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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明天留住歷史的記憶(李少詠)

為明天留住歷史的記憶(李少詠)

——董進奎、逯玉克主編《洛陽文學典藏》代序

李少詠 2021/10/11

每個人都需要一段英雄與美人互生、火焰與晶體共存的文化之旅。我們需要看到、聽到、理解並且去經歷自己的英雄美人故事、火焰晶體神話。打開這套雖不能說已經美輪美奐盡善盡美卻絕對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溫度的《洛陽文學典藏》吧,我想,你一定會得到你所想要的美好。最起碼,你能夠在那裡邂逅歷史與現實的溫婉連結,體悟生活與藝術的搖滾顫慄。

自孔夫子編選他那個時代及其以前的詩歌,中國文學史開了文學選編的先河。梁朝太子蕭統的《文選》出世,又為中國文學史選編賡續了曆千年而不衰的輝煌。洛陽兩位已經不太年輕了的後生董進奎、逯玉克沐浴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的當代中國精神,抗拒著考驗中國人的新冠疫情邪惡洪水的肆虐與侵蝕,博覽千卷,披沙揀金,編選出三本《洛陽文學典藏》同樣是一項為歷史留下剪影、為明天留住記憶的壯舉。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興起的文化地理學認為,一個民族的文化在生存環境、文化傳承和人種衍化方面體現的最為鮮明獨特,一個民族的長足健康發展,離不開對於文化地理學研究成果的深入發掘與精神汲取。在這一方面,世界各地的學者有一個共識,一個民族文化的顯性載體有很多很多,而對於一個民族的文化的表達最顯性化最易於為這個族群所認同與樂於彰顯的,是他的文學與文藝作品的發佈與演繹。

地球人類作為理性與智慧的動物,其有別於其他動物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特徵,就是我們有自己的文化。換句話說,人類是一種文化動物,人類的一切活動都可以歸之於文化創造,這些文化創造的一個明顯的標誌,是文學的創作和欣賞活動。

199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被布羅茨基譽為「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的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曾經說過:

「我們是我們的境況:我們的過去,我們的瞬間;同時,我們是某種不能被降低成那些狀態的東西,無論這些狀態如何制約我們。」

我們知道,一個地域的歷史資源和文化習俗是凝聚這方地域的文化精神,提升這個地區的內外在形象的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動力源泉。

當我們面對歷史,面對歷史留下的一堆堆物質的或者文本的碎片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有許多感想,而究竟要說些什麼,要怎麼說才是最重要的呢?德里達「文本之外一無所有」的論斷雖然有其特定語境下的理論合理性,畢竟有點失之武斷;而以對形式主義、舊歷史主義、解構主義挑戰者的姿態出現的美國新歷史主義的「文化詩學」理論強調「歷史的文本化」和「文本的歷史化」,雖然做到了某種辯證與客觀,在整個文學只重向心式內部研究的時代別出機杼,展開了對於文學的波浪式或者輻射式的內部與外部結合的研究,在當時的邊緣處境中發出了自己獨特的「歷史與意識形態、權力話語」的聲音 ,但也同樣遇到了自身的理論尷尬:由於在「面對被解構主義夷為平地的精神廢墟」時「急於全面改造重建,以致它不得不從文化的各個領域盲然冒進。它集政治、歷史、文學、哲學、經濟學和符號學於一體,因方向的多維性和理論拼集裂解的邊緣性落入理論和實踐的雙重誤區。」有鑑於此,我們今天的學者、作家、詩人在面對思想文化歷史的本源命題之時,自然也會有這樣那樣的一些從理論支點到論說方式的選擇的困惑與猶疑。

在這樣的思想背景下閱讀董進奎、逯玉克編選的三卷本《洛陽文學典藏》,閱讀這些以洛陽新時期生活資源和自然風光為言說立足點的詩歌、散文、小說,體會這些作品中不絕如縷地衍射出來的洛陽文化精神,對於我們來說,就如一個在夜晚的鄉間小道上獨自前行的孩子突然看見了遠天的一顆星星甚至一團輝煌燦爛的星雲,那種快樂,是少有語言能夠準確地描繪出來的。

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德國思想家阿多諾在其對現代藝術史影響巨大的《美學理論》一書中,將精神提升到了人類生命和藝術創造本源一般重要的地位。他指出:「藝術作品的精神是其增值或盈餘……精神將藝術作品(物中之物)轉化為某種不僅僅是物質性的東西,同時僅憑藉保持其物性的方式,使藝術作品成為精神產品。……精神不只是灌注藝術作品以生氣的呼吸,能夠喚醒作為顯現現象的藝術作品,而且也是藝術作品藉此取得客觀化的內在力量。」因此,「如果不顯現出精神,或者說沒有精神,藝術作品也就不復存在。」

就是在這個意義上,《洛陽文學典藏》所選作品作為優秀藝術作品的魅力充分展現了出來。具體來說,在這些作品的遴選編撰過程中,董進奎、逯玉克兩位有思想有見地的人文學者和文學作者,巧妙地向我們展示出了他們從古老深厚的洛陽歷史文化精神和大片大片的當代洛陽生活的吉光片羽中汲取的鮮活精神滋養,也因而把他們自己作為優秀詩人優秀散文小說作家的內在精神形象透射給了我們。

這是兩位真正意義上的現代人文知識份子的代表,他們選擇作品的立足點,是他們的在學識修養和鑒賞眼,在這樣一種學識修養和鑒賞眼光映射下,那些被選擇出來的作品作者囊括了新時期洛陽老中青三代作家詩人的代表性作品。那些作品對於他們自己所處身其中的洛陽人民大眾的日常現實生活的最真實的摯愛,和他們自我靈魂深處最強烈的對於人生本質價值和意義的深刻理解以及對於人類崇高理想追求,都在各自筆下得到了最契合自己靈魂與寫作方式的最有效的表達與展現。

河洛文化蘊含著的優秀文化品格:珠圓玉潤的經典文化、厚德載物的人文情懷、開拓創新的思想光芒、海納百川的博大精神、自強不息的生命偉力,所有這些,都是落入《洛陽文學典藏》編選者董進奎、逯玉克視野中和思想調色板上的珍珠與花瓣。

站立或者行走在洛陽這塊熱土上,任何一個或者高峻巍峨或者質樸厚重的地方,都能夠讓我們深深地感受到許多靈韻充盈的美麗。一片煙霞飛白鷺,半空紫氣下青牛,就是這塊當年道家文化始祖老子在此修煉著作《道德經》,吸引孔子不遠千里前來叩拜問禮的熱土,蘊含著千百年來被不斷發揚光大的河洛文化的博大與精深,就是這塊有著三萬太學精英研學論道的千古遺韻、有著程門立雪虔心向學的傲世傳統的熱土,浸染著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洛陽人心中永遠的光榮與神聖。河洛文化源遠流長卻歷久彌新,洛陽精神與時俱進卻根深葉茂。更讓我們深深感動的是,這塊熱土上已經發生並繼續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革,這種變革的方向宣示著洛陽人的抱負和信念,這種變革的成果凝結著洛陽建設者的心血和汗水。

正如各種動物只有在適合它們生長的環境中生長一樣,各種類型的人,也只有在遇到適宜的制度化環境時才能發展。當新中國走到社會主義新時期,全新的時代到來為中國文學提供了全新的發展契機。政治理念的突變帶來了社會文化觀念的轉變,應和著時代的潮流,洛陽一大批作家詩人,也一樣進入了一片被某種光芒照亮了的世界,因而重新擁有了生命和創作的活力。他們的創作,自然也顯示出了巨大的藝術生命力。正是基於這一點,加上制度轉型的促動、外來文化的激發、文學自身的發展等因素的綜合作用,洛陽詩歌散文小說創作經歷了一個由窄狹的政治文化視域到開闊的政治文化空間的轉變過程。從這套《洛陽文學典藏》的作品當中可以看出,由張宇、閻連科、焦景周、劉建超、莊學、紅酒、崔永照、趙團欣、趙宏欣、王鼎三、陳紅、會說話的肘子、彭雪麗、徐根鵬、唐益舟、王小朋、李清聯、李志、李六正、邊璽中、郭林森、王天奇、藝辛、張國軍、喬仁卯、趙根喜、胡社橋、譚瑩、鮑瑩珂、張華、朱懷金、董進奎、刀刀、丁麗、雪子、餘子愚、高野、楊國傑、張文欣、賈海修、張光傑、趙克紅、楚歌、周蘇榮、梅麗霞、梁曉輝、梁淩、逯玉克、馬繼遠、李向陽、張相正、龔堅、羅飛、馮清利等老中青三代詩人作家,繪出了一條若隱若現的藝術演變軌跡。

他們的作品真正融會了洛陽文化精神的積極因素,開始了人類本體論意義上的由政治視角向文化視角的轉變和深化。

當代最負盛名的文化批評家之一愛德華·W·薩義德在其《知識份子論》一書中說過,所謂現代知識份子,就是那些「以代表藝術(the  art  of  representing )為業的個人,不管那是演說、寫作、教學或上電視」。具體一點說,知識份子就是那些「有能力向公眾……表明訊息、觀點、態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他們是一群真正把自己的生命投入社會改造和人類自由解放,致力於淨化和美化人類的整個生活的理想主義者,也是以自己的整個生命作度世方舟,引渡一代代年輕的求知者順利走向美好未來,使他們的生命價值同樣得到最完美的實現的社會的靈魂奉獻者。就這個意義上說,《洛陽文學典藏》的編者董進奎、逯玉克是這樣的知識份子,收錄在典藏中的所有作者們,同樣是兩位編者心目中真正的現代知識份子。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以自己的詩歌、小說、散文,向我們證明了他們就是一群真正的知識份子,而不是一群披著知識份子外衣的社會投機者。

保羅·利科說過:「歷史多方面、多色彩地塑造了我們」。而歷史的基本特徵之一,就是它表現為一個從背離向重新和解進步的運動,表現為通過一再重復的反抗和奉獻活動,在終結時達到開端而走過的一條坎坷曲折的道路。而在歷史的這一進程中,「在可見的人物和事件背後,隱秘的權力作為原初的力量或者執政官,以不可見的方式發揮著作用」 。《洛陽文學典藏》中的絕大部分作品,就是這樣一些「以不可見的方式」對於我們的社會生活某一方面的歷史發展進程進行特殊的認知與解析,從而對於我們進行多方面、多色彩地塑造的優秀作品。

對《洛陽文學典藏》書稿的閱讀是很開心的一件事,雖然裡面的大多數作品以前都曾經讀過,於我來說仍然是一次時時充滿驚喜的精神之旅。很多時候,我依然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施了魔法,耳不能聽,眼不能視,手腳也在一刹那間冰涼發麻,一句話:面對良辰美景,卻不知今夕何夕?讀這樣的書是一次精神的出遊,隨時隨地會有一些奇妙的事物突然出現在眼前。

還有我想不避嘮叨之嫌要說明的一點是,我是在病中閱讀《洛陽文學典藏》的。這樣一次閱讀體驗,於我是一份病中的最美麗的撫慰。它讓所有的肉體的傷痛和靈魂的憂鬱在閱讀過程中一點點一點點地的融化,消失,讓我重新體味到生命的美好、世界的美好、一切的一切的美好。因為我很久以來都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人類之所以區別於動物而能夠在大地上紮根,靠的不僅僅是所謂直立行走還有勞動,更重要的應該是靠日常生活中的牽掛、責任和愛。

《小王子》的作者聖·埃克蘇佩里說過:「沒有立足點的自由不是自由。」事實的確如此。那些沒有立足點的人,他們哪兒都不在,竟因此自以為是自由的。沒有自己的信念,他們稱之為思想自由;沒有自己的立場,他們稱之為行動自由;沒有自己的女人,他們稱之為愛情自由。他們不知道,真正的自由是應該建立在選擇和限制的前提下的。愛上一朵花,也就是拒絕別的花。一個人即使愛一切存在,仍然必須為它的愛找到一個確定的目標,然後,它的博愛之心才可能得到滿足。

董進奎和逯玉克顯然是明白這一點的。他們編作品的過程也就是一個融入自己的靈魂律動的過程。

日常生活到處都大同小異,區別在於人的靈魂。人擁有了財產並不等於就擁有了家園。家園不是這些綿羊、田野、房屋、山嶺還有銀行的存款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而是把這一切聯接起來的那個東西。那個東西除了是在尋找和感受著意義的人的靈魂,還能是什麼呢?要獲得意義不能靠對事物的佔有,而要靠愛和創造。農民從麥子中取走滋養他們身體的營養,他們向麥子奉獻的東西才豐富了他們的心靈。

「把石塊砌在一起,創造的是靜默。」當我們站在這座用語言之石壘建,被董進奎、逯玉克命名為《洛陽文學典藏》的特殊殿堂裡時,請相信,我們一定也會聽到那迫人不得不深思的靜默。

韓少功曾經指出:「音樂、美術以及文學的創作者們……他們的詩情總是不由自主地在自然的撫慰之下或擁抱之中得到蘇醒。他們的精神突圍,總是有地平線之外某些自然之境在搖搖接應。赤壁之於蘇東坡,草原之於契訶夫,向日葵之於梵古,黃河之於冼星海,無疑都有精神接納的意義。正是在這裡,宗教和藝術顯示了與一般實用學問的差別,顯示了自己的重要特徵。它們追問著文明的終極價值,它們對精神的關切,使它們更願意在自然界伸展自己的根系。」

法國學者列斐伏爾在其《空間的生產》一書中也敏銳地指出:整個二十世紀的世界歷史實際上是一部以區域國家作為社會生活基本「容器」的歷史。而事實上,空間的概念在列斐伏爾和福柯之前,一直是被看成死亡的、固定的、非辯證的、靜止的,與時間及其所代表的豐裕性、辯證性、富饒性、生命活力等相對立的。

有了列斐伏爾的這一發現,我們會清楚地感覺到,我們現在正處於一個同時性和並置性相糾結的時代,我們所經歷和感覺的世界更可能是一個點與點之間互相聯接、團與團之間互相纏繞的網路,而更少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經由時間長期演化而成的物質存在。董進奎、逯玉克在建構他們這個文學典藏大世界的時候,正是比較準確地處理好了人與空間的關係的。所有的作者、所有的作品,在他們的精心編撰中,成為了一個共生共長的生命存在,與那條神奇的洛陽歷史文化河流有著同樣神秘的精神血脈的聯繫。

我們知道,人們對事物的感受,往往不是在空間中,而是在時間的不間斷的延續中進行的。而文學藝術創作的目的,更是為了向我們提供一種視覺感受,它的創作更多地帶有一些人為因素。換句話說,詩人作家的使命就是用藝術語言訴諸記憶,進而戰勝時間和死亡,為人類文明的積澱做出自己的獨特貢獻。這種貢獻就是通過把個體感受到的生命經驗以一種敘說的形式留存下來,從而達到最大的強度和盡可能的持久性,為人類做成一座以歷史記憶為舟楫,向現代文明之境前行的路標。

就這一點上說,董進奎、逯玉克《洛陽文學典藏》的編撰,對於重塑人性心靈史,為洛陽的明天留住歷史的記憶,的確功莫大焉。

作者:李少詠

李少詠(1965 ——   )河南西華逍遙鎮人,教授,文學博士,先後任教於周口師院、洛陽師院。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洛陽市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曾獲得河南省文學獎、河南青年作家獎、河南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等。發表有文藝評論、小說、詩歌、散文等三百餘萬字,有評論文字《沒有人看見草生長》《傾聽與闡釋》出版發行。

洛陽各朝代京城分佈圖

唐代洛陽城圖

洛陽文化代表性建築

洛陽白馬四圖繪

洛陽龍門石窟

洛陽龍門石窟

洛陽白居易墓

洛陽關林

夕陽洛河

金色洛河

洛陽西門。子由送子瞻至鳳翔,送至洛陽西門。

白馬寺現況。

白居易《琵琶行》繪圖。

洛陽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