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上海、衢州、寧波
民國三十八年(1949)二月底,我乘船到了上海,下船後,在上海停留了兩天,上海還被控制在國民政府手裏。我與一些朋友、同學們在上海坐電車到處遊走,就近看了外灘、蔣夫人行館,也偷乘電車看了帝國大廈,只是沒資格、沒錢,也沒法上去。上海雖然湧進來許多難民,然繁榮依舊,馬路上處處是人,戰亂的現象還沒有特別突出明顯,但是已有山雨欲來的氛圍。
【註二十五】自青島乘船至上海,行程路線,見圖044。
在上海停留三天,被分派到浙江西部。先乘汽車到杭州待命,再被送往衢州,我被分派到衢州收容大隊第一中隊,住進白嶺村。時我住在一棟民屋樓上,浙江的房屋多是尖頂,閣樓上是中空構築,這與北方的房屋構築型式不太一樣。我於地區部隊搭伙,住的還算自在。
【註二十六】衢州白嶺村位置,見圖045。航拍圖,見圖046。
在衢州,有時睡在稻草堆上,還有一晚睡在一張八仙桌上,夢見一隻迎面撲來的大老虎,然後我突然驚醒,見一老婆婆在旁拍著我,叫我不用怕。我再醒來,方察覺都是一場夢。幾個月的恐懼從心底浮出,就像是一隻兇猛的餓虎向我撲來。
有一天,我寫信給青島的王硯臺,詢問先生的消息,信先交到隊部接受檢查,檢查的隊長張龍軒看了信,找我過去,問我怎麼認識王硯臺的?我說他是我先生結拜的小兄弟,這位隊長說:「我也是你夫君結拜的三個兄弟之一,我還是大哥。」張龍軒告訴我,履五正在寧波,也正著急的到處打聽著我。這下子,我總算嗅到了一點希望,問張龍軒要了地址,趕緊先後兩次寫信寄到寧波給先生。不數日收到履五來信,說要被調往上海,要我趕緊到寧波與其會合。
此時已是三月底,我與張龍軒商量,因時局多變,準備立即趕往寧波。龍軒隨即送我到衢州火車站。車站內人山人海,我勉強擠上了一列往北行駛的火車,到了金華,車就不再往前走了。
我在金華車站跳上另一班運送傷病兵的火車,到了曉山下車,見有開往紹興的汽車,跟著一些人上了車,沒想到這班車先往嘉興行駛,到了嘉興,車被徵用,又改上了一班到曉山的回頭車,再回坐到曉山,然後換船走運河到了紹興,夜裏找客棧住,巧遇一對夫婦,包了客棧一間房,在地上舖了一張床板讓我睡覺,半夜聽到遠處的炮聲,這對夫婦小聲說到:「怎麼提早了呢?」我一聽,怕是敵方間諜?恐惹事端,趕緊偷偷起床,提著行李,快跑出門。再想找一個交通工具到餘姚,然此時已無法找到任何交通工具,看到路上排了一大排軍用大卡車,都是裝載武器彈藥等軍事裝備的,我找到最前面的一輛,好說歹說的說服了司機,讓我躲在軍事裝備中,這車是開往餘姚的,到了餘姚就停車不走了。這一路沿路走來經常聽到遠處砲聲,半夜睡覺也不好眠,真是驚心動魄。此時聽說長江已經快要失守,心裏更是著急。
到了餘姚,恰有汽車往寧波,趕緊上了車,黃昏後,天將黑,到了寧波汽車站。先生這幾天,每到黃昏後都到汽車站等著我,這日也來,我一下車,見一熟悉背影,正在車站前看擺攤子賣貨,我叫了一聲,先生轉背過來,兩人終於重逢,剛見面的那一霎那,雙方反倒是驚喜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已是四月下旬,時間緊迫,第二天過甬江至寧波碼頭乘船往上海方向行進,然接近上海,聞知戰事不利國府,輪船近上海,未下船,隨即聽令轉駛廈門,駛往廈門途中,到甲板上四望出去,只見大海茫茫,不知何時能重歸鄉山東?又不知最後會駛往何處?身在大海,心情繁重。思母、思鄉之情不斷的在心中撥動漣漪,在大海中一圈圈的向外擴散。幸虧與先生結為連理,患難見真情,攜手相依,自山東平陰一路走來,走失又聚,幾度艱困。立在海輪上,繁星滿天,月亮高掛,只能相擁低吟、悲慟而泣。
【註二十七】曉山今已無法在地圖上查其原址,或是今杭州蕭山區。蕭山今有機場。自上海到衢州,轉曉山、嘉興、紹興、餘姚,到寧波整段路程,見圖047。
【註二十八】江陰要塞失守一事,發生於1949年4月下旬,中共中央於4月22日凌晨成功的慫恿江陰要塞司令部發動叛變。使解放軍第三野戰軍不發一彈拿下長江鎖鑰和要塞內的重砲軍火,解放軍大部隊得以順利過江,江陰要塞所處長江江陰段為長江下游最窄處,江面不到1.5公里寬,可渡江也可阻止別人渡江,還能控制水面航運,在歷史上歷朝將之視為兵家重地。
民國三十八年(1949)正月十日,我從家鄉東阿離家到濟南,再轉往青島,二月初到青島,二月底到上海,輾轉到衢州、嘉興、紹興、餘姚,在四月初於寧波與先生見面,再乘船到上海,不入港口,直接轉往廈門。整個逃難時間約兩個半月,這段時間,每天吃飯、睡覺都沒能固定,多半也都沒有固定著落,只能過一天算一天,也都不敢多往前想。在寧波與先生會合是這段時間最高興的一件事,夫妻從此可以互相照顧,患難見真情。
【註二十九】劉國珍女士與侯履五先生自上海乘船行至廈門行經路線,見圖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