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惠州

蘇東坡在惠州的故事傳奇之四

蘇東坡在惠州的故事傳奇之四

十九、哭朝云

李展强整理  2021/11/18刊登

夜深人静,嘉祐寺内传出一阵仓促的咳嗽声。厢房内苏东坡守着染病卧床的朝云。蜡烛的火苗在黑夜中跳跃闪烁,象是一线希望,又象是什么不祥的预兆。昏黄的烛光下,东坡脸色忧郁,心如乱麻,不忍离去。

丫环阿蓉来到苏公面前,作揖问道:“官人,你就先睡去,看你眼皮都红肿了。王夫人我会料理。”

苏公望了阿蓉一眼,没有回话,轻轻地摇摇头。

阿蓉安慰地:“断黑后夫人才吃过药,出了一身大汗。如今安然入睡,说不定明天……明天会转好……”

苏公摇头叹息着:“不……不可能啦……”

阿蓉的脸色骤然一变。但是,她还是佯装镇静:“大人,多日来你一直没睡好,注意保重玉体。”

苏公双眼噙着泪水,捧起蜡烛,抓起帐子,把烛光凑近朝云。

只见朝云仍是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白帐单盖着身子,病魔,已夺走她那绰约的丰姿。朝云的鼻翼翕动一下,微微睁开双目,呆滞地望着苏公,断断续续地说着:“请莫为我伤悲……遁儿肚饿……我无力哺乳……要照料好……”说着,又慢慢闭上双目,那腊黄的脸上,渗着汗珠。

苏公掏出手绢,轻轻地帮她抹去脸上的汗珠,重新将帐子放下去。记得大夫白天看了朝云的病,已私下同苏公交了底,“能够好转,除非真有灵丹妙药”。想到这儿,苏公不禁潸然泪涌。

苏公把蜡烛放在朝云的梳桩台上,无力地朝四方木椅坐下,想到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人生忧患,不断感慨唏嘘着。

仕途坎坷,遭贬来惠,几个侍妾先后相继离去,唯独朝云忠贞不二,万里追随,与苏公一起来到南疆惠州。“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的患难姻缘,义重情深。这使苏公身处逆境,志不消沉,为惠州人民施医赠药,修桥铺路,同惠州人民建立了深厚情谊,使他“已买白鹤峰,规作终老计”,与朝云一起欢度晚年。一个月前,他为东、西二桥兴建而高兴,挥毫写了《两桥诗》。可是,正当他生活有了转机的时候,朝云却染上了流行瘟疫,卧床不起。难怪阿蓉感慨地戏言:“大人多灾多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公闭目打盹,也许是实在太累了,斜靠在四方椅的扶手上睡着了。

阿蓉怕苏公受凉,拿了一块床单小心地盖在他的身上。

一阵阵痛苦的呻吟,终于又惊醒了苏公。他睁开眼,见天已大亮,伸开双臂打个呵欠。

阿蓉见他醒来,忙上前作揖道:“官人,不久前夫人醒过,问她需要什么,就是不答,端水给她,她摇着头。折腾一会,又闭上眼。”

苏公听罢,又上前掀开帐子,连声呼叫:“朝云!朝云!”朝云毫无反应。她已奄奄一息,呼吸极度微弱。苏公俯身抱着朝云,摇撼着:“朝云呀,你醒一醒吧,有什么话,请留给我……”。

站在一旁的阿蓉,已泣不成声。

不知是苏公凄厉的叫唤催醒了朝云的灵气,还是她不忍心一下子就踏进天国的门槛,她突然又睁开无神的双目,看见苏公,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苏公心领神会,忙将耳朵贴近她的咀唇边,终于听到了朝云那微弱的声音:“我不能再陪伴老爷……死后就把我葬在西湖栖禅寺下。”停了一下,又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诵完金刚经,那颗善良的心脏,就这样停止了跳动。可是,双目仍盯着苏公,并不合闭,似乎要与苏公一起长留于人世。

苏公一把抱过朝云的遗体,悲恸欲绝:“朝云呀,我们没有恩怨,我们不能分开,遁儿不能没有你呀!生离死别,苍天呜呼!……”

那撕裂人心的痛哭声,传出嘉祐寺外,震撼了鹅城万户千家……

 

二十、助筑东新桥

李展强整理  2021/11/18刊登

东坡寓惠时,决心为惠州父老办好事。预先写了封信给罗浮道士邓守安和表兄程正辅(广东提刑),说要在惠州建一座桥,沟通府县二城,希望得到支持。

为了探得惠州太守詹范对建桥方面的意向,一天,东坡拿了酒菜,又提了一条活生生的大鳝鱼去到詹太守家。

其实太守已得知东坡来意。望着他手中的鳝鱼问:“这可是你从湖中钓得?”

东坡照直说了。为了来太守家饮上两盅,他好不容易在城西湖畔的大园石上钓了条大鳝。

“啊,就凭你这条鱼为饵,便想使我也上钩呀?”太守开玩笑说,“程提刑已给了我一信,转告了你的意图。建桥,可是一件大事,不是凭你的一支笔,一张口就唾手可得的啊。”

太守说完,狡黠地一笑。

自东坡贬来惠州,太守跟他往来频频,请饮已是常事。建桥一事,却给太守出了道颇大的难题。要大批财力、物力啊。太守明白东坡做好事心切,却薪俸薄弱,生活贫寒。但是留有视之为宝之物,那就是皇帝赐与的犀带,试看他是否舍得!

太守说:“你明知自己身无分文,却提出建桥与我作难,你可容易我可难啊。大话勿说,且看你是否有行在先吧!”

东坡一听,笑道:“太守之意,我早已领会,请你把我捐桥的薄意收下,今即以立字为据。”说完,从袖中取出卷纸,展开一看:只见写着“东坡捐犀带一条”。太守看了惊退三步:“你倒把戏言当真?”

“建桥一事,并非我之戏言,为民众办事怎能闹着玩啊。”

詹太守贯来对东坡的才学和为人颇为敬佩,这一次可是亲自领略了,使他深受感动。接着,东坡便把邓守安的筹资建桥方案转告詹太守。

经过八个月的努力,于绍圣三年六月,一条由四十艘船组成的东新浮桥终于建成。浮桥如“群鲸贯铁索,涨落随高低”。“往来无晨夜,醉病休相携”。为惠州东西二城人民带来了福音。

 

二十一、苏堤传说

叶明镜整理,黄澄钦绘图

北宋绍圣三年十月的一个晚上。

其时已是深秋天气。烟波浩渺,一平如镜的西湖水面,秋风掀起一阵阵涟漪。苏东坡站在平湖门,呆呆地望着西湖对面的孤山,在那里葬着他的爱妾王朝云。一个多月来,他因为伤悼朝云,积忧成疾,一直卧床不起。这时,站在湖边遥望烟霭笼罩的新坟,一种孤独和悲怆的感情更强烈地袭上心头。他很想到墓前去哭诉一翻,但是不可能。方圆十里阔的湖面上,没有桥,没有船。

他沿着湖边徘徊了一阵,停在一棵垂柳旁边。

“苏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老丫环阿蓉已经站在身后,声音凄楚地说:“夜深露冷,该回去休息了。”

苏公缓缓地转过身来,月光把瘦长的身影投在地上。

“大人,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过于悲伤,看你病成这个样子了。”阿蓉劝说着,自己的眼角也湿了。

苏公又不免心中一阵酸楚,智睿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泪花,望着阿蓉问:“子遁呢?”

“早睡了。”

“要好好看护他,朝云随我飘泊半生,就留下这点骨肉……”

“你尽管放心好了!你不见,公子这几天都胖多了,还学着走路。倒是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希固师傅常说,夫人冰肌玉骨,素有仙风,奉佛诚心,这次是念着金刚经去的,她已经超脱苦海,成了正果,你应该高兴才是。”

苏公感激地看了看阿蓉,说:“这段时间也难为你了。好,咱们回去吧。”

回到合江楼,睡觉前,苏公照例先去西厢看看子遁。只见子遁稚态可掬,模样宛若朝云再世,又不免一阵心痛,叹着:“痴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四更敲响,苏公朦胧中听见窗外树林深处淅沥有声,继而清歌婉转,余音缭绕,若断若续,声音哀而不怨,怨而有容。歌词说:“一随迁客度梅关,逝水东流竟不还,鳄渚烟深愁翠黛,丰湖草绿暗朱颜。魂消蜀道三十里,肠断阳台十二山。唯有峰头双白鹤,几回清梦到人间。”

苏公屏息静听,似乎是朝云的声音,正惊疑间,西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和子遁吮奶的声音。他想喊,但喊不出来。这时,门不拉自开,一阵冷风过去,灯光摇曳,忽明忽暗,飘然进来一个妇人,三十多年纪。上身穿着红绡,下身系荷丝裙,轻移莲步,仪态娴婉,风发雾鬓,飘然凄凉。苏公睁眼细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朝云,不禁悲喜交集,一骨碌爬起床,两人抱头痛哭,共叙离别的痛苦和思念之情。朝云瘦怯寒凝,弱不禁风。

“你从哪里来呢?”

“孤山荒静。你年老多病,无人侍奉,稚儿娇小,无人抚育,我放心不下,每晚都回来看看。”

突然,苏公发现朝云浑身湿透,直打冷颤,吃了一惊,问这是什么缘故。朝云伤心地说:“途中要经过西湖,水深过人,所以衣服都湿了。更可恶的是西湖湖神,要勒索财物。”

苏公听了,气愤填胸,恨恨地说:“是那路魑魅,胆敢敲诈勒索!”他攥紧拳头,擂到桌上,砰地一声惊醒过来,原来是作了个梦。

这时鸡啼五遍,天将破晓,仔细嚼味梦中情景,犹历历在目。他爬起床,摸摸梦中朝云坐过的凳子,果然湿漉漉的,心中颇觉怪异,问阿蓉,却一无所知。

自此以后,苏公天天到平湖门踯躅徘徊。有一天,看见一群渔夫樵子坐在乱草丛中休息,衣衫湿透,不住唉声叹息。苏公向来关心民间疾苦,便向前询问。大家见是苏公,既尊重又亲切,告诉他说:“我们天天要到湖对面打鱼、砍柴,维持生计。但水深湖阔,没有桥,也没有船,只好淌水过去,每天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现在冬天将到,所以大家都为这事发愁。”

苏公听了,朝云魂归哺儿衣带尽湿的情景刹时浮上脑际,心想:生人阴魂都受水害,我要想个法子为他们办件好事。他背着手,思忖良久,兴奋地说:“从这里到对面孤山修一道堤怎么样?”

这话正好说到大伙的心坎上,异口同声说:“我们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只要苏大人倡议,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堤一定修得起来。”

接着大家又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

第二天,苏公倡修大堤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惠州城,百姓个个欢腾雀跃,官府乡绅也纷纷解囊相助。

半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大堤破土动工,由栖禅寺僧希固总管,渔夫樵子,提锄拾筐。响应风从。苏公天天到工地察看,有时还跟民工一起抬石头,打木桩,大家愈发受感动,劲头也愈足,不出一个月,大堤从西村到泗州塔,如卧龙出水,莲出水石,只要加固整修,铺上路面,大功便可告成。

突然一个晚上,风雨大作,西湖十里水面波涛汹涌,水浪铺天盖地朝新堤扑来,一夜之间,竟被冲垮十几个大缺口。

第二天,风依旧呼呼地刮,雨鞭抽打着湖面,溅起数不尽的水花。民工们顶风冒雨修补大堤,但无济于事,一百多斤的石头丢下去,一个浪头便卷走了;刚打上的木桩,被怒涛拦腰折断。领头的民工来向苏公和希固和尚讨主意。他俩都很焦急。希固说:“等风雨停停再说吧。”

“那缺口越冲越大,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苏公提出异议。

这一天过去了,风雨肆虐,缺口堵不住,反而越冲越大。苏公躺在床上惦着朝云和修堤的事,翻来复去,许久不能成寐。三漏将残,忽见朝云披头散发,满身泥泞,面色惶惶,飘然而至,见了苏公,凄楚地说:“我因揭发湖神劣迹,冒渎湖神,一个多月来,他百般刁难,小妾身单力薄,无法过湖。大人这次为妾修堤,湖神极为震怒,发誓与你作对,这两天来,就是他在兴风作浪,大人要多加小心。”

苏公捋着胡子,呵呵冷笑,说:“为神者,理应救苦扶生,体恤鬼魂,造福百姓,怎么能依仗权势,胡作非为,这与鬼魅何异?我苏东坡生性耿直,几十年宦官生涯,权贵尚且不避,还怕一个小小的湖神?为了你,也为了惠州百姓,堤,我是修定了的。”

朝云沉吟良久,说:“要修固大堤,须要石盐木为桩,打入地下一丈,根基牢固,湖神便无可奈何。”

苏公连连点头。他在罗浮山曾见过石盐树,这种树叶稀干直,直插云天,质地坚硬,且带有咸味,不怕虫蛀水浸,因而得名。

这时,朝云才发现苏公平时苍白的脸庞罩上一层红晕,摸了摸,果然发烧。她二话不说,快步出去,约莫一刻钟工夫,手里抓着一把青草,然后将它捣烂,冲了一碗水,让苏公喝下去。

朝云告辞出去,苏公拉不住,打了个趔趄,惊醒过来,原来又是南柯一梦,但口中仍感到清甘芬芳,精神比往日都好,摸摸自己的面额,烧也退了。再细看朝云站过的地方,依然泥水淋漓。

天明,风雨稍息,但新堤已百孔千疮。希固师傅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无计可施。苏公朝阴晦的湖面环视了一会,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对面的孤山上。过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安慰希固说:“失败乃成功之母,现在只要想个法子重修一遍就是了。俗话说,堤牢靠桩。这一次把桩的木料改为石盐木,堤没有修不成的。”

于是,民工们在罗浮山选购了一千多棵石盐树,夜以继日砍伐、运输,整整花了半个多月时间。然后从西村至泗州塔,五里水路,一字儿打下石盐木桩,每根吃土一丈多深,上面复上沙石泥土,沿堤种上无数的花草树木,不出一个月,大堤落成,远远看去,犹如贴水彩虹,把丰湖与平湖隔开。这一天,父老乡绅奔走相告,欢声雷动,前来观看的人扶老携幼,水泄不通。

苏公此时也心潮激荡,热血沸腾,诗兴盎抚髯长吟:

百夫下一杙,椓此百尺泥。

探囊赖故侯,宝钱出金闺。

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

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

似闻百岁前,海近湖有犀。

那知陵谷变,枯渎生茭藜。

后来勿忘今,冬涉水过脐。

希固师傅挤到苏公面前,满满的斟了一碗酒说:“赖大人洪福,大功告成,我受惠州父老乡绅之托敬你一碗,祝大人健康长寿!”苏公高兴极了,呵呵大笑,接过酒,举碗过头,大声说,“祝乡亲父老健康长寿!”然后一饮而尽。

苏公信步走过大堤,绕过泗州塔、六如亭,来到朝云墓跟前,只见松柏围绕,荒草凄迷之中,似有一条被人践踏出来的小路。他从阿蓉手中接过祭品,焚香酹酒,祭奠了一翻,说:“怜卿孤魂,葬此荒山。涉湖哺儿,湖神见凌。今日堤成,赖仗乡亲。夜来日往,永不分离。”

当天晚上,星汉灿烂,西湖碧波万倾,堤上游人如织。苏公从堤上回来,伏在案头假寐。忽然,一阵风响,朝云飘落跟前,笑容满面,说:“感君情深,为妾筑堤,历尽艰辛。湖神不义,已遭天谴。”说完,像生前一样,哺育子遁,操持家务。料理完毕,飘然不见。

自从筑起新堤,朝云日来夜往,习以为常,直到苏公贬谪海南,踪迹遂绝。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苏东坡,便把大堤命名为苏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