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蘇軾

第六篇 元豐六年(1083) 癸亥(下)

七月紀事。

【引】

蘇軾《跋吳道子[唐代名畫家。]地獄變相》云:「道子,畫聖也。出新意於法度之內,寄妙理於豪放之外,蓋所謂遊刃餘地,運斤成風者耶?觀《地獄變相》,不見其造業之因,而見其受罪之狀,悲哉!能於此間一念清淨,豈無脫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耳。元豐六年七月十日,齊安臨臯亭借觀。」【註】元豐六年(1083)七月十日所作。

蘇軾《跋先君與孫叔靜帖》並書云:「承借示新文及累為臨訪,甚荷勤眷。文字已細觀,甚善!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論》引舜為證,此是時文之病。凡論意立而理明,不必覓事應副。誠未之思,專此,不宣。」文云:「嘉祐、治平間,先君編修《太常因革禮》。在京師學者,多從講問。而孫叔靜兄弟,皆篤學能文,先君亟稱之。先君既歿十有八年,軾謫居於黃,叔靜自京師過蘄枉道過軾,出先君手書以相示。軾請受而藏之,叔靜不可,遂歸之。先君平生往還書疏,多口占以授子弟,而此獨其真跡,信於叔靜兄弟厚善也耶?元豐六年七月十五日,軾記。」【註】元豐六年(1083)七月十五日所作。

蘇軾《書刘庭式事》云:「予昔為密州,殿中丞劉庭式為通判。庭式,齊人也。而子由為齊州掌書記,得其鄉閭之言以告予,曰:『庭式通禮學究。未及第時,議娶其鄉人之女,既約而未納幣也。庭式及第,其女以疾,兩目皆盲。女家躬耕,貧甚,不敢復言。或勸納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許之矣。雖盲,豈負吾初心哉!』卒娶盲女,與之偕老。』盲女死於密,庭式喪之,逾年而哀不衰,不肯復娶。予偶問之:『哀生於愛,愛生於色。子娶盲女,與之偕老,義也。愛從何生,哀從何出乎?』庭式曰:『吾知喪吾妻而已,有目亦吾妻也,無目亦吾妻也。吾若緣色而生愛,緣愛而生哀,色衰愛馳,吾哀亦忘。則凡揚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為妻也耶?』予深感其言,曰:『子功名富貴人也。』或笑予言之過,予曰:『不然,昔羊叔子娶夏侯霸女,霸叛入蜀,親友皆告絕,而叔子獨安其室,恩禮有加焉。君子是以知叔子之貴也,其後卒為晉元臣。今庭式亦庶幾焉,若不貴,必且得道。』時坐客皆憮然不信也。昨日有人自廬山來,云:『庭式今在山中,監太平觀,面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阪,往復六十里如飛,絕粒不食,已數年矣。此豈無得而然哉!』聞之喜甚,自以吾言之不妄也,乃書以寄密人趙杲卿。杲卿與庭式善,且皆嘗聞余言者。庭式,字得之,今為朝請郎。杲卿,字明叔,鄉貢進士,亦有行義。元豐六年七月十五日,東坡居士書。」【註】元豐六年(1083)七月十五日作於黃州。

蘇軾《與陳大夫[即陳君式。]八首 (以下俱黄州)》第五簡云:「某豈。近人從南豐來,獲手教累幅。存念之厚,不替夙昔,感服深矣。比日伏惟履茲隆暑,起居勝常。某凡百如昨,賤累俱無恙。子由亦時得安訊,皆托餘庇也。公微疚,聞已除,且當指射湖外一郡,胡為遂入宮觀也?未緣瞻奉,萬萬以時自重。謹奉啟上問。不宣。」【註】元豐六年(1083)隆暑時所作。

蘇軾《祭陳君式文》云:「故致政大夫君式之靈。猗歟大夫,匪直也人。矯然不隨,以屈莫信。大夫安之,有命在天。十年躬耕,以娛其親。親亡泣血,幾以喪明。免喪復仕,哀哉為貧。從政於黃,急吏緩民。食黃之薇,飲其水泉。」【註】作於元豐六年(1083)七月。蘇軾前簡寄後未久,陳君式即歿。

蘇軾《初秋寄子由》云:「百川日夜逝,物我相隨去。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處。憶在懷遠驛,閉門秋暑中。藜羹對書史,揮汗與子同。西風忽淒厲,落葉穿戶牖。子起尋裌衣,感歎執我手。朱顏不可恃,此語君勿疑。別離恐不免,功名定難期。當時已淒斷,況此兩衰老。失塗既難追,學道恨不早。買田秋已議,築室春堂成。雪堂風雨夜,已作對床聲。」【註】或作於元豐六年(1083)七月。

蘇軾《次韻王鞏[王素之子。]南遷初歸二首》其一云:「問君謫南賓,野葛食幾尺。逢人瘴髮黃,入市胡眼碧。三年不易過,坐睨倚天壁。歸來貌如故,妙語仍破鏑。那能廢詩酒,亦未妨禪寂。願為尚書郎,還賜上方舄。」其二云:「江家舊池臺,修竹圍一尺。歸來萬事非,惟見秦淮碧。平生痛飲處,遺墨鴉棲壁。西來故父客,金印雜鳴鏑。三槐老更茂,花絮春寂寂。中微未可料,家廟藏赤舄。」【註】王鞏南貶賓州,期滿北歸。或作於元豐六年(1083)初秋。蘇軾《喜王定國北歸第五橋》云:「白露淒風洗瘴煙,夢回相對兩淒然。雀羅廷尉非當日,鳩杖先生愈少年。世事飽諳思縮手,主恩未報恥歸田。誰憐第五橋東水,獨照臺州老鄭虔。」【註】蘇軾於深秋另作此詩。

蘇軾《與林公擇[即李常。]十七首》其八云:「某啟。春夏多苦瘡癤、赤目,因此杜門省事。而傳者遂云病甚者,至云已死,實無甚恙。今已頗健,然猶欲謝客,恐傳者復云云以為公憂,故詳之。鄭公雖已逾八旬,然耆舊彫喪,想當為國淒愴。公擇、莘老進用,皆可喜,然亦彙征之漸,殆恐未爾知首,料臺閣殊不聞,果爾,甚可喜。元素若能力止其行,極佳,亦當走書道此也。所要新詩,實無一字,小詞、墨竹之類,皆不復措思,惟於飽食甘寢中得少三昧,一笑!一笑!文編一閱,灑然自失,濯喧埃而起衰思也。」【註】作於元豐六年(1083)初秋,言及春夏多苦瘡癤、赤目。

【案】

孫叔靜:即孫鼛,蘇洵友。 (元)脫脫等撰《宋史‧孫鼛傳》載:「孫鼛字叔靜,錢塘人。父直言,徙揚之江都。鼛年十五,游太學,蘇洵、滕甫稱之。用父任,調武平尉,捕獲名盜數十,謝賞不受。再調越州司法參軍,守趙抃薦其材。知偃師縣,蒲中優人詭僧服隱民間,以不語惑衆,相傳有異法,奔湊其門。鼛收按姦狀,立伏辜。韓縝鎮長安,辟入府;縝去,後來者仍挽之使留,居五年,簽書西川判官。或薦於朝,召對,擢提舉廣東常平。徽宗初,徙兩浙。由福建轉運判官召為屯田員外。鼛微時與蔡京善,常曰:『蔡子,貴人也;然才不勝德,恐貽天下憂。』至是,京還朝,遇諸塗。既見,京逆謂曰:『我若用於天子,願助我。』鼛曰:『公誠能謹守祖宗之法,以正論輔人主,示節儉以先百吏,而絕口不言兵,天下幸甚。鼛何為者。』京默然。既相,出提點江東刑獄。未幾,入為少府少監、戶部郎中。縣官用度無藝,鼛與尚書曾孝廣、侍郎許幾謀曰:『日增一日,歲增一歲,天下之財豈能給哉?』共疏論之。當國者不樂,孝廣、幾由是罷,徙鼛開封。遷太僕卿、殿中少監。四輔建,以顯謨閣待制知曹州。論經始規畫之勞,轉太中大夫,徙鄆州。邑人子為『草祭』之謠,指切蔡京。鼛以聞,京怒,使言者誣以它謗,提舉鴻慶宮。起知單州,遂致仕。靖康二年卒,年八十六。贈銀青光祿大夫,謚曰通靖。鼛篤於行義,在廣東時,蘇軾謫居惠州,極意與周旋。二子娶晁補之、黃庭堅女,黨事起,家人危懼,鼛一無所顧。時人稱之。」

劉庭式:(元)脫脫等撰《宋史‧卓行‧劉庭式傳》載:「父子有親,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天下之所共知而共由者也,乃有卓行於斯焉。徐積於其所天,劉庭式於其室家,巢谷於其知己,皆行常人之難。行其所難而安焉,豈非卓乎?曾叔卿之不欺,劉永一之不苟取,皆以一事而人譽之終身,蓋有其所矣,其可忽諸!撰卓行傳。劉庭式,字得之,齊州人,舉進士。蘇軾守密州,庭式為通判。初,庭式未第時,議娶鄉人之女,既約,未納幣。庭式乃及第,女以病喪明,女家躬耕貧甚,不敢復言。或勸納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許之矣,豈可負吾初心哉。』卒娶之。生數子,後死,庭式喪之逾年,不肯復娶。軾問之曰:『哀生於愛,愛生於色。今君愛何從生,哀何從出乎?』庭式曰:『吾知喪吾妻而已。吾若緣色而生愛,緣愛而生哀,色衰愛弛,吾哀亦忘,則凡揚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為妻也耶?』軾深感其言。庭式後監太平觀,老於廬山,絕粒不食,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阪如飛,以高壽終。」

陳君式(陳大夫):即陳軾,蘇軾初至黃州,陳軾為黃州守。

南豐:今江西省撫州市南豐縣。陳軾居住於臨川(撫州市),故有人從南豐來,過撫州而攜陳軾訊息。南豐縣關係位置,見圖609。

賓州:在今廣西省瑤族自治區內。(元)脫脫等撰《宋史‧賓州》載:「賓州,下,安城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州、琅琊保城二縣,以嶺方隸邕州。六年,以嶺方復置州。元豐戶七千六百二十。貢銀、籐器。縣三:嶺方,[下。]遷江,[中。本邕州羈縻州,天禧四年置。]上林。[中下。開寶五年,自邕州來屬,廢澄州止戈、賀水、無虞入焉。]」宋代賓州關係位置,見圖610。

(元)脫脫等撰《宋史‧富弼傳》載:

富弼字彥國,河南人。初,母韓有娠,夢旌旗鶴鴈降其庭,云有天赦,已而生弼。少篤學,有大度,范仲淹見而奇之,曰:「王佐才也。」以其文示王曾、晏殊,殊妻以女。

仁宗復制科,仲淹謂弼:「子當以是進。」舉茂材異等,授將作監丞、簽書河陽判官。仲淹坐爭廢后事貶,弼上言:「是一舉而二失也,縱未能復后,宜還仲淹。」不聽。通判絳州,遷直集賢院。趙元昊反,弼疏陳八事,乞斬其使者。召為開封府推官、知諫院。康定元年,日食正旦,弼請罷宴徹樂,就館賜北使酒食。執政不可,弼曰:「萬一契丹行之,為朝廷羞。」後聞契丹果罷宴,帝深悔之。時禁臣僚越職言事,弼因論日食,極言應天變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

元昊寇鄜延,破金明,鈐轄盧守懃不救,內侍黃德和引兵走,大將劉平戰死,德和誣其降賊。弼請按竟其獄,德和坐要斬。夏守贇為陝西都部署,又以入內都知王守忠為鈐轄。弼言:「用守贇既為天下笑,今益以守忠,殆與唐監軍無異。守懃、德和覆車之轍,可復蹈乎!」詔罷守忠。又請令宰相兼領樞密院。時西夏首領二人來降,但補借奉職。弼言當厚賞以勸來者。事下中書,宰相初不知也。弼歎曰:「此豈小事,而宰相不知邪!」更極論之,於是從弼言。除鹽鐵判官、史館修撰,奉使契丹。慶曆二年,為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堂吏有偽為僧牒者,開封不敢治。弼白執政,請以吏付獄,呂夷簡不悅。

會契丹屯兵境上,遣其臣蕭英、劉六符來求關南地。朝廷擇報聘者,皆以其情叵測,莫敢行,夷簡因是薦弼。歐陽脩引顏真卿使李希烈事,請留之,不報。弼即入對,叩頭曰:「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帝為動色,先以為接伴。英等入境,中使迎勞之,英託疾不拜。弼曰:「昔使北,病臥車中,聞命輒起。今中使至而君不拜,何也?」英矍然起拜。弼開懷與語,英感悅,亦不復隱其情,遂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曰:「可從,從之;不然,以一事塞之足矣。」弼具以聞。帝唯許增歲幣,仍以宗室女嫁其子。

進弼樞密直學士,辭曰:「國家有急,義不憚勞,奈何逆以官爵賂之。」遂為使報聘。既至,六符來館客。弼見契丹主問故,契丹主曰:「南朝違約,塞鴈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將以何為?羣臣請舉兵而南,吾以謂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獲,舉兵未晚也。」弼曰:「北朝忘章聖皇帝之大德乎?澶淵之役,苟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勸用兵者,皆為身謀耳。」契丹主驚曰:「何謂也?」弼曰:「晉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亂,土宇狹小,上下離叛,故契丹全師獨克,然壯士健馬物故太半。今中國提封萬里,精兵百萬,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勝乎?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羣臣當之歟,抑人主當之歟?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羣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塞鴈門者,以備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修舊,民兵亦補闕,非違約也。」契丹主曰:「微卿言,吾不知其詳。然所欲得者,祖宗故地耳。」弼曰:「晉以盧龍賂契丹,周世宗復取關南,皆異代事。若各求地,豈北朝之利哉?」

既退,六符曰:「吾主恥受金帛,堅欲十縣,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朕為祖宗守國,豈敢妄以土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租賦爾。朕不忍多殺兩朝赤子,故屈己增幣以代之。若必欲得地,是志在敗盟,假此為詞耳。澶淵之盟,天地鬼神實臨之。今北朝首發兵端,過不在我。天地鬼神,其可欺乎!」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獵,引弼馬自近,又言得地則歡好可久。弼反覆陳必不可狀,且言:「北朝既以得地為榮,南朝必以失地為辱。兄弟之國,豈可使一榮一辱哉?」獵罷,六符曰:「吾主聞公榮辱之言,意甚感悟。今惟有結昏可議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長公主出降,齎送不過十萬緡,豈若歲幣無窮之利哉?」契丹主諭弼使歸,曰:「俟卿再至,當擇一受之,卿其遂以誓書來。」

弼歸復命,復持二議及受口傳之詞于政府以往。行次樂壽,謂副使張茂實曰:「吾為使者而不見國書,脫書詞與口傳異,吾事敗矣。」啟視果不同,即馳還都,以晡時入見,易書而行。及至,契丹不復求婚,專欲增幣,曰:「南朝遺我之辭當曰『獻』,否則曰『納』。」弼爭之,契丹主曰:「南朝既懼我矣,於二字何有?若我擁兵而南,得無悔乎!」弼曰:「本朝兼愛南北,故不憚更成,何名為懼?或不得已至於用兵,則當以曲直為勝負,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執,古亦有之。」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於突厥,當時贈遺,或稱獻納。其後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復有此禮哉!」弼聲色俱厲,契丹知不可奪,乃曰:「吾當自遣人議之。」復使劉六符來。弼歸奏曰:「臣以死拒之,彼氣折矣,可勿許也。」朝廷竟以「納」字與之。始受命,聞一女卒;再命,聞一子生,皆不顧。又除樞密直學士,遷翰林學士,皆懇辭,曰:「增歲幣非臣本志,特以方討元昊,未暇與角,故不敢以死爭,其敢受乎!」

三年,拜樞密副使,辭之愈力,改授資政殿學士兼侍讀學士。七月,復拜樞密副使。弼言:「契丹既結好,議者便謂無事,萬一敗盟,臣死且有罪。願陛下思其輕侮之恥,坐薪嘗膽,不忘修政。」以誥納上前而罷。踰月,復申前命,使宰相諭之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遼故也。」弼乃受。帝銳以太平責成宰輔,數下詔督弼與范仲淹等,又開天章閣,給筆札,使書其所欲為者;且命仲淹主西事,弼主北事。弼上當世之務十餘條及安邊十三策,大略以進賢退不肖、止僥倖、去宿弊為本,欲漸易監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於是小人始不悅矣。

元昊遣使以書來,稱男不稱臣。弼言:「契丹臣元昊而我不臣,則契丹為無敵於天下,不可許。」乃却其使,卒臣之。四年,契丹受禮雲中,且發兵會元昊伐呆兒族,於河東為近,帝疑二邊同謀。弼曰:「兵出無名,契丹不為也。元昊本與契丹約相左右,今契丹獨獲重幣,元昊有怨言,故城威塞以備之。呆兒屢寇威塞,契丹疑元昊使之。故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或請調發為備,弼曰:「如此正墮其計,臣請任之。」帝乃止,契丹卒不動。夏竦不得志,中弼以飛語。弼懼,求宣撫河北,還,以資政殿學士出知鄆州。歲餘,讒不驗,加給事中,移青州,兼京東路安撫使。

河朔大水,民流就食。弼勸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廩,得公私廬舍十餘萬區,散處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仍書其勞,約他日為奏請受賞。率五日,輒遣人持酒肉飯糗慰藉,出於至誠,人人為盡力。山林陂澤之利可資以生者,聽流民擅取。死者為大冢葬之,目曰「叢冢」。明年,麥大熟,民各以遠近受粮歸,凡活五十餘萬人,募為兵者萬計。帝聞之,遣使褒勞,拜禮部侍郎。弼曰:「此守臣職也。」辭不受。前此,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為粥食之,蒸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數日不得粥而仆,名為救之,而實殺之。自弼立法簡便周盡,天下傳以為式。

王則叛,齊州禁兵欲應之,或詣弼告。齊非弼所部,恐事泄變生,適中貴人張從訓銜命至青,弼度其可用,密付以事,使馳至齊,發吏卒取之,無得脫者。即自劾顓擅之罪,帝益嘉之,復以為禮部侍郎,又辭不受。遷大學士,徙知鄭、蔡、河陽,加觀文殿學士,改宣徽南院使、判并州。至和二年,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與文彥博並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慶於朝。帝微覘知之,以語學士歐陽脩曰:「古之命相,或得諸夢卜,豈若今日人情如此哉?」脩頓首賀。帝弗豫,大臣不得見,中外憂慄。弼、彥博入問疾,因託禳禬事止宿連夕,每事皆關白乃行,宮內肅然,語在彥博傳。嘉祐三年,進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

弼為相,守典故,行故事,而傅以公議,無容心於其間。當是時,百官任職,天下無事。六年三月,以母憂去位,詔為罷春宴。故事,執政遭喪皆起復。帝虛位五起之,弼謂此金革變禮,不可施於平世,卒不從命。英宗立,召為樞密使。居二年,以足疾求解,拜鎮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揚州,封祁國公,進封鄭。

熙寧元年,徙判汝州。詔入覲,許肩輿至殿門。神宗御內東門小殿,令其子掖以進,且命毋拜,坐語,從容訪以治道。弼知帝果於有為,對曰:「人主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測,則姦人得以傅會。當如天之監人,善惡皆所自取,然後誅賞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又問邊事,對曰:「陛下臨御未久,當布德行惠,願二十年口不言兵。」帝默然。至日昃乃退。欲以集禧觀使留之,力辭赴郡。明年二月,召拜司空兼侍中,賜甲第,悉辭之,以左僕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時有為帝言災異皆天數,非關人事得失所致者。弼聞而歎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者!此必姦人欲進邪說,以搖上心,使輔拂諫爭之臣,無所施其力。是治亂之機,不可以不速救。」即上書數千言,力論之。又言:「君子小人之進退,繫王道之消長,願深加辨察,勿以同異為喜怒、喜怒為用捨。陛下好使人伺察外事,故姦險得志。又多出親批,若事事皆中,亦非為君之道;脫十中七八,積日累月,所失亦多。今中外之務漸有更張,大抵小人惟喜生事,願深燭其然,無使有悔。」是時久旱,羣臣請上尊號及用樂,帝不許,而以同天節契丹使當上壽,故未斷其請。弼言此盛德事,正當以此示之,乞并罷上壽。帝從之,即日雨。弼又上疏,願益畏天戒,遠姦佞,近忠良。帝手詔褒答之。

王安石用事,雅不與弼合。弼度不能爭,多稱疾求退,章數十上。神宗將許之,問曰:「卿即去,誰可代卿者?」弼薦文彥博,神宗默然,良久曰:「王安石何如?」弼亦默然。拜武寧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河南,改亳州。青苗法出,弼以謂如是則財聚於上,人散於下,持不行。提舉官趙濟劾弼格詔旨,侍御史鄧綰又乞付有司鞫治,乃以僕射判汝州。安石曰:「弼雖責,猶不失富貴。昔鯀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弼兼此二罪,止奪使相,何由沮姦?」帝不答。弼言:「新法,臣所不曉,不可以治郡。願歸洛養疾。」許之。遂請老,加拜司空,進封韓國公致仕。弼雖家居,朝廷有大利害,知無不言。郭逵討安南,乞詔逵擇利進退,以全王師;契丹爭河東地界,言其不可許;星文有變,乞開廣言路;又請速改新法,以解倒縣之急。帝雖不盡用,而眷禮不衰,嘗因安石有所建明,卻之曰:「富弼手疏稱『老臣無所告訴,但仰屋竊歎』者,即當至矣。」其敬之如此。

元豐三年,王堯臣之子同老上言:「故父參知政事時,當仁宗服藥,嘗與弼及文彥博議立儲嗣,會翌日有瘳,其事遂寢。」帝以問彥博,對與同老合,帝始知至和時事。嘉弼不自言,以為司徒。六年八月,薨,年八十。手封遺奏,使其子紹庭上之。其大略云:

陛下即位之初,邪臣納說圖任之際,聽受失宜,上誤聰明,浸成禍患。今上自輔臣,下及多士,畏禍圖利,習成敝風,忠詞讜論,無復上達。臣老病將死,尚何顧求?特以不忍上負聖明,輒傾肝膽,冀哀憐愚忠,曲垂采納。

去年永樂之役,兵民死亡者數十萬。今久戍未解,百姓困窮,豈諱過恥敗不思救禍之時乎?天地至仁,寧與羌夷校曲直勝負?願歸其侵地,休兵息民,使關、陝之間,稍遂生理。兼陝西再團保甲,又葺教場,州縣奉行,勢侔星火,人情惶駭,難以復用,不若寢罷以綏懷之。臣之所陳,急於濟事。若夫要道,則在聖人所存,與所用之人君子、小人之辨耳。陛下審觀天下之勢,豈以為無足慮邪?

帝覽奏震悼,輟朝三日,內出祭文致奠,贈太尉,謚曰文忠。

弼性至孝,恭儉好修,與人言必盡敬,雖微官及布衣謁見,皆與之亢禮,氣色穆然,不見喜慍。其好善嫉惡,出於天資。常言:「君子與小人並處,其勢必不勝。君子不勝,則奉身而退,樂道無悶。小人不勝,則交結搆扇,千岐萬轍,必勝而後已。迨其得志,遂肆毒於善良,求天下不亂,不可得也。」其終身皆出於此云。元祐初,配享神宗廟庭。哲宗篆其碑首曰「顯忠尚德」,命學士蘇軾撰文刻之。紹聖中,章惇執政,謂弼得罪先帝,罷配享。至靖康初,詔復舊典焉。

【註】以上源自(元)脫脫等撰《宋史‧富弼傳》。

李公擇:即李常,蘇軾好友。 前文已詳述。

八月紀事。

【引】

蘇軾《與范子豐八首》其七云:「黃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傳》云『曹公敗所』所謂赤壁者。或曰:非也。時曹公敗歸華容路,路多泥濘,使老弱先行,踐之而過,曰:『劉備智過人而見事遲,華容夾道皆葭葦,使縱火,則吾無遺類矣。』今赤壁少西對岸,即華容鎮,庶幾是也。然岳州復有華容縣,竟不知孰是?今日李委秀才來相別,因以小舟載酒飲赤壁下。李[進士李委。]善吹笛,酒酣作數弄,風起水湧,大魚皆出。山上有棲鶻,亦驚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適會范子豐兄弟來求書字,遂書以與之。李字公達云。元豐六年八月五日。」【註】元豐六年八月五日作於黃州。蘇軾與李委遊與赤壁之下,並將此事以簡告知范子豐。

蘇軾《與張安道二首》其一云:「軾頓首再拜少師先生文丈執事。秋冷,竊惟道體勝常。軾䝉免如昨,窮約愈久,念道漸熟,常佩至言,不敢失墜。今年春夏微疾,遂杜門謝客,而傳者過實,以為左右憂。入秋來殊佳健,于道雖未有得,而異時浮念雜好,殆灰㓕矣。先生丈丈愍其有意於此,當時發藥乎?王郎北歸,慰喜可量,恨不得助舉一觴耳。憂喜過人,何翅電露,欲尋王即初别時意味,豈復有絲毫在者。則今日㑹合之喜,又與造物皆逝矣。近者孫鼛宣徳赴偃師,託寄帶幷二簟去,不審逹未?已令兒子往荆南買一官莊,若得之,遂為楚郢間人矣。每念違去几杖,聸奉無期,未嘗不臨風嗟惋。萬一天恩放停逐,便當不逺千里見先生也。今有少懇干求,不罪!不罪!軾於門下至厚,先生有金丹奇藥,而不以數粒見分,實未免耿耿。若遂其請,謹藏之耳,未敢服也。舎弟在筠甚安,望其牽復解去,得相聚少時。近以公事為一倅所怒,据摭百端,雖未見可以害渠者,然已滯牽復矣。行止飲啄,非復人事,亦不能念之也。厚之奉議,且在左右否?先生邇來復有㡬孫?歲行晚,江淮風物凄𦂳,坐念齋閣蕭然,黄花白酒,有與共者乎?乍冷,惟乞萬萬為國自重。閑居乏人,止用手啟,信筆不覺滿紙,惶悚!惶悚!謹附承動靜,不宣。從表姪蘇軾頓首再拜少師先生丈丈執事。八月二十二日。(見《寶真齋法書贊》卷十二《蘇文忠金丹帖》)」【註】元豐六年八月二十二日作於黃州。蘇軾求張安道賜予金丹。

蘇軾《節飲食說》云:「東坡居士自今日以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損不可增。有召我者,預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乃止。一曰安分以養福。二曰寬胃以養氣。三曰省費以養財。元豐六年八月二十七日書。」【註】元豐六年八月二十七日作於黃州。

蘇軾《煮魚法》云:「子瞻在黃州,好自煮魚。其法,以鮮鯽魚或鯉治斫冷水入鹽如常法,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渾蔥白數莖,不得攪。半熟,入生薑,蘿葡汁及酒各少許,三物相等,調勻乃下。臨熟,入桔皮線,乃食之。其珍食者自知,不盡談也。」【註】元豐年間作於黃州,暫繫於元豐六年。

蘇軾《與楊元素十七首》第四簡云:「承令弟見訪,岸下無泊處,又苦風雨,匆匆解去,至今不足。示諭田事,方憂見罪,乃蒙留念如此,感幸不可言。某都不知彼中事,但公意所可,無不便者。軍屯之東三百石者便,為下狀,甚佳。李教授之兄又云:官務相近有一莊,大佳。此彭寺丞見報。亦閑與問看。今日章質夫之子過此,已托於舟中載二百千省上納。到,乞與留下。果蒙公見念,令有歸老之資,異日公為蒼生復起,當卻為公葺治田園,以報今日之賜也。適新舊守到、發,冗甚,不一一。」【註】孔繁禮繫於此時,《全集校注》繫於五月。徐君猷罷,新任太守楊君素至。第九簡云:「承示諭,定襄胡家田,公與唐彥[唐彥秀才。]議之,必無遺策。小子坐享成熟,知幸!近答唐君書,並和紅字韻詩,必皆達矣。胡田先佃後買,所謂抱橋澡浴,把攬放船也。呵呵。凡事既不免干瀆左右,乞一面裁之,不須問某也。尚有二百千省,若須使,乞示喻,來便附去。見陳季常慥,云,京師見任郎中其孚之子,欲賣荊南頭湖莊子,去五六十里,有田五百來石,厥直六百千,先只要二百來千,余可迤邐還,不知信否?又見樂宣德[即樂京。],言此田甚好,但稅稍重。告為問看。彭寺丞之流,近日更不敢托他也。浼亂尊聽,負荊不了也。」【註】此簡謂荊南田產稅負較重。

蘇軾《答蘇子平[蘇子美即蘇鈞,字子平,蘇世美之子。蘇軾曾於黃州撰《蘇世美哀詞》。]先輩二首(以下俱黃州)》其一云:「某啟。違別滋久,思詠不忘。中間累辱書教,久不答,知罪。遠煩專使手書勞問,且審比日起居安佳,感慰殊甚。書詞華潤,字法精美,以見窮居篤學,日有得也。某凡百粗遣,厄困既久,遂能安之。昔時浮念雜好,掃地盡矣。何時會合,慰此惘惘。未間,惟萬萬自重。不宣。」其二云:「遠煩遣仆手書足矣,更蒙厚惠,足下困約中何力致此,愧灼不可言也。一一依數領訖,感怍而已。兒子令往荊南幹少事,未還,還即令答教也。所要先丈哀詞,去歲因夢見,作一篇,無便寄去。今以奉呈,無令不相知者見。若入石,則切不可也。至祝。至祝。」【註】其一、二簡均作於黃州期間。第二簡謂「兒子令往荊南幹少事」即謂蘇軾令兒子前往荊南看地。蘇軾《蘇世美哀詞》云:「有美一人,長而髯兮。廞欹歷落,進趨檐兮。達於從政,敏而廉兮。如求與由,藝果兼兮。魁然丈夫,色悍嚴兮。奮須抵幾,走群纖兮。聞名見像,已癘痁兮。敬事友生,小心謙兮。誨養貧弱,語和甜兮。剛柔適中,畏愛僉兮。孤直無依,眾枉嫌兮。何辜於神,壽復殲兮。死無甔石,突不黔兮。孰為故人,孰視恬兮。我竄於黃,歲將淹兮。於後八年,夢復覘兮。曰吾子鈞,甘齏鹽兮。冬月負薪,衣不縑兮。覺而長吁,涕流沾兮。永言告鈞,守窮潛兮。苦心危腸,自磨磏兮。天不吾欺,有速淹兮。豈若人子,老閭閻兮。生歡死忘,我言砭兮。」【註】孔繁禮謂此時,蘇軾寄此哀詞予子平。

蘇軾《答范蜀公[即范鎮。]十一首》其二(以下俱黃州)云:「李成伯長官至,辱書,承起居佳勝,甚慰馳仰。新居已成,池圃勝絕,朋舊子舍皆在,人間之樂,復有過此者乎?某凡百粗遣,春夏間,多瘡患及赤目,杜門謝客,而傳者遂云物故,以為左右憂。聞李長官說,以為一笑,平生所得毀譽,殆皆此類也。何時獲奉幾杖,臨書惘惘。」其三云:「蒙示諭欲為卜鄰,此平生之至願也。寄身函丈之側,旦夕聞道,又況忝姻戚之末,而風物之美,足以終老,幸甚!幸甚!但囊中止有數百千,已令兒子持往荊渚,買一小莊子矣。恨聞命之後。然京師尚有少房緡,若果許為指揮從者乾當,賣此業可得八百餘千,不識可納左右否?所賜手書小字如芒,知公目益明,此大慶也。某早衰多病,近日亦能屏去百事,澹泊自持,亦便佳健,異日必能陪從也。」【註】其三或作於此時,文中亦述及「已令兒子持往荊渚,買一小莊子矣。」

蘇軾《與樂推官一首》云:「叠辱臨訪,欲少欵奉,多事因循,繼以卧病,愧負深矣。數日起居佳否?知明日起行,無緣面別,尚冀保練,慰此區區。」【註】樂京屢來訪,蘇軾卧疾未能晤,以簡致歉。孔繁禮繫於此時;《全集校注》謂作於本年春。

蘇軾《記張公規論去慾》云:「太守楊君宷、通判張公規邀余遊安國寺[蘇軾在黃,常遊安國寺,本篇前文已詳述。]。坐中論調氣養生之事。」【註】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作於黃州。知新太守為楊元素,通判為張公規。張公規替代孟亨之為黃州通判。

【案】

范子豐:即范百嘉,范鎮第三子。蘇軾子蘇過娶范百嘉之女。

華容鎮:華容鎮屬今鄂州市華容區,華容鎮內亦保留有古華容市。華容鎮概略位置,見圖611。

張安道:即張安平。蘇洵携二子進京參加科舉考試前至成都拜望當時任太守的張方平,張方平驚訝於蘇軾兄弟之大才,專信向歐陽脩推薦。蘇軾兄弟長期視張安平為師,且張安平屢屢協助蘇軾兄弟度過各種劫難。

(元)脫脫等撰《宋史‧張方平傳》載:

張方平字安道,南京人。少張悟絕倫,家貧無書,從人假三史,旬日即歸之,曰:「吾已得其詳矣。」凡書皆一閱不再讀,宋綬、蔡齊以為天下奇才。舉茂林異等,為校書郎、知崑山縣。又中賢良方正,選遷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趙元昊且叛,為嫚書來,規得譴絕以激使其衆。方平請:「順適其意,使未有以發,得歲月之頃,以其間選將厲士,堅城除器,為不可勝以待之。雖終於必叛,而兵出無名,吏士不直其上,難以决勝。小國用兵三年,而不見勝負,不折則破;我以全制其後,必勝之道也。」時天下全盛,皆謂其論出姑息,决計用兵。方平上平戎十策,以為:「入寇當自延、渭,巢穴之守必虛。宜屯兵河東,卷甲而趨之,所謂攻其所必救,形格勢禁之道也。」宰相呂夷簡善其策而不果行。當召試舘職,仁宗曰:「是非兩策制科者乎?何試也?」命直集賢院,俄知諫院。

夏人寇邊,方平首乞合樞密之職于中書,以通謀議。帝然之,遂以宰相兼樞密使。時調諸道弓手,刺其壯者為宣毅、保捷,方平連疏爭之,弗聽。既而兩軍驕甚,合二十餘萬,皆市人不可用,如方平言。

夏竦節制陝西并護諸將,四路以稟復失事機,且詔使出師,逗遛不行。及豐州陷,劉平等覆師,主帥皆坐譴,竦獨不預,方平劾罷之,而請四路帥臣,各自任戰守。西師久未解,元昊亦困弊,方平言:「陛下猶天地父母也,豈與犬豕豺狼較乎?願因郊赦,引咎示信,開其自新之路。」帝喜曰:「是吾心也。」是歲,改慶曆赦書,敕邊吏通其善意,元昊竟降。

既,以修起居注使契丹。契丹主顧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騎而擊毬於前,酌玉巵飲之,且贈以所乘馬。還,知制誥,權知開封府。府事叢集,前尹率書板識之,方平獨默記决遣,無少差忘。進翰林學士。元昊既臣,而與契丹有隙,來請絕其使,議者不可。方平曰:「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強敵,非計也。宜賜元昊詔,使之審處,但嫌隙朝除,則封冊暮下。如此,於西、北為兩得矣。」時韙其謀。拜御史中丞,改三司使。

初,王拱辰議榷河北鹽,方平見曰:「河北再榷鹽,何也?」帝曰:「始立法耳。」方平曰:「昔周世宗以鹽課均之稅中,今兩稅鹽錢是也。豈非再榷乎?」帝驚悟,方平請直降手詔罷之。河朔父老迎拜於澶州,為佛老會七日,以報上恩,事具食貨志。加端明殿學士、判太常寺。

禁中衞卒夜變,帝旦語二府,獎張貴妃扈蹕功。夏竦即倡言:「當求所以尊異之禮。」方平聞之,謂陳執中曰:「漢馮倢伃身當猛獸,不聞有所尊異;且皇后在而尊貴妃,古無是事。果行之,天下之責,將萃於公矣。」執中瞿然而罷。

帝以豐財省費訪羣臣,方平既條對,又獨上數千言,大略以為:「祥符以來,務為姑息,漸失祖宗之舊。取士、任子、磨勘、遷補之法壞,命將養兵,皆非舊律。國用既窘,則政出多門;大商豪民乘隙射利,而茶鹽香礬之法亂。此治忽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帝覽對甚悅,且大用,會判官楊儀得罪,坐與交,出知滁州。頃之,知江寧府,入判流內銓。

以侍講學士知滑州,徙益州。未至,或扇言儂智高在南詔,將入寇,攝守亟調兵築城,日夜不得息,民大驚擾。朝廷聞之,發陝西步騎兵仗,絡繹往戍蜀。詔趣方平行,許以便宜從事,方平曰:「此必妄也。」道遇戍卒,皆遣歸,他役盡罷。適上元張燈,城門三夕不閉,得卭部川譯人始造此語者,梟首境上,而流其餘黨,蜀人遂安。

復以三司使召。方西鄙用兵,兩蜀多所調發,方平為奏免橫賦四十萬,減鑄鐵錢十餘萬緡。又建言:「國家都陳留,當四通五達之道,非若雍、洛有山川足恃,特倚重兵以立國耳。兵恃食,食恃漕運,以汴為主,汴帶引淮、江,利盡南海。天聖已前,歲調民浚之,故水行地中。其後,淺妄者爭以裁減役費為功,汴日以塞,今仰而望焉,是利尺寸而喪丘山也。」乃畫上十四策。富弼讀其奏,漏盡十刻,帝稱善。弼曰:「此國計大本,非常奏也。」悉如其說行之。

遷尚書左丞、知南京。未幾,以工部尚書帥秦州。諜告夏人將壓境,方平料簡士馬,聲言出塞。已而寇不至,言者論其輕舉,曾公亮曰:「兵不出塞,何名輕舉?寇之不得至,有備故也。倘罪之,後之邊臣,將不敢為先事之備矣。」方平不自安,請知南京。

英宗立,遷禮部尚書,請知鄆州。還,為學士承旨。帝不豫,召至福寧殿,帝馮几言,言不可辨。方平進筆請,乃書云:「明日降詔,立皇太子。」方平抗聲曰:「必潁王也,嫡長而賢,請書其名。」帝力疾書之,乃退草制。

神宗即位,召見,請約山陵費,帝曰:「奉先可損乎?」對曰:「遺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可謂孝矣。」又請差減錫賚,以乾興為準,費省什七八。方平進詔草,帝親批之,曰:「卿文章典雅,煥然有三代風,又善以豐為約,意博而辭寡,雖書之訓誥,殆無加也。」其見稱重如此。

拜參知政事。御史中丞司馬光疏其不當用,不聽。光解中丞,曾公亮議用王安石,方平以為不可。數日,遭父憂,服闋,以觀文殿學士留守西京。入覲,留判尚書都省,力請知陳州。

安石行新法,方平陛辭,極論其害,曰:「民猶水也。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若新法卒行,必有覆舟、自焚之禍。」帝憮然。

韓絳主西師,慶卒亂,京西轉運使令一路各會兵于州,民大駭。方平持檄不下而奏之,帝曰:「守臣不當爾邪!」命罷諸郡兵。召為宣徽北院使,留京師。王安石深沮之,以為青州。未行,帝問祖宗禦戎之要,對曰:「太祖不勤遠略,如靈夏、河西,皆因其酋豪,許之世襲;環州董遵誨、西山郭進、關南李漢超,皆優其祿賜,寬其文法。諸將財力豐而威令行,間諜精審,吏士用命,故能以十五萬人而獲百萬之用。及太宗謀取燕薊,又內徙李彝興、馮暉,於是朝廷始旰食矣。真宗澶淵之克,與契丹盟,至今人不識兵革。三朝之事如此。近歲疆埸之臣,乃欲試天下於一擲,事成徼利,不成詒患,不可聽也。」帝曰:「慶曆以來,卿知之乎?元昊初臣,何以待之?」對曰:「臣時為學士,誓詔封冊,皆出臣手。」帝曰:「卿時已為學士,可謂舊德矣。」

契丹泛使蕭禧來議疆事,臨當辭,臥驛中不起。方平謂樞密使吳充曰:「但令主者日致饋勿問,且使邊郡檄其國可也。」充啟從之,禧即行。除中太一宮使。

王安石弛銅禁,姦民日銷錢為器,邊關海舶不復譏錢出,錢日耗。方平極論其害,請詰安石:「舉累朝之令典,一旦削除之,其意安在?」帝頗采其言,而方平求去。進使南院,判應天府。帝曰:「朕欲卿與韓絳共事,而卿論政不同;欲寘卿樞密,而卿論兵復異。卿受先帝末命,訖無以副朕意乎?」遂行。

高麗使過府,長吏當送迎,方平言:「臣班視二府,不可為陪臣屈。」詔但遣少尹。王師征安南,方平言:「舉西北壯士健馬,棄之炎荒,其患有不可勝言者。若師老費財,無功而還,社稷之福也。」後皆如其言。

新法鬻河渡坊場,司農并及祠廟,宋閼伯、微子廟皆為賈區。方平言:「宋王業所基,閼伯封於商丘,以主大火;微子為始封之君,是二祠者,亦不得免乎?」帝震怒,批牘尾曰:「慢神辱國,無甚於斯!」於是天下祠廟皆得不鬻。數請老,以太子少師致仕。官制行,廢宣徽使,獨命領之如故。哲宗立,加太子太保。元祐六年,薨,年八十五。贈司空。遺令毋請謚,尚書右丞蘇轍為請,乃謚曰文定。

方平慷慨有氣節,既告老,論事益切,至於用兵、起獄,尤反覆言之。且曰:「臣且死,見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平居未嘗以言徇物,以色假人。守蜀日,得眉山蘇洵與其二子軾、轍,深器異之。嘗薦軾為諫官。軾下制獄,又抗章為請,故軾終身敬事之,敘其文,以比孔融、諸葛亮。晚,受知神宗。王安石方用事,嶷然不小屈,以是望高一時。守宋都日,富弼自亳移汝,過見之曰:「人固難知也。」方平曰:「謂王安石乎?亦豈難知者!方平頃知皇祐貢舉,或稱其文學,辟以考校。既入院,凡院中之事,皆欲紛更。方平惡其人,檄使出,自是未嘗與語也。」弼有愧色,蓋弼素亦善安石云。

蘇軾在黃買田之事,先有沙湖(螺師店),將買田其間,此時又云:令兒子往荊南買一官庄。《與楊元素十七首》第四簡中謂,買田處凡二:一在軍旅之東,一在官務相近之莊。《與楊元素十七首》第九簡中又謂,欲買田於定襄胡家莊、荊南頭胡莊子。《與范蜀公十一首》第四簡中謂,已令兒子持往荊渚買一小莊子矣。荊渚乃指江陵府,此處是否指江陵地區,不詳。蘇軾《書田》云:「吾無求於世矣。所須二頃稻田,以充饘粥耳。而所至訪問,終不可得。豈吾道方艱難時無適而可耶?雖一飽,亦若功名富貴不可輕得也耶?」蘇軾此後均為再提上述買田事,應均未買成。此處所謂「荊南」,不知何處?

楊元素:即楊繪(1027-1088),字元素,號先白,綿竹(屬今四川)人。嘉祐元年(1056)進士,熙寧七年代陳襄為杭州知州,與蘇軾友好,官至翰林學士、御史中丞。晚年定居海陽縣官溪都。

張公規:張公規替代孟亨之為黃州通判,餘不詳。

楊君宷:即楊君素,名宗,接替徐君猷為黃州守,餘不詳。

樂推官:(元)脫脫等撰《宋史‧張問傳》載:「(樂)京,荊南人。為布衣時,鄉里稱其行義,事母至孝。妻張氏家絕,挾女弟自隨,京未嘗見其面。妻死,京寢食于外,為嫁之。嘉祐初,詔訪遺逸,以薦聞,得校書郎,為湖陽、赤水二縣令。神宗求言,京上疏以畏天保民為請。知長葛縣。助役法行,京曰:『提舉常平官言不便。』使之條析,又不報,且不肯治縣事,自列丐去。提舉官劾之,詔奪著作佐郎。經十年,乃復官,監黃州酒稅,以承議郎致仕。元祐初,召赴闕,不至,終于家。」【註】樂京曾「監黃州酒稅,以承議郎致仕。」

九月紀事。

【引】

張舜民《書墁集‧郴行録》載:「壬戌(二十二日),早,次黃州。見知州大夫楊宷[時為黃州守。],通判承議孟震[或指通判孟亨之。]、團練副使蘇軾,會於子瞻所居。晚食於子瞻東坡雪堂,子瞻坐詩獄謫此已數年。黃之士人出錢於州之城東隅地築磯,乃周瑜敗曹操之所。州在大江之湄,北附黃崗,地形髙下,公府居民極於蕭條,知州廳事敝陋,大不勝處,國初王禹偁嘗謫此。丙寅(二十四日)同蘇子瞻游武昌樊山,山之巔有郊天臺,即孫權即位郊天之處,食罷移舟離黃州,泊對岸樊溪口,蘇子瞻以舟涉江同詣武昌縣,縣在樊溪之東,隔樊山五里許即吳之西都,有吳王城。同縣令李觀,佐吳亮、嚴𡵓及子瞻諸人﹐遊武昌樊山,步出西門,涉寒溪迤邐步上,凡兩寺,在山中。景致幽邃,下寺有觀音泉,澄澈可愛。丁卯(二十五日)會食李令宅,射於縣圃。蘇子瞻言:『近獲一魚,似鮎而四足能履地而行。不敢殺,復縱之江中。』或曰:『此鯢魚也』」【註】元豐六年(1083)九月紀事,張舜民來黃州訪蘇軾。又載:「丁卯,會食李令宅。射於縣圃。蘇子瞻言:『近獲一魚,似鯰,而四足能履地而行。不敢殺,復縱之江中。』或曰:『此鯢魚也。』鄂州城即孫權所創,與潤州子城、金陵覆舟山城、武昌吳王城制作一體,皆因山附險止,開二門,周環不過三二里,乃知古人為城欲牢不欲廣也。」【註】九月二十五日,蘇軾與張舜民會食李觀宅。蘇軾《書張芸叟[即張舜民。]詩》云:「張舜民蕓叟,邠人也。通練西事。稍能詩,從高遵裕西征回,途中作詩二絕。一云:『靈州城下千株柳,總被官軍斫作薪。他日玉關歸去路,將何攀折贈行人。』一云:『青銅峽裏韋州路,十去從軍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將軍休上望鄉臺。』為轉運判官李察所奏,貶郴州監稅。舜民言:『官軍圍靈武不下,糧盡而退。西人從城上大呼官軍漢人兀攃否?或仰而答曰:“兀攃。”城上皆大笑。西人謂慚為兀攃也。』」 【註】九月二十五日,蘇軾作於黃州。

蘇軾《去歲九月二十七日,在黃州生子遯,小名幹兒,頎然潁異。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於金陵,作二詩哭之》云:「吾年四十九,羈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兒,眉角生已似。未期觀所好,蹁躚逐書史。搖頭卻梨栗,似識非分恥。吾老常鮮歡,賴此一笑喜。忽然遭奪去,惡業我累爾。衣薪那免俗,變滅須臾耳。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其而云:「我淚猶可拭,日遠當日忘。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感此欲忘生,一臥終日僵。中年忝聞道,夢幻講已詳。儲藥如丘山,臨病更求方。仍將恩愛刃,割此衰老腸。知迷欲自反,一慟送餘傷。」【註】元豐七年(1084)七月作於金陵。蘇軾妾王朝雲生子遯於元豐六年(1083)九月二十七日。蘇軾《洗兒戲作》云:「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註】元豐六年(1083)十月作於黃州。

蘇軾《十拍子(暮秋)》云:「白酒新開九醞,黃花已過重陽。身外倘來都似夢,醉裏無何即是鄉。東坡日月長。玉粉旋烹茶乳,金齏新搗橙香。強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註】或作於此時。

蘇軾《王定國[即王鞏,前文已詳述。]四十一首》其十五云:「某啟。昨日遞中得子由書,封士定國守簡,承已到江西,尊體佳健。忠信之心,天日所照,既遂生還,晚途際遇未可量也。容采老少比舊不帶黃茅氣色否?呵呵。前此法書,並令子由轉去,未達。來數云此月五六可到九江,而子由書十一月方達。今日謾遣人,不知猶及見否?無緣一的為賀,引領神馳,惟萬愛自愛。速遣此人,書不能盡言,遞中續上問也。不宣」【註】元豐六年(1083)冬作於黃州。

蘇軾《王定國詩集序》云:「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睹《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發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於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已。若夫發於情止於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今定國以余故得罪,貶海上三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於家,定國亦病幾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而定國歸至江西,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誌得道行者無異。幽憂憤嘆之作,蓋亦有之矣,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國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後廢卷而嘆,自恨其人之淺也。又念昔日定國遇余於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詩幾百餘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國與顏復長道遊泗水,登桓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余亦置酒黃樓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復作詩,又以病止酒,閉門不出。門外數步即大江,經月不至江上,毛毛焉真一老農夫也。而定國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今而後,余之所畏服於定國者,不獨其詩也。」【註】元豐六年(1083)冬作於黃州。王定國寄詩予蘇軾,蘇軾為作序。

蘇軾《子由作二頌,頌石臺長老問公手寫《蓮經》,字如黑蟻,且誦萬遍,脇不至席二十餘年,予亦作二首》其一云:「眼前擾擾黑蚍蜉,口角霏霏白唾珠。要識吾師無礙處,試將燒卻看嗔無。」其二云:「眼睛心地兩虛圓,脇不沾床二十年。誰信吾師非不睡,睡蛇已死得安眠。」【註】元豐六年(1083)冬作於黃州。

蘇軾《鄧忠臣母周氏挽詞》云:「微生真草木,無處謝天力。慈顏如春風,不見桃李實。古今抱此恨,有誌俯仰失。公子豈先知,戰戰常惜日。吾君日月照,委曲到肝膈。哀哉人子心,吾何愛一邑。家庭拜前後,粲然發笑色。豈比黃壤下,焚瘞千金璧。若人道德人,視此亦戲劇。聊償曾閔意,遽與仙佛寂。孤累臥江渚,永望墳墓隔。作詩相楚挽,感慟淚再滴。」蘇軾《跋鄧慎思石刻》云:「軾在黃州,見鄧慎思學士扶護先太夫人喪,歸葬長沙。飲食起居哀慕之節,皆應古禮,凡可以顯揚前人者,君必盡力求之,期得而後已。嗚呼,可謂孝矣!今復觀此石刻,益嗟嘆之不足。元祐元年十二月日,眉山蘇軾書。」【註】第一簡作於元豐六年(1083)冬,第二簡作於元祐元年(1086)十二月,文中敘述「鄧慎思扶護先太夫人喪,歸葬長沙。」事,時在元豐六年(1083)冬。

【案】

張舜民亦提及:公府居民極於蕭條,知州廳事敝陋;又提及:樊山有二寺,今僅見一寺,為古靈泉寺。其餘所述及之武昌風景,部分已於前文述及。王朝雲為蘇軾生子遯,不幸一年後逝於南京。

孫權即位郊天之處:(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壽昌軍》載:「郊天壇:在武昌西山郊壇崗,又名即位壇。《水經注》:孫權即位告天於此。」又「孫權故都城:《元和郡縣志》云:在縣東一里,本漢將灌嬰所築者,陶侃為刺史,理其地。」吳王故都遺址中心概略位置,見圖612;鄂州吳王城遺址概略範圍,見圖613。遺址中心紀念碑,見圖614。

石臺:(宋)王象之撰《輿地紀勝‧石臺山》載:「在新昌縣南二十里,中有清涼禪院。東坡、欒城嘗遊焉,有詩贈長老問公。」 今新昌縣已改名為宜豐縣,屬宜春市管轄。其概略位置見圖615。

石臺長老:今不詳。

張舜民:字芸叟,自號浮休居士,北宋邠州(今陝西彬縣)人。娶陳師道之姊為妻,與蘇軾、黃庭堅等友好。治平進士,累官秘閣校理、監察御史。歷知陝、潭、青三州。徽宗時再升任右諫議大夫。 (元)脫脫等撰《宋史‧張舜民傳》載:「徽宗立,擢右諫議大夫,居職才七日,所上書已六十章。陳陝西之弊曰:『以庸將而御老師,役饑民而爭曠土。』極論河朔之困,言多剴峭。徙吏部侍郎,旋以龍圖閣待制知定州,改同州。坐元祐黨,謫楚州團練副使,商州安置。復集賢殿修撰,卒。舜民慷慨喜論事,善為文,自號浮休居士。其使遼也,見其太孫禧好音樂、美姝、名茶、古畫,以為他日必有如唐張義潮挈十三州來歸者,不四十年當見之。後如其言。紹興中,追贈寶文閣直學士。」

李令:或為武昌令。

鄧慎思:鄧忠臣即鄧慎思,潭州人,熙寧三年進士,為大理承,坐元祐黨籍,出守彭門,改汝海,後以宮祠罷官,居玉池峯(在湘陰縣東一峯挿天,又名玉池峯上有玉池,相傳為晉陶澹浴丹池),號玉池先生。

冬季紀事之一。

【引】

蘇軾《記承天夜遊》云:「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黃州團練副使蘇某書。」【註】元豐六年(1083)十月十二日作於黃州。

蘇軾《書唐林夫惠諸葛筆》云:「唐林夫以諸葛筆兩束寄僕,每束十色,奇妙之極。非林夫善書,莫能得此筆。林夫又求僕行草,故為作此數紙。元豐六年十月十五日,醉中題。」【註】元豐六年(1083)十月十五日作於黃州。

《慶湖遺老[賀鑄。]詩集‧題彭城[徐州。]南臺寺[今佚。]蘇眉山詩刻後‧序》序云:「癸亥十月,徐之走卒還自京師,誤傳蘇黃州被召。南臺寺公舊題數詩,先摹刻諸石,因賦此書其左。」詩云:「秋風媿度老江蘺,鼎水眉峰隔夢思。下走誤傳宣室召。上前誰進子虛辭。東坡麋鹿同三徑,西掖鵷鸞占一枝。獨有野僧違一俗,翠瑉新勒舊題詩。」【註】元豐六年(1083)十月,賀鑄謂「誤傳蘇黃州被召。」

蘇軾《與蔡景繁[即蔡承禧,江西人,與蘇軾同榜進士。]十四首》其七云:「前日親見許少張暴卒,數日間,又聞董義夫[董義夫名鉞。元豐五年(1082)三月,因鄂州守朱壽昌納交於蘇軾,不一年病歿。]化去。人命脆促,真在呼吸間耶?益令人厭薄世故也。少張徒步奔喪,死之日,囊橐罄然,殆無以斂。其弟麻城令尤貧,云無寸壟可歸,想公聞之淒側也。料朝廷亦憐之。如公言重,可為一言否?輒此僭言,不深譴否?」【註】許安世卒後,云:「又聞董義夫化去。」蘇軾甚為傷感。

蘇轍《丐者趙生[高安丐者趙生,本文已提及並詳述。]傳》云:「高安丐者趙生,弊衣蓬髮,未嘗沐洗。好飲酒,醉輒毆詈其市人。雖有好事時召與語,生亦慢罵,斥其過惡。故高安之人皆謂之狂人,不敢近也。然其與人遇,雖未嘗識,皆能道其宿疾與其平生善惡。以此或曰:『此非有道者耶?』元豐三年,予謫居高安,時見之於途,亦畏其狂,不敢問。是歲歲暮,生來見予,予詰之曰:『生未嘗求人,今謁我何也?』生日:『吾意欲見君耳。』既而曰:『吾知君好道而不得要。陽不降,陰不升,故肉多而浮,面赤而瘡,吾將教君挽水以溉百骸,經旬諸疾可去。經歲不怠,雖度世可也。』予用其說,信然,惟怠不能久,故不能究其妙。生嘗告予:『吾將與君夜宿於此。』予許之。既而不至,問其故,曰:『吾將與君遊於他所,度君不能無驚,驚或傷神,故不敢。』予曰:『生遊何至?』曰:『吾常至太山下,所見與世說地獄同。君若見此,歸當不願仕矣。』予曰:『何故?』生曰:『彼多僧與官吏,僧逾分,吏暴物故耳。』予曰:『生能至彼,彼人亦知相敬耶?』生曰:『不然,吾則見彼,彼不吾見也。』因嘆曰:『此亦邪術,非正道也。君能自養,使氣與性俱全,則出入之際將不學而能,然後為正也。』予曰:『養氣請從生說為之,至於養性,奈何?』生不答。一日遽問曰:『君亦嘗夢乎?』予曰:『然。』『亦嘗夢先公乎?』予曰:『然』。『方其夢也,亦有存沒憂樂之知乎?』予曰:『是不可常也。』生笑曰:『嘗問我養性,今有夢覺之異,則性不全矣!』予矍然異其言。自此知生非特挾術,亦知道者也。生兩目皆翳,視物不明,然時能脫翳,見瞳子碧色。自臍以上,骨如龜殼;自心以下,骨如鋒刃,兩骨相值,其間不合如指。嘗自言生於甲寅,今一百二十七年矣。家本代州,名吉,事五臺僧,不能終,棄之遊四方。少年無行,所為多不法。與揚州蔣君俱學,蔣惡之,以葯毒其目,遂翳。然生亦非蔣不循理,槁死於能為也。是時予兄子瞻謫居黃州,求書而往,一見喜子瞻之樂易,留半歲不去。及子瞻北歸,從之興國,知軍楊繪見而留之。生喜禽鳥六畜,常以一物自隨,寢食與之同。居興國畜駿騾,為騾所傷而死,繪具棺葬之。元祐元年,予與子瞻皆召還京師,蜀僧有法震者來見,曰:『震泝江將謁公黃州,至雲安逆旅,見一丐者,曰:『吾姓趙,頃於黃州識蘇公,為我謝之。』予驚問其狀,良是。』時知興國軍朱顏博之子在坐,歸告其父,發其葬,空無所有,惟一杖及兩脛在。予聞有道者惡人知之,多以惡言穢行自晦,然亦不能盡掩,故德順時見於外。令余觀趙生鄙拙忿隘,非專自晦者也,而其言時有合於道。蓋於道無見,則術不能神;術雖已至,而道未全盡。雖能久生變化,亦未可以語古之真人也。(道書『屍,假之下者』。留腳一骨,生豈假者耶?)」【註】本文提及丐者趙生向蘇轍求書至黃州見蘇軾,留半歲不去。及子瞻北歸,從之興國,知軍楊繪見而留之。趙生應來於本年此時。

王鞏《聞見近錄》載:「蘇子瞻既貶黃州,神宗每憐之。一日,語執政曰:「《國史》大事,朕意欲俾蘇軾成之。』執政有難色,上曰:『非軾,則用曾鞏。』其後,鞏亦不副上意。上復有旨起蘇軾,以本官知江州,中書蔡持正、張粹明受命,震當詞頭。明日,改承議郎、江州太平觀。又明日,命格,不下。曰:皆王禹玉力也。王和甫嘗言,蘇子瞻在黃州,上數欲用之,王禹玉輒曰:『軾嘗有“此心惟有蟄龍知”之句,陛下龍飛在天而不敬,乃反欲求蟄龍乎』章子厚曰:『龍者,非獨人君,人臣皆可以言龍也。』上曰:『自古稱龍者多矣,如荀氏八龍,孔明臥龍,豈人君也』及退,子厚詰之,曰:『相公乃欲覆人之家族耶』禹玉曰:『它舒亶言爾。』子厚曰:『亶之唾,亦可食乎」【註】本年末,有傳言,神宗起蘇軾知江州。

蘇轍:《黃州快哉亭記》云:「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卽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蓋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倏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翫之幾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之所以為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宮,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蓋有諷焉。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收會稽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閒,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牗,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註】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朔日作。

蘇軾《孟仰之[時為黃州通判。]》云:「余謫居黃州,州通判承議郎孟震,字仰之,頗與余相善。光州太守曹九章[時曹九章適為光守州。]以書遺予云:『朝中士大夫謂之孟君子。』予徐察之,真不忝此名也。震,鄆人,及進士第,無他才能。然方京東狂人孔直溫以謀反下獄,事連石介守道之子,一旦捕去,且四出捕人不已。震與守道雖故素,不識韓魏公,以書抵公,具言直溫狂人無能為,而守道以直道死,其故家流風,決非與狂人通謀者。魏公感嘆,即為上疏如震言。以故直溫獄不深究,人皆慶,其所全活甚眾。震廳宇中,有一泉甚清,大旱不竭,余因名之『君子泉[君子泉今佚。]』,而子由為之記。元豐六年十一月七日記。」【註】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七日記。

蘇軾《贈楊耆[楊耆,西蜀人,餘不詳。]》並引云:「西蜀楊耆,二十年前,見之甚貧,今見之亦貧。所異於昔者,蒼顏華髮耳。女無美惡,富者妍;士無賢不肖,貧者鄙使。其逢時遇合,豈減當世之士哉。頃宿長安驛舍,聞泣者甚怨。問之,乃昔富而今貧者,乃作一詩。今以贈楊君。」詩云:「孤村微雨送秋涼,逆旅愁人怨夜長。不寐相看惟櫪馬,悲歌互答有寒螿。天寒滯穗猶橫畝,歲晚空機任倚牆。勸爾一杯聊復睡,人間貧富海茫茫。」【註】楊耆此時自蜀來訪。《晚香堂書帖》亦有此文,末云十一月九日。

蘇軾《書子由君子泉銘後(孟君名震,鄆人,及進士第,為承議郎。)》云:「子由既為此文,余欲刻之泉上。孟君不可,曰:『名者,物之累也。』乃書以遺之。元豐六年十一月九日題。」【註】蘇軾書子由君子泉銘贈予孟震。

蘇軾《書名僧令休[不詳。]硯》云:「黃岡主簿段君璵[時為黃岡主簿。],嘗於京師傭書人處,得一風字硯。下有刻云:『祥符己酉,得之於信州鉛山觀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於鵝湖山刻記。錢易希白題』其側,又刻『荒靈』二字。硯蓋歙石之美者。己酉至今七十四年,令休不知為何僧也?禪月貫休信州人,令休豈其兄弟歟?嘗以問鉛山人。而『荒靈』二字,莫曉其意。段君以硯遺余,故書此數紙以報之。元豐六年冬至日書。富陽令馮君,嘗為黃岡,故獲此書于段。元祐五年四月十八日復見之,時為錢塘守。」【註】蘇軾《書名僧令僧令休硯》作於元豐六年(1083)冬至日;元祐五年(1090)四月十八日復跋於杭州。

《東坡紀年錄》元豐六年紀事載:「十一月十二日為張夢得書《昆陽賦》,十九日書四箴。」【註】蘇軾本年冬書《昆陽賦》、《四箴》。

《晚香堂蘇帖》載:「『人人送酒不曾沽,終日松間挂一壺。學聖不成狂便發,真堪畫作醉僧圖。』此懷素書也。甚好論之,人間當有數百本也。元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案】

承天寺:《弘治黃州府志‧承天寺》載:「承天寺,古寺在今城南大雲寺前,今為民居。大雲寺,古寺在今城南五顯廟右,今廢為民居地。」部分地方人士咸認,承天寺遺址位於黄州西湖一路,青磚湖東側黃州區審計局至黃州供電所一帶。黃州承天寺遺址概略位置,見圖616。然此說法實際與《弘治黃州府志‧承天寺》之記載有所出入。另一派說法認為「承天寺」在十字街今黃岡市公路管理段宿舍區所在位置上,此地點較接近府志所述。十字街應指寶塔路與勝利路、考棚街交叉位置。

張懷民:名夢得,字懷民,以字行。清河郡(今河北省清河縣)人。宋神宗元豐六年(1083)貶黃州主簿,寓居承天寺,與蘇軾、蘇轍兄弟為好友。元豐六年在長江邊建亭,蘇軾定名為「快哉亭」,請蘇轍寫《黃州快哉亭記》。

唐林夫:即唐坰。(元)脫脫等撰《宋史‧唐垧傳》載:「唐坰者,以父任得官。熙寧初,上書云:『秦二世制於趙高,乃失之弱,非失之彊。』神宗悅其言。又云:『青苗法不行,宜斬大臣異議如韓琦者數人。』安石尤喜之,薦使對,賜進士出身,為崇文校書。上薄其人,除知錢塘縣。安石欲留之,乃令鄧綰薦為御史,遂除太子中允。數月,將用為諫官,安石疑其輕脫,將背己立名,不除職,以本官同知諫院,非故事也。坰果怒安石易己,凡奏二十疏,論時事,皆留中不出。乃因百官起居日,扣陛請對,上令諭以他日,坰伏地不起,遂召升殿。坰至御坐前,進曰:『臣所言,皆大臣不法,請對陛下一一陳之。』乃搢笏展疏,目安石曰:『王安石近御坐,聽劄子。』安石遲遲,坰訶曰:『陛下前猶敢如此,在外可知!』安石悚然而進。坰大聲宣讀,凡六十條,大略以『安石專作威福,曾布等表裏擅權,天下但知憚安石威權,不復知有陛下。文彥博、馮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無異厮僕。』且讀且目珪,珪慚懼俛首。『元絳、薛向、陳繹,安石頤指氣使,無異家奴。張琥、李定為安石爪牙,臺官張商英乃安石鷹犬。逆意者雖賢為不肖,附己者雖不肖為賢。』至詆為李林甫、盧杞。上屢止之,坰慷慨自若,略不退懾。讀已,下殿再拜而退。侍臣衞士,相顧失色,安石為之請去。閤門糾其瀆亂朝儀,貶潮州別駕。鄧綰申救之,且自劾繆舉。安石曰:『此素狂,不足責。』改監廣州軍資庫,後徙吉州酒稅,卒官。論曰:朱熹嘗論安石『以文章節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濟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為,庶幾復見二帝三王之盛。而安石乃汲汲以財利兵革為先務,引用凶邪,排擯忠直,躁迫強戾,使天下之人,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卒之羣姦嗣虐,流毒四海,至於崇寧、宣和之際,而禍亂極矣』。此天下之公言也。昔神宗欲命相,問韓琦曰:『安石何如?』對曰:『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餘,處輔弼之地則不可。』神宗不聽,遂相安石。嗚呼!此雖宋氏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快哉亭:《弘治黃州府志‧卷之四》載:「快哉亭,《舊志》云:『在府城南。』,宋郡人張孟得建,以覧江山之勝。」原址今佚。或有黃州本地學者稱「快哉亭」在今黃州區委大院內,較為確定。見圖617。

蘇軾《昆陽城賦》云:「淡平野之靄靄,忽孤城之如塊。風吹沙以蒼莽,悵樓櫓之安在。橫門豁以四達,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傴僂而畦菜。嗟夫!昆陽之戰,屠百萬於斯須,曠千古而一快。想尋、邑之來陣,兀若驅雲而擁海。猛士扶輪以蒙茸,虎豹雜沓而橫潰。罄天下於一戰,謂此舉之不再。方其乞降而未獲,固已變色而驚悔。忽千騎之獨出,犯初鋒於未艾。始憑軾而大笑,旋棄鼓而投械。紛紛籍籍死於溝壑者,不知其何人,或金章而玉佩。彼狂童之僭竊,蓋已旋踵而將敗。豈豪傑之能得,盡市井之無賴。貢符獻瑞一朝而成群兮,紛就死之何怪?獨悲傷於嚴生,懷長才而自浼。豈不知其必喪,獨徘徊其安待?過故城而一弔,增志士之永慨。」【註】嘉祐五年(1060)二月,三蘇自眉山下長江至荊州登陸,陸上北行汴京,過許州葉縣時所作。

蘇軾《書四戒》云:「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濃,命曰『腐腸之藥』。此三十二字,吾當書之門窗、幾席、縉紳、盤盂,使坐起見之,寢食念之。元豐三年十一月,雪堂書。」【註】《全集校注》謂此文撰於元豐三年(1080)十一月。

冬季紀事之二。

【引】

蘇軾《徐君猷[黃州守,初去職。]挽詞》云:「一舸南遊遂不歸,清江赤壁照人悲。請看行路無從涕,盡是當年不忍欺。雪後獨來栽柳處,竹間行復采茶時。山城散盡樽前客,舊恨新愁只自知。」【註】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作。徐君猷罷黃州守後不久便歿。蘇軾《祭徐君猷文》云:「故黃州太守朝請徐公君猷之靈。惟公蚤厭綺紈,富以三冬之學;晚分符竹,藹然兩郡之聲。家世名臣,始終循吏。追繼襄陽之耆舊,綽有建安之風流。無鬼高談,常傾滿坐。有功陰德,何止一人。軾頃以蠢愚,自貽放逐。妻孥之所竊笑,親友幾於絕交。爭席滿前,無復十漿而五饋;中流獲濟,實賴一壺之千金。曾報德之未皇,已興哀於永訣。平生髣髴,尚陳中聖之觴;厚夜渺茫,徒掛初心之劍。拊棺一慟,嗚呼哀哉!」【註】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作。

蘇軾《與徐得之[徐大受之弟。]十四首(以下俱黃州)》其一云:「某啟。始謫黃州,舉目無親。君猶一見,相待如骨肉,此意豈可忘哉!恨謫籍所縻,不克千里會葬。諸令姪皆少年,未甚更事。得之既手足之愛,事事處置令合宜,若有分豪不如法者,人不責之諸子,而責得之也。幸深留意,切不可惜人情顧形跡,而有所不盡也。十三、十四皆可,俊性。不宜令失學。聞其舅仲謨户部君之雅望久矣但未相見,不敢致書。欲望得之致懇。若候葬畢,迎君猶閤中,與其三子置之左右,而教以學,則君猶為不死矣。士契之深,不避僭易,悚息之至。」其二云:「某啟。不易君猷文止於此,傷痛不可言。喪過此,行路揮涕,況於親知如僕與君者。見其諸子,益復傷心。然其弟六秀才,雖驟面,頗似佳士。郡人膊之百餘千,已赴秀才收掌,專用辦葬事也。志文已是楊元素[即楊繪。]許作,專為幹致次,公儀必來會葬,幸與六秀才者商議,令如法也。既葬之後,邑君與十三、十四等,可暫歸張家,為長策,幸更與詳議。閑人不當僭管,但平昔蒙君猷相待如骨肉,不可不盡懷。書不可盡談,想深照此意也。不一一。」【註】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作。黃州徐大受罷任後出遊,卒於道,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喪過黃州。

蘇軾《遺愛亭記 (代巢元修[巢谷,本篇前文已詳述。])》云:「何武所至,無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謂遺愛。夫君子循理而動,理窮而止,應物而作,物去而復,夫何赫赫名之有哉?東海徐公君猷,以朝散郎為黃州,未嘗怒也,而民不犯;未嘗察也,而吏不欺,終日無事,嘯詠而已。每歲之春,與眉陽子瞻遊於安國寺,飲酒於竹間亭,擷亭下之茶,烹而食之。公既去郡,寺僧繼連請名。子瞻名之曰遺愛。時自蜀來,客於子瞻,因子瞻以見公。公命谷記之。谷愚樸,羈旅人也,何足以知公。採道路之言,質之於子瞻,以為之記。」【註】孔繁禮繫於此時,《全集校注》謂作於元豐六年(1083)四月。安國寺有竹間亭,徐君猷罷黃州守,寺僧繼連為亭請名,蘇軾名之曰遺愛。公命谷記之,蘇軾代記。

蘇軾《與蔡景繁十四首》其十一云:「黃陂新令李籲[為程顥、程頤弟子。]到未幾,其聲藹然,與之語,格韻殊高。比來所見,縱小有才,多俗吏。儔輩如此人殆難得。公好人物,故輒不自外耳。近葺小屋,強民南堂,暑月少舒。蒙德舒厚,小詩五絕,乞不示人。」【註】蘇軾與黃陂新令李籲晤於黃州,贊其有格韻。

蘇軾《南歌子‧黃州臘八日飲懷民[名夢得,前文已詳述。]小閣》云:「衛霍[指衛青、霍去病。]元勳後,韋平外族賢。吹笙只合在緱山。同駕綵鸞歸去趁新年。    烘暖燒香閣,輕寒浴佛天。他時一醉畫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邊。」【註】作於年末。蘇軾《睹書字》云:「張懷民與張昌言圍棋,睹僕書字一紙,勝者得此,負者出錢五百足作飯會以飯僕。社鬼聽之,若不塞者,俾墜其師,無克復國。」【註】或同時作於此時。

蘇軾《與楊元素[楊繪。]十七首》其六云:「軾啟。遞中領手教,伏審臺候佳勝,為慰。軾凡百如舊,近又大霈,庶幾得歸農乎?公決起典郡,無疑也。近嘉州魏秀才兄弟行,附手問,不審得達否?歲行盡,伏惟順時為人自重。不宣。軾再拜元素內翰尊兄。十二月十五日。」【註】孔繁禮繫於此時,《全集校注》謂作於元豐五年(1082)。

蘇軾《生日,王朗[子由婿王子立。]以詩見慶,次其韻,並寄茶二十一片》云:「折楊新曲萬人趨,獨和先生於蒍於。但信櫝藏終自售,豈知盌脫本無橅。朅從冰叟來遊宦,肯伴臞仙亦號儒。棠棣並為天下士,芙蓉曾到海邊郛。不嫌霧谷霾松柏,終恐虹梁荷棟桴。高論無窮如鋸屑,小詩有味似連珠。感君生日遙稱壽,祝我餘年老不枯。未辦報君青玉案,建溪新餅截雲腴。」【註】蘇軾生日,王適以詩來慶,蘇軾次其韻。蘇軾生日為12月19日。

蘇軾《夢中作祭春牛文》云:「元豐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夢數吏人持紙一幅,其上題云:請《祭春牛文》。予取筆疾書其上,云:『三陽既至,庶草將興,爰出土牛,以戒農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塗;成毀須臾之間,誰為喜慍?』吏微笑曰:『此兩句復當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喚醒他。(見趙刻《東坡志林》)』」【註】作於元豐六年(1082)十二月二十七日。

蘇軾《與滕達道[即滕元發,前文已詳述。]六十八首》其二十五云:「某啟。公忠義皎然,天日共照,又舊德重望,舉動當為世法,不宜以小事紛然自辨。若如來喻,引罪而乞寬司僚,於義甚善,卑意如此。」其二十六云:「某到黃陂,聞公初五日便發,由信陽路赴闕,然數日如有所失也。欲便歸黃州,又雨雪間作。向僧房中明窗下,擁數塊熟炭,讀(漢)司馬遷《前漢書‧戾太子傳贊》,深愛之。反復數過,知班孟堅非庸人也。方感嘆中,而公書適至,意思豁然。稍晴暖,當陽羅江上放舟還黃也。」【註】此處二簡作於元豐六年(1082)末。

蘇軾《黃州與人五首》其二云:「示諭《燕子樓記》。某於公契義如此,豈復有所惜。況得托附老兄與此勝境,豈非不肖之幸。但困躓之甚,出口落筆,為見憎者所箋注。兒子自京師歸,言之詳矣,意謂不如牢閉口,莫把筆,庶幾免矣。雖托云向前所作,好事者豈論前後。即異日稍出災厄,不甚為人所憎,當為公作耳。千萬哀察。」蘇軾《與錢濟明十六首》第三簡云:「某啟。久不奉書,蓋無便,亦懶怠之故,未深訝否?比日起居何如?某與賤累如昔。曾託施宣德附書及《遺教經》跋尾,必達也。吳江宦況如何?僚佐有佳士否?垂虹[垂虹橋在吳興。]聞已復舊,信否?旅寓,不覺歲復盡。江上久居益可樂,但終未有少田,生事漂游無根爾,人口漸少,當息肩。餘無可慮。會合何時,萬萬自愛。不宣。因便往三衢,奉啟。」【註】元豐六年(1083)十二月作於黃州。蘇邁自京歸明年二月赴德興任德興尉。

蘇軾《答開元明座[徐州開元寺僧。]九首》其一云:「久別,思企不忘。辱書,具審法履安勝為慰。賢上人前年來此,尋往金山[金山寺。],多時不得消息,不知今安在也?石牆用工,初不滅裂,云何以水,便爾敗壞,無乃亦是不肖窮蹇所累耶?何時復相見,千萬保愛。」其二云:「開元大殿,非吾師學行,人神響應,安能便成,可喜!可喜!此書附聖傳[張天驥,字聖塗,徐州養鶴人。],塗中更不封,勿訝!勿訝!」【註】孔繁禮謂作於元豐六年(1083)末。《全集校注》繫於元豐七年(1084)三月作於黃州。

蘇軾《與沈睿達二首》其二云:「某啟。公所須拙文記雲巢,向書中具道矣,恐不達,故再云云。某自得罪,不復作詩文,公所知也。不惟筆硯荒廢,實以多難畏人,雖知無所寄意,然好事者不肯見置,開口得罪,不如且已,不惟自守如此,亦願公已之。百種巧辨,均是綺語,如去塵垢,角復措意為佳也。令子今在何許?漸就遷擢,足慰遲暮。小兒亦授德興尉,且令分房減口而已。孫運判行,病起乏力,未能詳盡。」【註】孔繁禮謂作於元豐六年(1083)末。《全集校注》繫於元豐七年(1084)春作於黃州。沈睿達請蘇軾作《雲潮記》蘇軾推辭。

【案】

蘇軾與徐君猷在黃三過重九,君猶罷黃守或僅半年,即歿。徐君猷離去時,蘇軾將安國寺竹亭命名「遺愛」,稱頌君猷愛民,去而人思之。遺愛亭原在安國寺內今地方政府已在遺愛湖濱重建。新建遺愛亭位置,見圖618。新遺愛亭建築,見圖619。

巢谷約於此時返歸四川,蘇軾《與程彝仲[即程建用。]六首》其六云:「元修(巢谷)去已久矣,今必還家。」【註】本文作於元豐七年(1084)春。巢谷去年末自黃州返蜀,次年春應已返家。

錢濟明:錢世雄,字濟明,世稱冰華先生,常州晉陵人。元祐中任瀛州防禦推官,權攝進奏院戶部檢法官。紹聖年間,任蘇州通判。從蘇軾遊,有文集傳世。

嘉州: (元)脫脫等撰《宋史‧嘉定府》載:「嘉定府,上,本嘉州,犍為郡,軍事。乾德四年,廢綏山、羅目、玉津三縣。慶元二年,以寧宗潛邸,升府。開禧元年,升嘉慶軍節度。崇寧戶七萬一千六百五十二,口二十一萬四百七十二。貢麩金。縣五:龍遊,[上。宣和元年,改曰嘉祥,後復故。熙寧五年,省平羌縣入焉。]洪雅,[上。淳化四年,自眉州來隸。]夾江,[中。]峨眉,[中。]犍為。[下。大中祥符四年,移治懲非鎮。]監一:豐遠。[鑄鐵錢。]」宋朝時,設嘉定府。元朝時,改嘉定府路。明朝時,改為嘉定直隸州。清朝雍正十二年(1734),復為嘉定府,又置樂山縣。1978年,設立樂山市(縣級市)。1985年5月,樂山地區撤地設市,成立地級樂山市。宋代嘉州行政區域及現代關係位置圖,見圖620。

德興:今屬江西上饒德興市。宋屬饒州德興縣。 (元)脫脫等撰《宋史‧饒州》載:「饒州,上,鄱陽郡,軍事。崇寧戶一十八萬一千三百,口三十三萬六千八百四十五。貢麩金、竹簟。縣六:鄱陽,望。餘干,[望。]浮梁,[望。]樂平,[望。]德興,[緊。]安仁。[中。開寶八年,以餘干縣地置安仁場,端拱元年,升為縣。]監一:永平。[鑄銅錢。]」現代德興縣關係位置,見圖621。

沈睿達:即沈遼,沈遘弟。《蘇軾‧沈遼傳》載:「遼字叡達,幼挺拔不羣,長而好學尚友,傲睨一世。讀左氏、班固書,小摹倣之,輒近似,迺鉏植縱舍,自成一家。趣操高爽,縹縹然有物外意,絕不喜進取。用兄任監壽州酒稅。吳充使三司,薦監內藏庫。熙寧初,分審官建西院,以為主簿,時方重此官,出則奉使持節。遼故受知於王安石,安石嘗與詩,有「風流謝安石,瀟洒陶淵明」之稱。至是當國,更張法令,遼與之議論,寖咈意,日益見疏。於是坐與其長不相能,罷去。久之,以太常寺奉禮郎監杭州軍資庫,轉運使使攝華亭縣。他使者適有夙憾,思中以文法,因縣民忿爭相牽告,辭語連及,遂文致其罪。下獄引服,奪官流永州,遭父憂不得釋。更赦,始徙池州。留連江湖間累年,益偃蹇傲世。既至池,得九華、秋浦間,翫其林泉,喜曰:「使我自擇,不過爾耳。」即築室於齊山之上,名曰雲巢,好事者多往游。遼追悔平生不自貴重,悉謝棄少習,杜門隱几,雖筆硯亦埃塵竟日。間作為文章,雄奇峭麗,尤長於歌詩,曾鞏、蘇軾、黃庭堅皆與唱酬相往來,然竟不復起。元豐末,卒,年五十四。」

本年紀事補遺。

蘇軾《與欽之[或為傅俞之。]一首》云:「軾去歲作此賦,未嘗輕出以示人,見者蓋一二人而已。欽之有使至,求近文,遂親身以寄。多難畏事,欽之愛我,必深藏知不出也。又有《後赤壁賦》,筆倦未能寫,當俟後信。軾白。(見《庚子銷夏記》卷八《蘇東坡前赤壁賦》末,又見三希堂石刻)」【註】作於本年。

蘇軾《題子明[蘇軾堂兄不疑。]詩後‧並魯直跋》云:「吾兄子明,舊能飲酒,至二十蕉葉,乃稍醉。與之同遊者,眉之蟆頤山觀侯老道士,歌謳而飲。方是時,其豪氣逸韻,豈知天地之大秋毫之小耶?不見十五年,乃以刑名政事著聞於蜀,非復昔日之子明也。侄安節自蜀來,云子明飲酒不過三蕉葉。吾少年望見酒盞而醉,今亦能三蕉葉矣。然舊學消亡,夙心掃地,枵然為世之廢物矣。乃知二者有得必有喪,未有兩獲者也。老道士,蓋子瞻之從叔蘇慎言也。今年有孫汝楫,登進士第。東坡自云飲三蕉葉,亦是醉中語。余往與東坡飲一人家,不能一大觥,醉眠矣。魯直題。」【註】作於本年。

蘇軾《與文叔先輩[李格非。]二首》其一:「某啟。疊辱顧訪,皆未及欵語。辱教,且審尊候佳勝。新詩絕佳,足認標裁,但恐竹不如肉,如何?所示前議更不移,十五日當與得之同往也。」其二云:「某啟。聞公數日不安,既為憂懸,又恐甲嫂見罵,牽率衝冒之過,聞已漸安,不勝喜慰。得之亦安矣。大黃丸方錄去,可常服也。惠示子鵝,感服厚意,慚悚不已。入夜,草草,不宣。」【註】或作於本年。李格非約於近年來訪。

蘇軾《與胡道師[胡洞微,九江道士。]四首》其一云:「龐安常[黃州任,為黃州醫。]為醫,不志於利,得法書古畫,輒喜不自勝。九江胡道士,頗得其術,與余用藥,無以酬之,為作行草數紙而已,且告之曰:『此安常故事,不可廢也』。參寥子病,求醫於胡,自度無錢,且不善書畫,求予甚急。余戲之曰:『子粲、可、皎、徹之徒,何不下轉語作兩首詩乎?』龐二安常與吾輩遊,不日索我於枯魚之肆矣。」【註】孔繁禮繫於此時,《全集校注》謂作於元豐七年(1084)四、五月間作於九江。

【案】

李格非:(元)脫脫等撰《宋史‧李格非》載:「李格非字文叔,濟南人。其幼時,俊警異甚。有司方以詩賦取士,格非獨用意經學,著禮記說至數十萬言,遂登進士第。調冀州司戶參軍,試學官,為鄆州教授,郡守以其貧,欲使兼他官,謝不可。入補太學錄,再轉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蘇軾。嘗著洛陽名園記,謂「洛陽之盛衰,天下治亂之候也」。其後洛陽陷于金,人以為知言。紹聖立局編元祐章奏,以為檢討,不就,戾執政意,通判廣信軍。有道士說人禍福或中,出必乘車,甿俗信惑,格非遇之塗,叱左右取車中道士來,窮治其姦,杖而出諸境。召為校書郎,遷著作佐郎、禮部員外郎,提點京東刑獄,以黨籍罷。卒,年六十一。格非苦心工於詞章,陵轢直前,無難易可否,筆力不少滯。嘗言:「文不可以苟作,誠不著焉,則不能工。且晉人能文者多矣,至劉伯倫酒德頌、陶淵明歸去來辭,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晉人之上,其誠著也。」

 

圖609:南豐縣關係位置圖。

圖610:宋代賓州關係位置。

圖611:華容鎮概略位置圖。

圖612:吳王古城遺址中心概略位置圖。

圖613:鄂州吳王城遺址範圍概略圖。

圖614:武昌吳王城遺址中心石碑。李常生攝影 2018/05/02。

圖615:宜豐縣石臺山概略位置圖。

圖616:黃州承天寺遺址概略位置圖。

圖617:快哉亭概略位置圖。

圖618:黃岡新建遺愛亭概略位置圖。

圖619:黃岡市新建遺愛亭建築圖。李常生攝影 2015/3/31。

圖620:宋代與現代江西德興關係位置圖 。

圖621:德興市關係位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