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故鄉的親人

最早，我的老家是住在一個大院子裏，東門城裏三官廟街，大門口有座旗杆墩子，家門上還有塊「兗州」匾，有五個大門，大院子坐西向東。裏面有七個小院子，都是大瓦房。大院子住的擁擠，人口漸多，住不下了，民國十七年(1928)，許多家族的人都遷出大院子，我們家也遷了出去，到前于街買了一棟老宅院。

前于街是明代大學問家于慎行居住處所宅第，故而取名。我們買的這棟老宅院原來是個大戶人家，院中原有一顆大槐樹，枝葉茂盛。主人到南京當官時，家裏人糊里糊塗鋸掉了那棵大槐樹，南京當官的主人白天、夜裏，耳邊似乎都聽到有人說：「別睡了，家裏出事了。」當官的儘快辭官回家，一見沒了大槐樹，就一病不起，三個月後就命歸黃泉。

我家位於前于街的西頭，左手邊有個小廟鎭武廟，房子坐南朝北，有兩進院子，前院有口井。會看風水及卜卦的爺爺説那是龍泉，我也在那出生，出生之後家裏做生意都很興旺，爺爺説我是小福星，給我取個小名叫喜歌。家裏的井，街坊鄰居也都來挑水，前院裏有個磨丶兩棵棗樹及儲放冬天蔬菜的地窖，後院也有兩棵棗樹、石榴樹，住進來時，家裏人又在南屋種了一棵小槐樹，但是沒等長高，我就離開家了。

曾祖父是家裏的長兄，另有八個弟弟、一個妹妹。我的曾祖母是東阿鎮臨黃河邊的姜溝村人，曾祖母明理孝順、聰明慧黠，在這個大家族裏，扮演了重要的支柱，家裏都是她在主事。曾祖母喜歡我，小時候我經常鑽到曾祖母的房間裏，她會經常、持續不厭倦的叮嚀我做人的道理和處事的方法。我喜歡曾祖母，常在她的房裏睜大眼睛聽她講話、說故事，這是我小時候最高興的事了。曾祖父死的早，高祖母算是鄉土人，缺乏處理大家庭事物的精明，因此大家族的事物都由曾祖母在操持。

我的高祖父喜歡抽大煙，抽到最後，家產都敗光了，因家勢衰敗，且因多次分家，分到後來，每家莊稼土地愈分愈少。曾祖父弟兄八個，曾祖父是老大，早歿。曾祖母聰明，交待幾個弟弟及後代都做麵食生意，各做大餅、饅頭、包子、麵條、餃子等討生計，賺不了大錢，但也足夠養家糊口了。我還記得父親除了做大餅賣錢，也與別人合著開了一個小麵館。

曾祖母有三個兒子，年紀大了，每年到三個兒子那裏各住四個月，由兄弟輪流供養。大爺堂號忠善；二爺堂號忠恕，三爺堂號忠仁。我的祖父劉一同是長子，會看天文地理，會卜卦，也看陰陽宅，幫人看了也不收費。祖父卜卦甚為靈驗，來找我祖父卜卦的鄉人很多，每天絡繹不絕。我的奶奶姓姜，今衙前村南的南坦村人，看著我爺爺整天幫人算命，有時也嫌煩，祖父總是安慰祖母：「多幫鄉人，不礙事。」我的奶奶有五個妹妹，算是我的老姑奶奶，奶奶有事讓我連絡姑奶奶，都是讓我跑腿。晚上睡覺前，我們常在被子裏打滾，奶奶也常掏出糖扔到被窩裏給我們吃。

【註八】劉國珍女士在東阿老家的族系，見圖012。

我是民國十八年（1929）出生，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啞巴妹妹。祖父中等身材，我父母、兄長都高大。我身高168公分，從小愛跑愛動，活蹦亂跳的像個男孩，讀書後把自己的名字劉美珍改為劉國珍。

我的父親劉樹河是一個熱心的人，鄉裏有紅白喜事，都會去幫忙。父親個性溫和，沒見他發過脾氣。父親愛家、顧家，是個好父親。父親每次回家時，總是帶著好吃的炒花生，看我們小孩睡了，也就將花生偷偷倒進我們小孩的被窩裏，給我們帶來霎那的驚喜，至今還能感覺到被窩裏的花生味。我娘龐氏辛苦，嫁進我們家，每天不停的煮飯、織布、洗衣服、整理家務，站久了，往往兩腿發青。娘心地善良、慈愛、孝順，做事無怨、無悔，是我心目中偉大的母親，自小給了我終身的啟示，讓我體會到母親愛子女的心是不求任何報酬，至死不渝的。

鄉裏記事比較深刻的就是民國二十五年黃河發大水的時候，那年還有蝗災，蝗蟲滿天飛，同時也還發生了地震，像是天要塌下來一樣。當年黃河也開始大氾濫，河南人受災嚴重，許多老百姓流落到東阿縣。怕難民多，毀了縣城，縣裏就在城外搭了臨時性的帳篷，讓難民居住，縣裏還煮稀飯、小麥粥給難民吃。黃河是中國的重要河流，灌溉了無數的土地，也養活了無數的小老百姓，但是自古以來有幾次大改道、大潰堤，淹死了千萬人，讓無數的百姓無家可歸。在逃災避難時，很多人是吃樹皮嘗試填飽肚子，然而吃了樹皮，臉上浮腫，看起來真是可憐、可怕，又難過。

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人佔據平陰縣，第一次進城時，我們一家人都跑到遠處躲起來，一個星期後回家時，屋外滿目滄桑、滿地落葉，雜草都發了芽，屋裏佈滿了一層灰。奶奶的母親姜氏在日本人來時，站在城墻上，被日本人用長槍打死了；二爺爺也被日本人用大刀砍死；我八曾祖父（老奶奶叫他小八）也被日本人害死。這對我們家而言，是一個極大的噩耗。對於整個鄉里而言，日本人的迫害都是一場大災難。這種親眼所見的迫害，讓我鬱悶一生，懷著永遠難以忘懷的噩夢。中國人在清朝中葉以後，國勢呈現螺旋式下墜，中法聯軍、八國聯軍、義和團之禍造成了國內動蕩，民國成立以後，北伐、日本侵華、國共內戰等，冤死過以億計算的無辜百姓，真是令人心痛。

【註九】劉國珍女士父（劉樹河）、母（龐氏）遺照，見圖013。

    【註十】今東阿鎮政府西側有少岱山，山高82.1米，面積約80餘萬平方米。山上有臺，臺上建有碧霞元君祠、管仲亭等古蹟，見圖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