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傳記作家

並非每個作家都值得編年譜、寫傳記的(陳子善)

並非每個作家都值得編年譜、寫傳記的

而聶先生絕對值得編年譜、寫傳記

陳子善

 

前記:聶紺弩(1903年1月28日-1986年3月26日),原名聶國棪,筆名紺弩、耳耶、悍膂、臧其人、史青文、甘努、二鴉、澹台滅闇、簫今度、邁斯等,詩人、作家、編輯家、古典文學研究家,因在言論和詩詞中被加「現行反革命罪」服刑九年多後,1976年10月10日在入獄十年後獲釋。其作品《我若為王》選入七年級教課書。他是中國大陸現代雜文史上繼魯迅、瞿秋白之後,在雜文創作上成績卓著、影響很大的戰鬥雜文大家。在雜文寫作上,細紋恣肆、用筆酣暢、反復駁難、淋漓盡致,在雄辯中時時呈現出俏皮的風格。

張在軍兄的《聶紺弩先生年譜初編》要付梓了。大概由於我與聶先生有過交往,寫過紀念聶先生的文章(《瑣憶聶紺弩先生》,《傳記文學》2021年4月號),他要我寫篇序,卻之不恭,只能勉力為之。其實我並未專門研究聶先生的生平和創作,不是寫序的理想人選。

聶紺弩先生(1903—1986),筆名耳耶、二鴉等,早年投身左翼文藝運動,曾與魯迅有過交往和合作,編刊物、寫小說、寫新詩、寫劇本,尤以嬉笑怒駡的雜文著稱。1950年代以後從事中國古典小說的編輯和研究。1958年被錯劃成「右派」後,開始舊體詩詞的寫作,終以「散宜生詩」馳名海內外,使其後期的文學生涯更顯輝煌。無論在中國現代文學史還是當代文學史上,聶紺弩都是一個響亮的名字。

在軍與聶先生是同鄉,都是湖北京山人。聶先生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培育成長的一代人。而在軍比聶先生小七十歲,至少隔了兩代。聶先生1986年逝世時,在軍還是個中學生。但他卻對聶紺弩其人其文產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他在本書後記《三十萬言三十年》中對自己走上聶紺弩研究之路做了深情而又詳細的交代。從中可以得知,在軍讀高三時,一個偶然的機會,在京山的一個小文具店裡購得一本聶紺弩《散宜生詩‧拾遺草》(史林安、侯井天編,京山縣誌辦公室1990年印)。這是他收藏的第一本聶先生的書,也從此開啟了他研究聶紺弩的漫漫征途。研究者和研究物件的不解之緣,就這樣開始了,確定了,我想,這不僅僅因為聶先生是在軍故鄉先賢的關係,更重要的是,在軍在思想上、精神上和人生追求上都十分欽敬聶先生,立志為聶先生研究多做些事。

在軍的聶紺弩研究雖然起步較早,但他並不急於發表論文,而是扎扎實實地先做相關史料的搜集和整理工作,為此他作了充分的準備,聶先生在不同歷史時期出版的幾乎所有的著作,他都費心費力搜齊了。編一部聶先生的年譜,寫一部聶先生的傳記,這是在軍最大的心願。自2008年起,他著手編撰《聶紺弩先生年譜初編》,其間雖因別的研究專案而中斷了一段時間,但新冠疫情之後,他閉門著編,心無旁騖,終於大功告成。

在一些自以為有學問的人的眼裡,年譜只是史料堆積,按年編排而已,算不上學術研究,近年甚至發生了以年譜為題的博士學位論文無法通過的學界怪事。殊不知編撰體例嚴密,表述精當的作家年譜,完全體現了編撰者的史見史識和學術功力,同樣對作家研究和文學史研究有所推動,甚至是十分重要的推動。綜觀在軍這部《聶紺弩先生年譜初編》,就至少有以下三個顯著特點:

一、這不是一部一般意義上的普通的現代作家年譜,而是在軍以所努力發掘的大量第一手史料,「有意」的或「無意」的史料(馬克·布洛赫《歷史學家的技藝》中語)為基礎,以記年體的形式,展示了聶先生獨特的跌宕起伏的一生,如聶先生自己所說的「所謂文章處處疵」,「月光如水又吟詩」(《六十》自壽詩),同時也折射了聶先生所處的那個複雜變幻的年代,所謂「以一滴水見大海」是也。

二、年譜在體例上有所創新。年譜共七卷,從聶先生的京山少年時期、黃埔時期、莫斯科時期、東京時期、上海左聯時期、全面抗戰時期(含武漢、臨汾、西安、皖南雲嶺等時期)、解放戰爭(含上海、香港時期)到共和國北京時期、北大荒時期,一直到他平反後的北京晚年。以空間的轉換和時間的推移來結構作家年譜,近年來其他年譜編撰者也有所嘗試,如子張兄編撰的《吳伯簫先生編年事輯》(2020年11月北京中華書局初版)。在軍這部聶紺弩年譜是又一部成功的例證。

三、在軍編撰《聶紺弩先生年譜初編》時,十卷本《聶紺弩全集》早已於2004年2月由武漢出版社初版。但他決不以此為滿足,而是對這部全集作了較為全面的校核,在年譜中補充了全集失收的聶先生佚文(包括雜文、時評、詩詞、會議紀要、編者語等)佚簡共近170餘篇,其中在軍獨立發現的佚文50餘篇、佚簡10多通。尤為難得的是,聶先生1923年時在新加坡《新國民日報》發表的4篇時評,也由在軍發掘出土。同時,在軍還糾正了全集所附錄的《聶紺弩年表》中的大量錯訛。凡此種種,都使年譜為聶紺弩研究的拓展打下了更為堅實的基石。

正如吾友謝泳兄所言,年譜是中國獨有的一種記述文體。而除了作品之外,作家年譜也是研究一個作家的必不可少的入門。但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被稱為作家的寫作人不知凡幾,並非每個作家都值得編年譜、寫傳記的,而聶先生絕對值得編年譜、寫傳記,這是因為他的曲折坎坷的經歷,也因為他多方面的文學貢獻,因為他的《散宜生詩》等舊體詩詞的傑出成就,更因為他是一個性情中人,一個雖不無缺點卻最終仍保持了獨立思考的大寫的人,值得我們從他的詩文中、從他的身上去進一步認識和探究。從這個意義講,在軍編撰這部《聶紺弩先生年譜初編》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

當然,《聶紺弩先生年譜初編》的問世,只是在軍的聶紺弩研究的第一個可喜成果。接下來,他還有許許多多工作要做,如更為完備的《聶紺弩先生年譜長編》的編撰、《聶紺弩新傳》的動筆……祝願在軍在聶紺弩研究上不斷取得新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