遷東上閤門使、文州刺史、知涇州,徙鄜延副總管。上言:『夏主秉常為其母所囚,可急因本路官擣其巢穴。』遂入對,大言曰:『夏國無人,秉常孺子,臣往持其臂以來耳。』帝壯之,決意西討,以為經略安撫副使,諸將悉聽節制。諤即次境上,帝以諤先期輕出,使聽令於王中正。敵屯兵夏州,諤率本路并畿內七將兵攻米脂,三日未下。夏兵八萬來援,諤禦之無定川,伏兵發,斷其首尾,大破之,降守將令介訛遇。捷書聞,帝大喜,羣臣稱賀,遣中使諭奬,而罷中正。諤留千人守米脂,進次銀、石、夏州,不見敵。始,被詔當會靈武,諤迂枉不進,士卒飢憊,欲以粮運不繼歸罪轉運使李稷。駐軍麻家平,大校劉歸仁以衆潰,詔令班師。猶遷鳳州團練使、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諤謀據橫山之志未已,遣子朴上其策。帝召朴問狀,擢為閤門祗候。將進城橫山,命徐禧、李舜舉使鄜延計議。諤言:『橫山延袤千里,多馬宜稼,人物勁悍善戰,且有鹽鐵之利,夏人恃以為生;其城壘皆控險,足以守禦。今之興功,當自銀州始。其次遷宥州,又其次修夏州,三郡鼎峙,則橫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其次修鹽州,則橫山彊兵戰馬、山澤之利,盡歸中國。其勢居高,俯視興、靈,可以直覆巢穴。』而禧與沈括定議移銀州,城永樂,與諤始謀異,乃奏留諤守延。既而永樂受圍,諤觀望不救,帝冀其後效,置不問,且虞賊至,就命知延州。疽發背卒,年五十七。諤善馭士卒,臨敵出奇,戰必勝,然詐誕殘忍,左右有犯立斬,或先刳肺肝,坐者掩面,諤飲食自若。敵亦畏其敢戰,故數有功。李稷之餽軍也,旦入諤營,軍吏鳴鼓聲喏。諤呼問吏曰:『軍有幾帥?要當借汝頭以代運使。』即叱斬之。稷惶怖遽出。嘗渡河,猝遇敵,紿門下客曰:『事急矣,可衣我衣,乘我馬,從旗鼓千騎,亟趨大軍。』客信之,敵以為諤,追之,幾不免。自熙寧首開綏州,後再舉西征,皆其兆謀,卒致永樂之禍。議者謂諤不死,邊事不已。」種諤善駕馭士兵,遇敵多能出奇計,作戰易勝,敵軍懼怕他勇敢善戰,所以屢有戰功。

十一月紀事。

【引】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鑒長編》元豐四年(1081)十一月丁酉紀事:「對輔臣于天章閣,議行官制,既而中輟。」【註】神宗欲除蘇軾為著作郎,既而中輟。

(宋)王鞏撰《聞見近錄》載:「六侄震嘗謂予曰:神宗一日召執政詣天章閣,而吳雍與震預召,時為中書檢正官也。及對,及議官制除目。初,執政進呈三省印,上曰:『始欲以金,而今禦寶乃金也,塗金可耳。』執政既進除目,上笑曰:『三省、密院官,姑置之。』乃議吏部而下,及某官除某乙,則俾雍、震互書之。至太常少卿,上曰:『此必慎擇人。』執政屢薦名,皆不應上意。至禮部郎中。則曰:『此南宮舍人,非他曹可比,可除劉摯。』至著作郎,則曰:『此非蘇軾不可。』少選,上默久之,曰:『得之矣,太常少卿可除範純仁。』既畢,即曰:『朕與高遵裕期,某日當下靈武,候告其捷,當大慶賫。至是,官制可行,除目可下。』仍戒之曰:『外人有知者,不過卿等數人,勿泄耳。』又命執政戒雍、震,其後靈武失律,官制隔歲乃下,比之初議,十改五六矣。蘇子瞻既貶黃州,神宗每憐之。一日,語執政曰:『《國史》大事,朕意欲俾蘇軾成之。』執政有難色,上曰:『非軾,則用曾鞏。』其後,鞏亦不副上意。上復有旨起蘇軾,以本官知江州,中書蔡持正、張粹明受命,震當詞頭。明日,改承議郎、江州太平觀。又明日,命格,不下。曰:皆王禹玉力也。王和甫嘗言,蘇子瞻在黃州,上數欲用之,王禹玉輒曰:『軾嘗有『此心惟有蟄龍知』之句,陛下龍飛在天而不敬,乃反欲求蟄龍乎』章子厚曰:『龍者,非獨人君,人臣皆可以言龍也。』上曰:『自古稱龍者多矣,如荀氏八龍,孔明臥龍,豈人君也』及退,子厚詰之,曰:『相公乃欲覆人之家族耶』禹玉曰:『它舒亶言爾。』子厚曰:『亶之唾,亦可食乎』」【註】本文亦在描述,神宗欲用蘇軾,遭大臣以種種理由反對。

蘇軾《題陳吏部詩後》云:「故三司副使吏部陳公,軾不及見其人。然少時所識一時名卿勝士,多推尊之。邇來前輩雕喪略盡,能稱誦公者,漸不復見,得其緒言遺事,皆當記錄寶藏,況其文章乎?公之孫師仲,錄公之詩二十五篇以示軾。三復太息,以想見公之大畧云。元豐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眉陽蘇軾。」【註】元豐四年(1081)十一月二十二日,蘇軾作於黃州。

蘇軾《記與安節飲》云:「元豐辛酉冬至,僕在黃州,侄安節不遠千里來省,飲酒樂甚。使作黃鍾《梁州》,仍令小童快舞一曲,醉後書此,以識一時之事。」【註】元豐四年(1081)十一月冬至,蘇軾作於黃州。蘇軾醉後書此。

【案】

陳吏部:《宋詩紀事》載:「(陳副使遺藁)陳洎字亞之,彭城人,歷知懷州審刑院,寳元間為屯田外郎出漕京西、淮南、京東。慶曆五年轉吏部外郎,加直史館,改使兼梓路,入為度之副使,尋轉鹽鐵副使。皇祐元年卒。有詩文卷二十卷。」

安節:蘇軾堂兄子明之子。見圖429。

十二月紀事。

【引】

蘇軾《浣溪沙(十二月二日雨後微雪,太守徐君猷[時為黃州太守﹞攜酒見過,坐上作〈浣溪沙〉三首。明日酒醒,雪大作,又坐二首。)》其一云:「覆塊青青麥未蘇。江南雲葉暗隨車。臨皋煙景世間無。雨腳半收檐斷線,雪床初下瓦跳珠。歸來冰顆亂黏鬚。」其二云:「醉夢昏昏曉未蘇,門前轆轆使君車。扶頭一琖怎生無。廢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酒凍真珠。清香細細嚼梅鬚。」其三云「雪裏餐氈例姓蘇,使君載酒為回車。天寒酒色轉頭無。薦士已聞飛鶚表,報恩亦不用蛇珠。醉中還許攬桓鬚。」其四云:「半夜銀山上積蘇,朝來九陌帶隨車。濤江煙渚一時無。空腹有詩衣有結,溼薪如桂米如珠。凍吟誰伴捻髭鬚。」其五云:「萬頃風濤不記蘇,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翠袖倚風縈柳絮,絳唇得酒爛櫻珠。尊前呵手鑷霜鬚。」【註】作於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二日至三日。文中提及臨皐冬日飲酒多感觸之事,及蘇軾在黃所居之所。

蘇軾《與陳季常[陳慥]十六首 (以下俱黃州)》第一簡云:「某啟。昨日人還,拜書,想已達。今日見馬鋪報,公擇[蘇軾友,時任淮南西路提點刑獄。]二十一日入光州界,計今已在光。輒於太守處借人持書約會於岐亭。某決用初一日早離州,初二日晚必造門,此會殆為希有。然第一請公勿殺物命,更與公擇一簡邀之,尤妙。人速,不盡所懷。恕之。不宣。」【註】《全集校注》繫於元豐四年(1081)十一月;孔繁禮繫於十二月。蘇軾再至岐亭拜會陳季常。

蘇軾《岐亭五首》其三云:「君家蜂作窠,歲歲添漆汁。我身牛穿鼻,捲舌聊自濕。二年三過君,此行真得得。愛君似劇孟,扣門知緩急。家有紅頰兒,能唱綠頭鴨。行當隔簾見,花霧輕冪冪。為我取黃封,親拆官泥赤。仍須煩素手,自點葉家白。樂哉無一事,十年不蓄幘。閉門弄添丁,哇笑雜呱泣。西方正苦戰,誰補將帥缺。披圖見八陣,合散更主客。不須親戎行,坐論教君集。」【註】元豐四年(1081)冬季十二月,蘇軾作於岐亭陳季常處,時李公澤自北來,同時聚會。

蘇軾《江城子 (大雪,有懷朱康叔[時知鄂州。]使君,亦知使君之念我也,作此已寄之)》云:「黃昏猶是雨纖纖。曉開簾,欲平簷。江闊天低,無處認青簾。孤坐凍吟誰伴我?揩病目,撚衰髯。使君留客醉厭厭。水晶鹽。為誰甜。手把梅花,東望憶陶潛。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註】作於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蘇軾懷思朱康叔。

蘇軾《送牛尾貍與徐使君[時任黃州太守。] (時大雪中)》云:「風卷飛花自入帷,一樽遙想破愁眉。泥深厭聽雞頭鶻,(蜀人謂泥滑滑為雞頭鶻。)酒淺欣嘗牛尾貍。通印子魚猶帶骨,披綿黃雀漫多脂。殷勤送去煩縴手,為我磨刀削玉肌。」【註】作於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蘇軾送牛尾貍與徐使君。

蘇軾《次韻陳四[即陳季常。]雪中賞梅》云:「臘酒詩催熟,寒梅雪鬪新。杜陵休歎老,韋曲已先春。獨秀驚凡目,遺英臥逸民。高歌對三白,遲暮慰安仁。」【註】作於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

蘇軾《記夢回文二首》並敘云:「十二月十五日,大雪始晴,夢人以雪水烹小團茶,使美人歌以飲,余夢中寫作回文詩,覺而記其一句云:亂點餘花唾碧衫,意用飛燕唾花故事也,乃續之為二絕句云。」其一云:「酡顏玉盌捧纖纖,亂點餘花唾碧衫,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巖。」回文云:「巖空落雪松驚夢﹐院靜凝雲水咽歌。衫碧唾花餘點亂﹐纖纖捧盌玉顏酡。」其二云:「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鬬晴窗。」回文云:「窗晴鬬碾小團龍﹐活火新甌淺焙紅。江漲雪融山上日﹐缸傾酒盡落花空。」【註】回文詩不易創作,蘇軾於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撰寫本回文詩。

蘇軾《三朵花》並敘云「房州通判許安世,以書遺予言:『吾州有異人,常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郡人因以三朵花名之。能作詩,皆神仙意。又能自寫真,人有得之者。』許欲以一本見惠,乃為作此詩。」詩云:「學道無成鬢已華,不勞千劫漫烝砂。歸來且看一宿覺,未暇遠尋三朵花。兩手欲遮瓶裏雀,四條深怕井中蛇。畫圖要識先生面,試問房陵好事家。」【註】蘇軾於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撰於黃州,談及異人三朵花事。

蘇軾《與李公澤[即李常。]十七首》其十四云:「某啟,累獲來教,佩戴至意。比日起居佳勝。雪屢作,足慰勸耕之懷。昨日船到,送惠木奴人甕,算已作三百疋絹看矣。新歲不及奉觴,唯祝晚途遇合,使退耕窮士與民物並受其賜也。寒苦,萬萬自重。」【註】孔繁禮繫於此時,《全集校注》謂作於元豐六年正月。

【案】

蘇軾與黃州守徐君猷、鄂州守朱康叔等交往密切。

房州: (元)脫脫等撰《宋史‧房州》載:「房州,下,房陵郡,保康軍節度。開寶中,廢上庸、永清二縣。雍熙三年并為軍。崇寧戶三萬三千一百五十一,口四萬七千九百四十一。貢麝香、紵布、鍾乳石、笋。縣二:房陵,上。竹山。下。」房州即今房縣、保康、竹山、竹溪一帶。北宋房州位置,見圖430。

許安世:《宋詩紀事‧許安世》載:「許安世:安世,襄邑人。顗之世父,治平四年進士第一,為都官員外郎,卒於黄州。」

本年補遺。

【引】

蘇軾《方山子傳》云:「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爲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屋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象乎?』因謂之方山子。……。」【註】元豐四年(1081)作於黃州。

蘇軾《記樊山》云:「自余所居臨皋亭下,亂流而西,泊於樊山,為樊口。或曰「燔山」。歲旱燔之,起龍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為盧洲,孫仲謀汛江,遇大風,柂師請所之。仲謀欲往盧洲,其僕谷利以刀擬柂師,使泊樊口。遂自樊口鑿山通路歸武昌,今猶謂之「吳王峴」。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鏡。循山而南,至寒谿寺。上有曲山,山頂即位壇、九曲亭,皆孫氏遺跡。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薩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廟。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於樊口。尋繹故跡,使人悽然。仲謀獵於樊口,得一豹,見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見。今山中有聖母廟。予十五年前過之,見彼板彷彿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註】孔繁禮繫於本年。《全集校注》謂,作於元豐三年(1080)五月。

(元)脫脫等撰《宋史‧李廌傳》載:「謁蘇軾於黃州,贄文求知。軾謂其筆墨瀾翻,有飛沙走石之勢,拊其背曰:『子之才,萬人敵也,抗之以高節,莫之能禦矣。』廌再拜受教。而家素貧,三世未葬,一夕,撫枕流涕曰:『吾忠孝焉是學,而親未葬,何以學為!』旦而別軾,將客游四方,以蕆其事。軾解衣為助,又作詩以勸風義者。」【註】孔繁禮謂本年事。李廌本年來黃州謁蘇軾。

蘇軾《書孟東野詩》云:「元豐四年,與馬夢得飲酒黃州東禪。醉後,誦孟東野詩云:『我亦不笑原憲貧。』不覺失笑。東野何緣笑得原憲?遂書此以贈夢得。只夢得亦未必笑得東野也。」【註】蘇軾作於本年。

蘇軾《題孟郊詩》云:「孟東野作《聞角》詩云:「似開孤月口,能說落星心。」今夜聞崔誠老彈《曉角》,始覺此詩之妙。」【註】另元豐七年正月,蘇軾另作此詩。

蘇軾《馬夢得窮》云:「馬夢得與僕同歲月生,少僕八日。是歲生者,無富貴人,而僕與夢得為窮之冠。即吾二人而觀之,當推夢得為首。」【註】孔繁禮謂本年事。

《壯陶閣書畫錄》載:「蘇竹,絹本,高八寸五分,寬七寸五分,首題『元豐四年紀興,蘇軾』,下押子瞻氏,朱文方印,楷書,大六七分,凝重老蒼,力透紙背。作病竹二節,高四寸許,左出一枝,僅十餘葉,而風饕雪虐之狀可掬,亦黃州作。寥寥短幅,氣象萬千,真足顽廉立懦。」【註】據傳本畫今藏上海博物館。

蘇軾《與伯雨》第一簡云:「自蒲老[或為蒲宗夢。]行後,一向冗懶,不作書。子侄[伯雨子安節。蘇軾曾撰《記與安節飲》。]來,領手教,感愧無量。仍審尊體佳勝為慰。昆仲首捷,聞之欣快,起我衰病矣。當遂冠天下士,蔡州未足云也。陳季常歸,又得動止之詳,小四乃能爾,師中不死矣。此間凡事可問小大,更不覼縷。未期會晤,萬萬自愛。」【註】本年歲末,作與黃州。

蘇軾《與李公擇十七首》第十三簡云:「某啟。杜門謝客,甚安適。氣術又近得其簡妙者,早來此面傳,不可獨不死也。子由無恙,十月喪其小女,三歲矣。屢有此戚,固難為情,須能自解爾。所諭曹光州親情,與卑意會,已作書問子由,次第必成也鳧膟納少許去,然終未知其實,不知所諭果然否,猶賴不曾經服食也。效劉十五體,作回文《菩薩蠻》四首寄去,為一笑。不知公曾見劉十五詞否?劉造此樣見寄,今失之矣。得渠消息否?莘老必時得書,在徐樂乎?」【註】李公擇為光州守曹九章(演父)子渙求婚於弟轍事,蘇軾或回信於此時。

【案】

方山子,即陳季常,關於陳季常事,已於本篇前文詳述。明代文學家袁宗道喜愛蘇軾,對於此文謂:「方山子小有俠氣耳。因子瞻用筆,隱見出沒形容,遂似大俠。」蘇軾撰《方山子傳》文不長,但在文學上極具價值。

樊山:即黃州江對面西山。本考各篇已多次述及。

《方山子傳》為一篇極佳的傳記型文學作品,在中國文學史上極具參考價值。其全文如下: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爲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岐亭。菴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象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爲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餘既聳然異之。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下,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遊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陽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倘見之歟?

孟郊:為唐代學人,最為韓愈所稱。《新唐書》有傳。

崔誠老:(元)脫脫等撰《宋史翼‧崔閑傳》載:「崔閑,字誠老,星子人。讀書不務進取襟懷清曠,以琴自娛。結廬於玉澗,號睡足庵,自謂玉澗道人。蘇軾過之,曰:『醉翁喜瑯琊山水,沈遵以琴寫其聲,惜乎無辭。今玉澗道人妙於秦,故因其聲,惜乎無辭。今玉澗道人妙於琴,故因其聲而為辭以補。』石刻在郡齋。」

馬正卿:蘇軾另撰《馬正卿秀才》云:「男兒生可憐,赤手空腹無一錢。死喪三世委平地,骨肉不得歸黃泉。徒行乞丐買墳墓,冠幘破敗衣履穿。矯然未肯妄求取,恥以不義藏其先。辛勤直使行路泣,六親不信相尤愆。問人何罪窮至此?人不敢尤其怨天。孝慈未省鬼神惡,兄弟寧有木石頑。善人自古有不遇,力行不廢良謂賢。」

伯雨:即任得翁。(元)脫脫等撰《宋史‧任德翁傳》載:「任伯雨字德翁,眉州眉山人。父孜,字遵聖,以學問氣節推重鄉里,名與蘇洵埒,仕至光祿寺丞。其弟伋,字師中,亦知名,嘗通判黃州,後知瀘州。當時稱『大任』、『小任』。伯雨自幼,已矯然不羣,邃經術,文力雄健。中進士第,調施州清江主簿。郡守檄使涖公庫,笑曰:『里名勝母,曾子不入,此職何為至我哉?』拒不受。知雍丘縣,御吏如束濕,撫民如傷。縣枕汴流,漕運不絕,舊苦多盜,然未嘗有獲者,人莫知其故。伯雨下令綱舟無得宿境內,始猶不從,則命東下者斧斷其纜,趣京師者護以出,自是外戶不閉。」又:「長子象先,登世科,又中詞學兼茂舉,有司啟封,見為黨人子,不奏名,調秦州戶曹掾。聞父謫,棄官歸養。王安中辟燕山宣撫幕,勉應之,道引疾還,終身不復仕。申先以布衣特起至中書舍人。紹興初,高宗詔贈伯雨直龍圖閣,又加諫議大夫,采其諫章,追貶章惇、蔡卞、邢恕、黃履,明著誣宣仁事以告天下。淳熙中,賜謚忠敏。」

李公擇:(元)脫脫等撰《宋史‧李常傳》載:「李常字公擇,南康建昌人。少讀書廬山白石僧舍。既擢第,留所抄書九千卷,名舍曰李氏山房。調江州判官、宣州觀察推官。發運使楊佐將薦改秩,常推其友劉琦,佐曰:『世無此風久矣。』并薦之。熙寧初,為祕閣校理。王安石與之善,以為三司條例檢詳官,改右正言、知諫院。安石立新法,常預議,不欲青苗收息。至是,疏言:『條例司始建,已致中外之議。至於均輸、青苗,斂散取息,傅會經義,人且大駭,何異王莽猥析周官片言,以流毒天下!』安石見之,遣所親密諭意,常不為止。又言:『州縣散常平錢,實不出本,勒民出息。』神宗詰安石,安石請令常具官吏主名,常以非諫官體,落校理,通判滑州。歲餘復職,知鄂州,徙湖、齊二州。齊多盜,論報無虛日。常得黠盜,刺為兵,使在麾下,盡知囊括處,悉發屋破柱,拔其根株,半歲間,誅七百人,姦無所匿。徙淮南西路提點刑獄。元豐六年,召為太常少卿,遷禮部侍郎。哲宗立,改吏部,進戶部尚書。或疑其少幹局,慮不勝任,質於司馬光。光曰:『用常主邦計,則人知朝廷不急於征利,聚斂少息矣。』常轉對,上七事,曰崇廉恥,存鄉舉,別守宰,廢貪贓,審疑獄,擇儒師,修役法。時役法差、免二科未定,常謂:『法無新陳,便民者良;論無彼己,可久者確。今使民俱出貲則貧者難辦,俱出力則富者難堪,各從其願,則可久爾。』乃折衷條上之。赦恩,蠲市易逋負不滿二百緡者,常請息過其數亦勿取。拜御史中丞,兼侍讀,加龍圖閣直學士。論取士,請分詩賦、經義為兩科,以盡所長。初,河決小吳,議者欲自孫村口導還故處,及是,役興,常言:『京東、河北饑困,不宜導河。』詔罷之。諫官劉安世以吳處厚繳蔡確詩為謗訕,因力攻確。常上疏論以詩罪確,非所以厚風俗。安世併劾常,徙兵部尚書,辭不拜,出知鄧州。徙成都,行次陝,暴卒,年六十四。有文集、奏議六十卷,詩傳十卷,元祐會計錄三十卷。常長孫覺一歲,始與覺齊名,俱受知於呂公著。其論議趣舍,大略多同;所終官職又同;其死,先後一夕云。」

 

圖426:宋代黃州棲霞樓概略位置圖。

圖427:巴東縣相關位置圖。

圖428:宋代桂州與現代桂林關係位置圖 。

圖429:安節於蘇軾族系位階圖。

圖430:宋代房州行政區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