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蘇軾

第九篇 本篇結論

蘇軾《定風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鞵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先在汴京御史臺因文字獄被關押了130多個日夜,再被貶居黃州四年餘,黃州人都認為蘇軾在黃州是蘇軾創作的井噴期,主要的原因,乃是蘇軾正值壯年,徒然飽受了幾乎致命的打擊,心中的文采,夾雜著心靈鬱悶,正如埋藏了幾千年的火山,突然噴發,照亮了整個中國的文學大地。然也正如蘇軾在《定風波》詞中所言,宦海沉浮、寵辱得失,一旦過去,就像化成一道煙塵。蘇東坡吟詠到:「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再繼續往前行去,不論風雨、晴日,已經不會再以物悲物喜,當平心的對待未來面臨的所有處境。然蘇軾的命運是被掌握在皇帝與許多意見相左,且又充滿了嫉妒心態的大臣手裡,蘇軾離去黃州時,已近五十歲,距離六十六歲歿去,尚有十六年,這餘年中,還有近六年被流放於嶺南之外的惠州、儋州,再北返時,即逝常州。

黃州安國寺,位在城南,是一座老寺,寺立於後唐保大二年(944),始名護國,嘉祐八年(1061),賜名安國寺。此寺靠臨長江,有塔、有廟,還有放生池,四周茂林修竹,陂池亭榭,且因為面積廣闊,設備齊全,高僧也多,因此安國寺對於蘇軾浸染佛教文化,啟發文學與哲學思想的影響致巨。安國寺至今仍屹立江濱,雖然建築物已非宋代遺跡,然依其規模以及明代重建後所遺留下來的寺塔,可以想像,在北宋時期安國寺的繁榮鼎盛,寺內經常舉辦各種廟會活動。歲正月,男女萬人會庭中,虔誠敬拜。蘇軾常到安國寺洗浴,且寫過一篇《安國寺浴》文中已漸顯自身心靈之昇華,期許洗掉滿身的鉛華與污垢,云:「老來百事懶,身垢猶念浴。……心困萬緣空,身安一床足。豈惟忘淨穢,兼以洗榮辱。」願意在此洗盡過去所有身心的污垢,並且得以身安一床足。

蘇軾在黃州四年餘,經常至安國寺洗浴,且與寺中寺僧為友。安國寺對於蘇軾進入深廣的佛禪文化有著極大的啟蒙作用。元豐七年(1084)四月六日,寺僧繼連請蘇軾作記,蘇軾寫下了自己漸入佛境的心態,初至黃,求所以自新之方,皆不中道,云:「於是,喟然歎曰:『道不足以禦氣,性不足以勝習。不鋤其本,而耘其末,今雖改之,後必復作。盍歸誠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國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間一二日輒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從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凈,染汙自落,表裡修然,無所附麗。私竊樂之。旦往而暮還者,五年於此矣。」蘇軾居黃州期間,間一二日輒往安國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從生而不可得。安國寺引領蘇軾進入佛境,也讓蘇軾逐漸脫離烏臺詩案的陰影以及被貶謫後的心裡污穢,讓蘇軾提升到另外一個輝煌境界。

蘇軾貶謫黃州時,正值歷經滄桑的壯年人,如以蔣捷所撰《虞美人》中所提到的三個「聽雨階段」,蘇軾此刻此時正是懷有「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的心情。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蘇軾四十六歲,寫下《江城子 (黃昏猶是雨纖纖。)》一詞,其中提到:「黃昏猶是雨纖纖。曉開簾,欲平簷。江闊天低,無處認青簾。孤坐凍吟誰伴我?」 此時蘇軾所居處臨皋亭,位居江濱。「江闊天低」是一種心境,「孤坐凍吟誰伴我?」則是每一個人原本即要面臨的孤單。

元豐五年(1082)七月十八日,蘇軾再寫《赤壁賦》云:「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此賦一出,中國文學中所曾出現過的「賦」都黯然褪色。蘇軾將此賦提升到文學、哲學與佛學的至高境界。

元豐五年(1082)七月,蘇軾再撰《念奴嬌》一詞,述說千古風流人物,然多少豪傑,終必隨江東去,我又何需追循?「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所有繁榮富貴,皆是虛妄,轉瞬即逝。

蘇軾自貶謫黃州四年餘,嘗至安國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安國寺是蘇軾進入佛境的啟蒙禪寺,蘇軾原本具有文學及知性本能,且具超乎尋常的才華,一旦進如佛境,隨即得以登堂入室,一窺究竟。自出黃州、廬山以後,蘇軾已無所必憂之處,雖然官宦浮沉依舊,蘇軾已是豁達開朗,不隨憂患起舞。再任杭州、潁州、徐州、定州太守,蘇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再貶惠州、儋州,蘇軾亦能淡然處之。

《金剛經》云:「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復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非善法,是名善法。』」眼間所見、耳邊所聞,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而又何羨乎?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用之不竭,何須外求?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安國寺靜坐、聽禪、安心,讓蘇軾從低潮中再度走出來,並且讓自己的才華充分發光發亮,逐漸邁向高峯。

黃州紀事補遺。

今黃梅縣五祖寺,一水池臨山處之岩壁上,刻有「流響」二字,地方人士咸認為蘇軾所書。然因無文獻支撐,或者經過書法家嚴謹的論證,僅能說是「傳說」。見圖901。

蘇軾《五祖寺》云:「登嶺勢巍巍,蓮峯太華齊。憑欄紅日早,回首白雲低。」此詩《蘇軾詩集》中未載,見於《弘治黃州府志》藝文篇。如此詩確是蘇軾所寫,應可表示蘇軾確實去過五祖寺。民間傳說,蘇軾另寫過一篇《過五祖寺》云:「馮茂峰頭路接天,梵音堂下月臨泉。此生初飲東山水,他日徒參雪竇禪。袖裏寶書猶未出,夢中飛蓋已先傳。何人更識稽中散,野鶴昂藏未見仙。」依據何來?不得而知。

蘇軾書予陳季常真跡,見圖902。

圖901:傳說黃梅五祖寺,蘇軾所書「流響」二字石刻。李常生攝影 2015/4/1。

圖902:蘇軾書予陳季常真跡。

圖903:米芾現存山水畫與《蜀素帖》。

圖904:文與可畫竹,蘇軾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