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1079)己未,蘇軾四十四歲,
蘇軾時任徐州守。
三月,罷徐州,以祠部員外郎、直使館知湖州軍州事。
三月中旬離徐州,二十七日至靈璧。四月初至潤州。
二、三月、四月自徐州至湖州紀事。
【引】
蘇軾《余去金山﹝指潤州金山寺,蘇軾每次過潤州,必至金山寺。﹞五年而復至,次舊詩韻,贈寶覺長老﹝指潤州金山寺,蘇軾每次過潤州,必至金山寺。﹞》詩云:「誰能斗酒博西涼,但愛齋廚法豉香。舊事真成一夢過,高譚為洗五年忙。清風偶與山阿曲,明月聊隨屋角方。稽首願師憐久客,直將歸路指茫茫。」【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潤州。蘇軾歷次過鎮江,均曾至金山拜訪。
蘇軾《大風留金山兩日》詩云:「塔上一鈴獨自語:『明日顛風當斷渡。』朝來白浪打蒼崖,倒射軒窗作飛雨。龍驤萬斛不敢過,漁舟一葉從掀舞。細思城市有底忙,卻笑蛟龍為誰怒。無事久留童僕怪,此風聊得妻孥懺。灊山道人獨何事,半夜不眠聽粥鼓。」【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鎮江,大風,故留金山兩日。
蘇軾《祭刁景純墓文》文云:「嗟我少君,四十二歲。君不我少,謂我昆弟。今我已老,鬢須蒼然。君之永歸,不為無年。我獨何憾,過期而哭。人之云亡,哀此風俗。涉江而東,宛其山川。顧瞻萬松,蔚乎蒼芊。尚想松下,幅巾杖屨。迎我于門,抵掌笑語。豈其忽焉,斂茲一墳。俛仰空山,草木再春。平生故人,幾半天下。紛然日中,掉臂莫夜。我非至人,心有往來。斗酒隻雞,聊寫我哀。尚饗!」【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鎮江,此時,刁景純已歿。
蘇軾《遊惠山﹝今無錫惠山。﹞》並敘云:「余昔為錢塘倅,往來無錫﹝宋代屬常州。﹞,未嘗不至惠山。既去五年,復為湖州,與高郵秦太虛﹝秦觀﹞、杭僧參寥同至,覽唐處士王武陵、竇群、朱宿所賦詩,愛其語清簡,蕭然有出塵之姿,追用其韻,各賦三首。」其一云:「夢裏五年過,覺來雙鬢蒼。還將塵土足,一步漪瀾堂。俯窺松桂影,仰見鴻鶴翔。炯然肝肺間,已作冰玉光。虛明中有色,清凈自生香。還從世俗去,永與世俗忘。」其二云:「薄雲不遮山,疎雨不濕人。蕭蕭松徑滑,策策芒鞋新。嘉我二三子,皎然無緇磷。勝遊豈殊昔,清句仍絕塵。弔古泣舊史,疾讒歌《小旻》。哀哉扶風子﹝即竇群,扶風人。﹞,難與巢、許﹝巢九、許由,堯時隱士。﹞鄰。(謂竇群。)」其三云:「敲火發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窗傾紫盞,色味兩奇絕。吾生眠食耳,一飽萬想滅。頗笑玉川子﹝盧仝之號。盧仝少有才名,范陽人。早年即隱居嵩山少室山,拒絕為官。號玉川子。 詩風奇詭險怪,後為韓愈賞識。一首《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人稱「玉川茶歌」,與陸羽茶經齊名。﹞,饑弄三百月。豈如山中人,睡起山花發。一甌誰與共,門外無來轍。」【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赴湖途中,過無錫。依本文所述,秦太虛與參寥或與蘇軾同行。
蘇軾《贈惠山僧惠﹝僧惠,不詳。﹞表》詩云:「行遍天涯意未闌,將心到處遣人安。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嚴》已不看。欹枕落花餘幾片,閉門新竹自千竿。客來茶罷空無有,盧橘楊梅尚帶酸。」【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赴湖途中,遊惠山所作。
蘇軾《贈錢道人﹝無錫人,前安道之弟。﹞》云:「書生苦信書,世事仍臆度。不量力所負,輕出千鈞諾。當時一快意,事過有餘怍。不知幾州鐵,鑄此一大錯。我生涉憂患,常恐長罪惡。靜觀殊可喜,腳淺猶容卻。而況錢夫子,萬事初不作。相逢更何言,無病亦無藥。」【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赴湖途中,遊惠山所作。
蘇軾《與秦太虛、參寥會於松江﹝今蘇州吳江區。《太平寰宇記‧吳江》載:「吳江縣,﹝(蘇州)南四十里。﹞七鄉。梁開平三年,兩浙奏析吳縣於松江置。吳江,本名松江,又名松陵,又名笠澤。其江出太湖,二源,一江東五十里入小湖,一江東二百六十里入大海。每至秋月,多生鱸魚,張翰思鱸鱠之所也。」﹞,而關彥長﹝錢塘人,名景仁,嘉祐四年進士,時為吳江令。﹞、徐安中﹝不詳。﹞適至,分韻得風字二首》其一詩云:「吳越溪山興未窮,又扶衰病過垂虹。浮天自古東南水,送客今朝西北風。絕境自忘千里遠,勝遊難復五人同。舟師不會留連意,擬看斜陽萬頃紅。」其二詩云:「二子緣詩老更窮,人間無處吐長虹。平生睡足連江雨,盡日舟橫擘岸風。人笑年來三黜慣,天教我輩一樽同。知君欲寫長想憶,更送銀盤尾鬣紅。」【註】元豐二年(1079)四月作於赴湖途中,過松江所作。時秦太虛、參寥來會。
【案】
蘇軾罷徐知湖,大約元豐二年(1079)二月底三月初,蘇軾自徐州出發,依前述所收集之各個文獻資料所述,蘇軾先至應天府(南都),探訪蘇轍。蘇軾在南都與子由共處十六日後,乘舟順汴河下行,過宿州,自南都至靈壁共約四日三宿,於元豐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在靈壁撰《靈壁張氏園亭記》。再下行,過泗州、龜山,在高郵遇秦太虛與參寥子。過長江,在鎮江,蘇軾至金山拜望寶覺長老,並至萬松岡悼祭刁景純墓。再南下,過常州、過無錫,遊惠山,且撰詩贈惠山僧惠表。至松江時,秦太虛、參寥來會,而關彥長、徐安中適至。蘇軾與眾人至垂虹橋相聚。再西行順水往湖州任。四月二十,蘇軾到湖州任。蘇軾自潤州至湖州行程路線,參考圖401。
刁景純:刁約字景纯。北宋天聖八年(1030年)進士,為諸王宮教授、館閣校勘。刁約修葺鎮江園林住宅,取名藏春塢。據傳遺跡在今鎮江市區丁家巷(今改為中營街)一帶。景纯所居所及墓地位在其居住園林,名為萬松岡之地,滿山松樹。今中營街靠北尚有鎮江實驗幼兒園內的小山岡。鎮江中營街位置,參考圖402;鎮江實驗幼兒園內的小山岡現況,見圖403。
參寥:宋僧道潛的别号。道潛﹐於潛(今浙江省臨安縣人)﹐善詩﹐與蘇軾﹑秦觀為詩友。蘇軾《參寥子真贊》云:「東坡居士曰:維參寥子,身寒而道富。辯於文而訥於口。外尫柔而中健武。與人無競,而好刺譏朋友之過。枯形灰心,而喜為感時玩物不能忘情之語。此余所謂參寥子有不可曉者五也。」蘇軾《八聲甘州‧寄參寥子》云:「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記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爲我沾衣。(正暮 一作:正春)」蘇軾《參寥泉銘》並敘云:「余謫居黃,參寥子不遠數千里從余於東城,留期年。嘗與同遊武昌之西山,夢相與賦詩,有『寒食清明』、『石泉槐火』之句,語甚美,而不知其所謂。其後七年,余出守錢塘,參寥子在焉。明年,卜智果精舍居之。又明年,新居成,而余以寒食去郡,實來告行。舍下舊有泉,出石間,是月又鑿石得泉,加冽。參寥子擷新茶,鉆火煮泉而瀹之,笑曰:『是見於夢九年,衛公之為靈也久矣。』坐人皆悵然太息,有知命無求之意。乃名之參寥泉,為之銘曰:在天雨露,在地江湖。皆我四大,滋相所濡。偉哉參寥,彈指八極。退守斯泉,一謙四益。余晚聞道,夢幻是身。真即是夢,夢即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夫求何神,實弊汝神。」
烏臺詩案紀事
元豐二年(1079)己未,蘇軾四十四歲。
蘇軾於湖州任太守。
七月紀事。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至御史臺。
【引】
《烏臺詩案‧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至御史臺》載:「今年(元豐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攝軾前來,至八月十八日,赴御史臺出頭。」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百九十九》元豐二年(1079) 己未七月己巳紀事:「御史中丞李定言:『知湖州蘇軾,初無學術,濫得時名,偶中異科,遂叨儒館,有可廢之罪四。昔者堯不誅四凶,至舜則流放竄殛之,蓋其惡始見於天下也。軾初騰沮毀之論,陛下猶置之不問,容其改過,軾怙終不悔,其惡已著,一也。古人有言曰,教而不從,然後誅之,蓋吾之所以俟之者盡,然後戮辱隨焉。陛下所以俟軾者,可謂盡矣,而狂悖之語日聞,二也。軾所為文辭,雖不中理,亦足以鼓動流俗,所謂言偽而辨;當官侮慢,不循陛下之法,操心頑愎不服陛下之化,所謂行偽而堅;先王之法所當首誅,三也。刑故無小,蓋知而故為,與夫不知而為者異也。軾讀史傳,非不知事君有禮,訕上有誅,而敢肆其憤心,公為詆訾,而又應制舉對策,即己有厭弊更法之意,及陛下修明政事,怨不用己,遂一切毀之,以為非是,四也。罪有四可廢,而尚容于職位,傷教亂俗,莫甚於此。伏望斷自天衷,特行典憲。』御史舒亶言:『軾近上謝表,頗有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志義之士,無不憤惋。蓋陛下發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羣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詆謗為主,小則鏤板,大則刻石,傳播中外,自以為能。』并上軾印行詩三卷。御史何正臣亦言軾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詔知諫院張璪、御史中丞李定推治以聞。時定乞選官參治,及罷軾湖州,差職員追攝。既而上批,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乘驛追攝,又責不管別致疏虞狀,其罷湖州朝旨,令差去官齎往。」【註】朝廷以文字獄由,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乘驛追攝。
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文云:「……徙知湖州,以表謝上。言事者摘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御史獄。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於國。言者從而媒蘖之。上初薄其過,而浸潤不止,是以不得已從其請。……。」【註】姦邪言事者摘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御史獄。
蘇軾《乞郡劄子》文云:「……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敕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蒙施行,乃復作為詩文,寓物托諷,庶幾流傳上達,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註】元祐三年(1088)十月十七日作於開封。烏臺詩案初起乃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
《孔氏談苑‧卷一》載:「蘇軾以吟詩有譏訕,言事官章疏狎上,朝廷下御史臺差官追取。是時,李定為中書丞,對人太息,以為人才難得,求一可使逮軾者,少有如意。於是太常博士皇甫僎被遣以往。僎攜一子二臺卒倍道疾馳。駙馬都尉王詵與子瞻遊厚,密遣人報蘇轍。轍時為南京幕官,乃亟走介往湖州報軾,而僎行如飛,不可及。至潤州,適以子病求醫留半日,故所遣人得先之。僎至之日,軾在告,祖無頗權州事。僎徑入州廨,具鞾袍,秉笏立庭下,二臺卒夾侍,白衣青巾,顧盼獰惡,人心洶洶不可測。軾恐,不敢出,乃謀之無頗。無頗云:『事至於此,無可奈何,須出見之。』軾議所以服,自以為得罪,不可以朝服。無頗雲:『未知罪名,當以朝服見也。』軾亦具鞾袍秉笏立庭下,無頗與職官,皆小幘列軾後。二卒懷臺牒,拄其衣,若匕首然。僎又久之不語,人心益疑懼。軾曰:『軾自來殛惱朝廷多,今日必是賜死。死固不辭,乞歸與家人訣別。』僎始肯言曰:『不至如此。』無頗乃前曰:『太博必有被受文字。』僎問:『誰何?』無頗曰:『無頗是權州。』僎乃以臺牒授之。及開視之,只是尋常追攝行遣耳。僎促軾行,二獄卒就直之,即時出城登舟,郡人送之雨泣,頃刻之間,拉一太守如驅犬雞。此事無頗目擊也。」【註】僎即遵。
蘇軾《杭州召還乞郡狀》文云:「……臣昔於治平中,自鳳翔職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驟用臣。當時宰相韓琦以臣年少資淺,未經試用,故且與館職。亦會臣丁父憂去官。及服闋入覲,便蒙神宗皇帝召對,面賜獎激,許臣職外言事。自惟羈旅之臣,未應得此,豈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會,進用可必。自惟遠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所為不可施行狀,以裨萬一。然未測聖意待臣深淺,因上元有旨買燈四千椀,有司無狀,虧減市價,臣即上書論奏,先帝大喜,即時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聖明,能受盡言,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後復因考試進士,擬對御試策進上;並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雖未聽從,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譴問。而安石大怒,其黨無不切齒,爭欲傾臣。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鍛煉不成而止。」又:「臣緣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臣於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別,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註】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作於開封。姦官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軾於死。
【案】
安石行新政,蘇軾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自此遭懷恨,其黨無不切齒,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蘇軾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但以實無其事,故鍛煉不成而止。蘇軾不願在朝與之爭鬥,乞出外埔三任。然新黨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軾於死,屢屢執奏,蘇軾乃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
皇甫遵:時為太常博士,遵即僎,餘不詳。
李定:字資深,揚州人。《宋史‧李定傳》載:「少受學於王安石。登進士第,為定遠尉、秀州判官。」又「元豐初,召拜寶文閣待制、同知諫院,進知制誥,為御史中丞。劾蘇軾湖州謝上表,擿其語以為侮慢。因論軾自熙寧以來,作為文章,怨謗君父,交通戚里。逮赴臺獄窮治。當會赦,論不已,竄之黃州。方定自鞫軾獄,勢不可回。一日,於崇政殿門外語同列曰:『蘇軾乃奇才也。』俱不敢對。」又「定於宗族有恩,分財振贍,家無餘貲。得任子,先及兄息。死之日,諸子皆布衣。徒以附王安石驟得美官,又陷蘇軾於罪,是以公論惡之,而不孝之名遂著。」
何正臣:何正臣(1039?–1099),字君表,臨江新淦人(今江西省峡江县)。九歲舉童子,賜出身,復中進士第。《宋史‧何正臣傳》載:「元豐中,用蔡確薦,為御史裏行。遂與李定、舒亶論蘇軾,得五品服,領三班院。」又「出知潭州。時詔州縣聽民以家貲易鹽,吏或推行失指。正臣條上其害,謂無益於民,亦不足以佐國用,遂寢之,民以為便。後歷刑部侍郎、知宣州,卒。」
舒亶:舒亶(1041–1103),字信道,號懶堂。北宋明州慈谿(今寧波市)人。試禮部第一,調臨海尉。《宋史‧舒亶傳》載:「元豐初,權監察御史裏行。太學官受賂,事聞,亶奉詔驗治,凡辭語微及者,輒株連考竟,以多為功。加集賢校理。同李定劾蘇軾作為歌詩譏訕時事。亶又言:『王詵輩公為朋比,如盛僑、周邠固不足論,若司馬光、張方平、范鎮、陳襄、劉摯,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而所懷如此,可置而不誅乎?』帝覺其言為過,但貶軾、詵,而光等罰金。」又「崇寧初,知南康軍。辰溪蠻叛,蔡京使知荊南,以開邊功,由直龍圖閣進待制。明年,卒,贈直學士。」
謝景溫:謝景溫(1021-1097),字師直,富陽人。皇祐進士,通判汝、莫二州,歷官江東轉運判官,江西提點刑獄。其妹嫁王安石弟王安禮為妻,故被拔擢為侍御史,曾誣陷蘇軾運送私鹽。後與王安石反目,出為知州。《宋史‧謝景温傳》載:「景溫平生未嘗仕中朝,王安石與之善,又景溫妹嫁其弟安禮,乃驟擢為侍御史知雜事。安石方惡蘇軾,景溫劾軾向丁憂歸蜀,乘舟商販。朝廷下六路捕逮篙工、水師窮其事,訖無一實。」又「(元祐)三年初,置權六曹尚書,以為刑部。劉安世復論之,改知鄆州,再歷永興軍。時章惇為相,景溫言元祐大臣改先帝之政,并西夏人偃蹇終未順命,宜罷分畫,以馬跡所至為境。惇用其說,徙知河陽,卒,年七十七。」
就逮,與妻子絕別。
【引】
蘇軾《題楊璞妻詩》文云:「真宗東封還,訪天下隱者,能為詩。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否?』樸言:『無有。惟臣妻一絕云:“且休落魄貪杯酒,更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上大笑,放還山,命其子一官就養。余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余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老妻日:「子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一詩送我乎?」妻不覺失笑,予乃出。」【註】作年不詳。蘇軾言及自湖州被逮事。
蘇軾《黃州上文潞公書》文云:「……。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長子蘇邁。﹞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註】元豐五年(1082)四月作於黃州。蘇軾就逮,子蘇邁隨父去。王閏之將蘇軾著作書籍悉取燒之。
蘇軾《杭州召還乞郡狀》文云:「……。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鍛煉不成而止。臣緣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臣於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別,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到獄,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獄,有所約敕,故獄吏不敢別加非橫。臣亦覺知先帝無意殺臣,故復留殘喘,得至今日。……。」【註】元祐六年(1091)五月十九日作於開封。本文再述及烏臺詩案之來歷。蘇軾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
蘇軾《王子立﹝娶蘇轍女,隨蘇軾學於湖州。﹞墓誌銘》文云:「子立諱適,趙郡臨城人也。始予為徐州,子立為州學生,知其賢而有文,喜怒不見,得喪若一,曰:『是有類子由者。』故以其子妻之。與其弟遹子敏,皆從余於吳興。學道日進,東南之士稱之。余得罪於吳興,親戚故人皆驚散,獨兩王子不去,送余出郊,曰:『死生禍福,天也,公其如天何。』返取余家,致之南都。……」【註】元祐七年(1092)十一月五日作於汴京。王子立兄弟不畏官威,送蘇軾出郊,另送蘇軾家人至南都倚靠蘇轍。
《宋史‧陳師錫傳》載:「陳師錫字伯脩,建州建陽﹝今福建南平市建陽區。﹞人。熙寧中,遊太學,有儁聲。神宗知其材,及廷試,奏名在甲乙間,帝偶閱其文,屢讀屢歎賞,顧侍臣曰:『此必陳師錫也。』啟封果然,擢為第三。調昭慶軍掌書記,郡守蘇軾器之,倚以為政。軾得罪,捕詣臺獄,親朋多畏避不相見,師錫獨出餞之,又安輯其家。……。」【註】軾得罪,捕詣臺獄,師錫獨出餞之。
【案】
蘇軾就逮,妻子王閏之哭泣,親戚故人皆驚散,王子立兄弟送軾出郊,師錫出餞之。蘇軾被逮至京,據湖州研究學者的說法,蘇軾被押,乃於湖州駱駝橋西南側登舟,位置,參考圖404;其位址現況,參考圖405。
楊璞:《宋史‧楊璞傳》載:「楊璞字契玄,鄭州新鄭人。善歌詩,士大夫多傳誦。與畢士安尤相善,每乘牛往來郭店,自稱東里遺民。嘗杖策入嵩山窮絕處,構思為歌詩,凡數年得百餘篇。璞既被召,還,作歸耕賦以見志。真宗朝諸陵,道出鄭州,遣使以茶帛賜之。卒,年七十八。」
文潞公:即文彥博(1006-1097),字寬夫,號伊叟,汾州介休城關文家莊(今山西省介休市城區文家莊)人。歷仕仁、英、神、哲四帝,出將入相五十年之久。任職期間,秉公執法,世人尊稱為賢相。《宋史‧文彦博傳》載:「文彥博字寬夫,汾州介休人。其先本敬氏,以避晉高祖及宋翼祖諱改焉。少與張昪、高若訥從潁昌史炤學,炤母異之,曰:『貴人也。』待之甚厚。及進士第,知翼城縣,通判絳州,為監察御史,轉殿中侍御史。」又:「彥博逮事四朝,任將相五十年,名聞四夷。元祐間,契丹使耶律永昌、劉霄來聘,蘇軾館客,與使入覲,望見彥博於殿門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邪?』問其年,曰:『何壯也!』軾曰:『使者見其容,未聞其語。其綜理庶務,雖精練少年有不如;其貫穿古今,雖專門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異人也。』既歸洛,西羌首領溫溪心有名馬,請於邊吏,願以餽彥博,詔許之。其為外國所敬如此。彥博雖窮貴極富,而平居接物謙下,尊德樂善,如恐不及。其在洛也,洛人邵雍、程顥兄弟皆以道自重,賓接之如布衣交。與富弼、司馬光等十三人,用白居易九老會故事,置酒賦詩相樂,序齒不序官,為堂,繪像其中,謂之『洛陽耆英會』,好事者莫不慕之。神宗導洛通汴,而主者遏絕洛水,不使入城中,洛人頗患苦之。彥博因中使劉惟簡至洛,語其故,惟簡以聞。詔令通行如初,遂為洛城無窮之利。彥博八子,皆歷要官。第六子及甫,初以大理評事直史館,與邢恕相善。元祐初,為吏部員外郎,以直龍圖閣知同州。彥博平章軍國,及甫由右司員外郎引嫌改衞尉、光祿少卿。彥博再致仕,及甫知河陽,召為太僕卿,權工部侍郎,罷為集賢殿修撰、提舉明道宮。蔡渭、邢恕持及甫私書造梁燾、劉摯之謗,逮詣詔獄,及甫有憾於元祐,從而實之,亦坐奪職。未幾,復之,卒。論曰:國家當隆盛之時,其大臣必有耆艾之福,推其有餘,足芘當世。富弼再盟契丹,能使南北之民數十年不見兵革。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文彥博立朝端重,顧盼有威,遠人來朝,仰望風采,其德望固足以折衝禦侮於千里之表矣。至於公忠直亮,臨事果斷,皆有大臣之風,又皆享高壽於承平之秋。至和以來,共定大計,功成退居,朝野倚重。熙、豐而降,弼、彥博相繼以老,憸人無忌,善類淪胥,而宋業衰矣!書曰:「番番良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豈不信然哉!」
走太湖,入運河、過江,至揚州。
【引】
《孔氏談苑‧卷一》載:「蘇子瞻隨皇甫僎追攝至太湖蘆香亭下,以柁損修完。是夕,風濤澒洞,月色如晝,子瞻自惟倉卒被拉去,事不可測,必是下吏,所連逮者多,如閉目窣身入水,頃刻間耳。既為此計,又復思曰:『不欲辜負老弟。』弟謂子由也,言己有不幸,則子由必不獨生也。」【註】此次押解蘇軾北上,乃至湖州北入太湖,或至蘇州入運河,再行北上。
《宋史‧鮮于侁傳》載:「鮮于侁字子駿,閬州人。唐劍南節度使叔明裔孫也。性莊重,力學。舉進士,為江陵右司理參軍。」又「元豐二年召對,命知揚州。神宗曰:『廣陵重鎮,久不得人,今朕自選卿往,宜善治之。』蘇軾自湖州赴獄,親朋皆絕交。道揚,侁往見,臺吏不許通。或曰:『公與軾相知久,其所往來書文,宜焚之勿留,不然,且獲罪。』侁曰:『欺君負友,吾不忍為,以忠義分譴,則所願也。』為舉吏所累,罷主管西京御史臺。」又「侁刻意經術,著詩傳、易斷,為范鎮、孫甫推許。孫復與論春秋,謂今學者不能如之。作詩平澹淵粹,尤長於楚辭,蘇軾讀九誦,謂近屈原、宋玉,自以為不可及也。」【註】蘇軾過揚州,鮮于侁不顧受累,親往相見。
【案】
依《孔氏談苑》謂:「蘇子瞻隨皇甫僎追攝至太湖蘆香亭下,以柁損修完。是夕,風濤澒洞,月色如晝。」蘇軾當隨皇甫僎乘舟過太湖,並非隨運河東去,此路線或自湖州順水北上至太湖,再由吳江、蘇州或無錫登陸,順運河北上。蘇軾屢屢有投水自盡的念頭,至楊州,鮮于侁不顧受累,親往相見。過平江堂下,隔牆見杜機先家紙窗竹屋依然。然此處過平江堂下只是一種敘事方式,因運河距平江堂,最近距離當有六里路以上。蘇軾被押解至京,長江以南路線圖,參考圖406。
鮮於侁:《宋史‧鮮于侁傳》載:「鮮于侁字子駿,閬州人。唐劍南節度使叔明裔孫也。性莊重,力學。舉進士,為江陵右司理參軍。慶曆中,天下旱,詔求言,侁推災變所由興,又條當世之失有四,其語剴切。唐介與同鄉里,稱其名於上官,交章論薦。侁盛言左參軍李景陽、枝江令高汝士之美,乞移與之,介益以為賢。調黟令,攝治婺源。姦民汪氏富而狠,橫里中,因事抵法,羣吏羅拜曰:『汪族敗前令不少,今不舍,後當詒患。』侁怒,立杖之,惡類屏跡。通判綿州。綿處蜀左,吏狃貪成風,至課卒伍供薪炭、芻豆,鬻果蔬多取贏直。侁一切弗取,郡守以下效之。趙抃使蜀,薦於朝,未及用。從何郯辟,簽書永興軍判官。萬年令不任職,繫囚累百,府使往治,數日,空其獄。神宗詔求直言,侁為蔡河撥發,應詔陳十六事,神宗愛其文。詔近臣舉所知,范鎮以侁應選,除利州路轉運判官。初,王安石居金陵,有重名,士大夫期以為相。侁惡其沽激要君,語人曰:『是人若用,必壞亂天下。』至是,乃上書論時政,曰:『可為憂患者一,可為太息者二,其他逆治體而召民怨者,不可概舉。』其意專指安石。安石怒,毀短之。神宗曰:『侁有文學,可用。』安石曰:『陛下何以知之?』神宗曰:『有章奏在。』安石乃不敢言。初,助役法行,詔諸路各定所役緡錢。利州轉運使李瑜定四十萬,侁爭之曰:『利州民貧地瘠,半此可矣。』瑜不從,各以其事聞。時諸路役書皆未就,神宗是侁議,諭司農曾布使頒以為式。因黜瑜,而升侁副使,仍兼提舉常平。部民不請青苗錢,安石遣吏廉按,且詰侁不散之故。侁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民自不願,豈能彊之哉!』左藏庫使周永懿守利州,貪虐不法,前使者畏其兇,莫敢問。侁捕械于獄,流之衡湘,因請更以文臣為守,併易班行領縣事。凡居部九年,治所去閬中近,姻戚旁午,待之無所私,各得其歡心。蘇軾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為『三難』。二稅輸絹綿,侁奏聽民以畸零納直。其後有李元輔者,輒變而多取之,父老流涕曰:『老運使之法,何可改?』蓋侁之姪師中亦居是職,故稱『老』以別之。徙京東西路。河決澶淵,議欲勿塞,侁言:『東州匯澤惟兩濼,夏秋雨淫,猶溢而害,若縱大河注其中,民為魚矣。』作議河書上之,神宗嘉納。後兩路合為一,以侁為轉運使。時王安石、呂惠卿當路,正人多不容。侁曰:『吾有薦舉之權,而所列非賢,恥也。』故凡所薦如劉摯、李常、蘇軾、蘇轍、劉攽、范祖禹,皆守道背時之士。元豐二年召對,命知揚州。神宗曰:『廣陵重鎮,久不得人,今朕自選卿往,宜善治之。』蘇軾自湖州赴獄,親朋皆絕交。道揚,侁往見,臺吏不許通。或曰:『公與軾相知久,其所往來書文,宜焚之勿留,不然,且獲罪。』侁曰:『欺君負友,吾不忍為,以忠義分譴,則所願也。』為舉吏所累,罷主管西京御史臺。哲宗立,念東國困於役,吳居厚掊斂虐害,竄之,復以侁使京東。司馬光言於朝曰:『以侁之賢,不宜使居外。顧齊魯之區,凋敝已甚,須侁往救之,安得如侁百輩,布列天下乎?』士民聞其重臨,如見慈父母。召為太常少卿。侍從議神宗廟配享,有欲用王安石、吳充者,侁曰:『先朝宰相之賢,誰出富弼右?』乃用弼。拜左諫議大夫。侁見哲宗幼沖,首言君子小人消長之理甚備。又言:『制舉,誠取士之要,國朝尤為得人。王安石用事,諱人詆訾新政,遂廢其科。今方搜羅俊賢,廓通言路,宜復六科之舊。』又乞罷大理獄,許兩省、諫官相往來,減特奏名舉人,嚴出官之法,京東鹽得通商,復三路義勇以寬保甲,罷戎、瀘保甲以寬民力,事多施行。在職三月,以疾求去。除集賢殿修撰、知陳州。詔滿歲進待制。居無何,卒,年六十九。侁刻意經術,著詩傳、易斷,為范鎮、孫甫推許。孫復與論春秋,謂今學者不能如之。作詩平澹淵粹,尤長於楚辭,蘇軾讀九誦,謂近屈原、宋玉,自以為不可及也」
●《烏臺詩案》載:「今年七月二十八日,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攝軾前來,至八月十八日,赴御史臺出頭。當日准問目,方知奉聖旨根勘。」【註】八月十八日蘇軾被押赴御史臺。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百一》元豐二年十二月庚申紀事:
祠部員外郎、直史館蘇軾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令御史臺差人轉押前去。絳州團練使、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著作佐郎、簽書應天府判官蘇轍監筠州鹽酒稅務,正字王鞏監賓州鹽酒務,令開封府差人押出門,趣赴任。太子少師致仕張方平、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端明殿學士司馬光、戶部侍郎致仕范鎮、知開封府錢藻、知審官東院陳襄、京東轉運使劉攽、淮南西路提點刑獄李常、知福州孫覺、知亳州曾鞏、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劉摯、著作佐郎黃庭堅、衛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吴琯、知考城縣盛僑、知滕縣王安上、樂清縣令周邠、監仁和縣鹽稅杜子方、監澶州酒稅顏復、選人陳珪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
初,御史臺既以軾具獄上法寺,當徒二年,會赦當原。於是中丞李定言:「軾起於草野垢賤之餘,朝廷待以郎官館職,不為不厚,所宜忠信正直,思所以報上之施,而乃怨未顯用,肆意縱言,譏諷時政。自熙寧以來,陛下所造法度,悉以為非。古之議令者,猶有死而無赦,況軾所著文字,訕上惑眾,豈徒議令之比?軾之姦慝,今已具服。不屏之遠方則亂俗,再使之從政則壞法。伏乞特行廢絕,以釋天下之惑。」
御史舒亶又言:「駙馬都尉王詵,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及遺軾錢物,并與王鞏往還,漏洩禁中語。竊以軾之怨望、詆訕君父,蓋雖行路猶所諱聞,而詵恬有軾言,不以上報,既乃陰通貨賂,密與燕游。至若鞏者,嚮連逆黨,已坐廢停。詵於此時同罣論議,而不自省懼,尚相關通。案詵受國厚恩,列在近戚,而朋比匪人,志趣如此,原情議罪,實不容誅,乞不以赦論。」又言:「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人,除王詵、王鞏、李清臣外,張方平而下凡二十二人,如盛僑、周邠輩固無足論,乃若方平與司馬光、范鎮、錢藻、陳襄、曾鞏、孫覺、李常、劉攽、劉摯等,蓋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而陛下所嘗以君臣之義望之者,所懷如此,顧可置而不誅乎!」疏奏,軾等皆特責。獄事起,詵嘗屬轍密報軾,而轍不以告官,亦降黜焉。
軾初下獄,方平及鎮皆上書救之,不報。方平書曰:
臣讀春秋傳,晉叔向被囚,時祁奚老矣,聞之,乘驛而見執政韓起,為言叔向謀而寡過,惠訓不倦,宜蒙寬宥之意。起與之同乘,以言諸公而免之。祁奚不見叔向而歸,蓋祁奚之言為國,非私叔向也。今日傳聞有使者追蘇軾過南京,當屬吏。臣不詳知軾之所坐,而早嘗識其為人,起遠方孤生,遭遇聖明之世,然其文學實天下之奇才。向舉制策高等,而猶碌碌無以異於流輩。陛下振拔,特加眷奨,由是材譽益著。軾自謂見知明主,亦慨然有報上之心。但其性資疏率,闕於審重,出位多言,以速尤悔。頃年以來,聞軾屢有封章,特為陛下優容。四方聞之,莫不感歎聖明寬大之德,而尤軾狂易輕發之性。今其得罪,必緣故態。但陛下於四海生靈,如天之無不覆冒,如地之無不持載,如四時之無不化育,於一蘇軾豈所好惡!
伏惟英聖之主,方立非常之功,固在廣收材能,使之以器。若不棄瑕含垢,則人才有可惜者。昔季布親窘高祖,夏侯勝誹謗世宗,鮑永不從光武,陳琳毀詆魏武,魏徵謀危太宗,此五臣者,罪至大而不可赦者也。遭遇明主,皆為曲法而全之,卒為忠臣,有補於世。自夫子刪詩,取諸諷刺,以為言之者足以戒。故詩人之作,其甚者以至指斥當世之事,語涉謗黷不恭,亦未聞見收而下獄也。唐韓愈上疏憲宗,以為人主事佛則壽促。此言至不順,憲宗初大怒欲誅之,其後思之曰:「愈亦是愛我。」今軾但以文辭為罪,非大過惡,臣恐付之狴牢,罪有不測。惟陛下聖度,免其禁繫,以全始終之賜,雖重加譴謫,敢不甘心!臣自念朽質,上荷異恩,今伏在田廬,無復涓埃之補。竊慕祁奚雖老,猶不忘公室而申請叔向之義,僭越上言,自干鼎鉞。(朱本改墨本云:軾坐久不得進怨望,凡上所施為,皆作詩詆訿,無所不至;及受僧屬,以畫為求紫衣度牒於王詵。詵坐受軾謗訕文書,及借軾錢攜婢妾出城與宴飲,事發,更遣人抵鞏、轍,諭使毀匿所謗訕文書。轍坐受詵指諭,鞏坐與詵、軾交通,而方平等亦並與軾往還,受其謗訕歌詩。按朱本所改舒亶章云:「陰通貨賂,密與游宴。」可具見矣。坐久不得進怨望詆訿,則史臣崇飾之辭也。今但依墨本及新本。又朱本亦不載李定言。方平、鎮救軾,據邵伯溫見聞錄。方平疏,取之本集。鎮疏未見。劉安世元城語錄云:方平疏亦不果投。當考。王銍元祐補錄:沈括集云,括素與蘇軾同在館閣,軾論事與時異,補外。括察訪兩浙,陛辭,神宗語括曰:「蘇軾通判杭州,卿其善遇之。」括至杭,與軾論舊,求手錄近詩一通,歸則籤帖以進,云詞皆訕懟。軾聞之,復寄詩。劉恕戲曰:「不憂進了也?」其後,李定、舒亶論軾詩置獄,實本于括云。元祐中,軾知杭州,括閑廢在潤,往來迎謁恭甚。軾益薄其為人。此事附注,當考詳,恐年月先後差池不合。)
軾既下獄,眾危之,莫敢正言者。直舍人院王安禮乘間進曰:『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語言謫人。按軾文士,本以才自奮,謂爵位可立取,顧碌碌如此,其中不能無觖望。今一旦致於法,恐後世謂不能容才,願陛下無庸竟其獄。』上曰:『朕固不深譴,特欲申言者路耳,行為卿貰之。』既而戒安禮曰:『第去,勿漏言。軾前賈怨於眾,恐言者緣軾以害卿也。』始,安禮在殿廬,見御史中丞李定,問軾安否狀,定曰:『軾與金陵丞相論事不合,公幸毋營解,人將以為黨。』至是,歸舍人院,遇諫官張璪忿然作色曰:『公果救蘇軾耶,何為詔趣其獄?』安禮不答。其後獄果緩,卒薄其罪。
【註】以上源自(宋)李燾撰,上海師範大學、華東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典校:《續資治通鑑長編》卷四百八十四‧元豐二年(1079) 己未十二月庚申紀事》,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9月第二次印刷,第7333至7337頁。
【案】
十二月庚申(26日),責授蘇軾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史、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蘇軾在獄中,張方平、范鎮、蘇轍等皆上書救之,即使章惇也有助益,加上曹太后嘗言於神宗,蘇軾終獲釋,只是必須貶官置黃州。與蘇軾有來往的官吏,王詵、蘇轍、王鞏等降職貶官。多數相關官員罰銅了事。宋朝最大得一次文字獄事件,就如此謝幕。
蘇軾知湖,南下湖州,被逮,北上過江,其中經過常州段均未留詩文。
本篇結論
本年蘇軾四十四歲,蘇軾自嘉祐六年(1061)二十六歲時,始任鳳翔通判起,至今已愈十八年。蘇軾於六十六歲過世,自四十四歲至六十六歲還有二十二年,然在餘年中,蘇軾概約十年是在貶謫地區度過,包括黃州、惠州、儋州。又有约三、四年是在往來各處的路上行走,能真正度過安定風華年代,不足十年。然從文學角度觀察,貶謫黃州是一個轉變期,人至中年,又經過驚天駭浪的衝擊,就像是賈捷在《虞美人》中所表述的心情「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少年滿懷壯志,而今摔落谷底,一種埋在心中,累積的所有鬱悶,像火山爆發一樣,井噴出口,表現在文學、哲學、思想、人生觀及生活態度上,都將一觸即發。
對於蘇軾而言,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的美麗與空靈,都已是過眼雲烟,今將面對的是一個無人理睬的卑微官職和其中的細微平民生活。若論此次為何落入烏臺詩案的陷阱?先論蘇軾的個性,蘇軾才華橫溢,但是沒有太多的心機,也不會拍馬逢迎,加上有悲天憫人的個性,因此在撰寫詩賦時,多少會將自己對政事的不滿心境隱藏於文字當中。王安石變法,在朝廷中自然分成贊成與不贊成兩派,蘇軾並非完全不贊成,但是憂其急速實施,加上用人不當,且到了基層一切都變了樣。蘇軾諸多詩篇都在描述下層百姓所受新法傷害的實境。新法始於王安石,並且培養了一批新法的擁護者,這些人懼怕蘇軾出頭得權,也多嫉妒蘇軾的才華,因此才有了一連串的打擊政策,而這只是開始,之後一波波的打擊,終將蘇軾放逐嶺南,至死方休。
【補記】
《宋史‧蘇軾傳》載:「徙知湖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託諷,庶有補於國。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語,並媒糵所為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置之死,鍛鍊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軾與田父野老,相從溪山間,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
蘇轍《欒城集‧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載:「徙知湖州,以表謝上。言事者擿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御史獄。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於國。言者從而媒蘖之。上初薄其過,而浸潤不止,是以不得已從其請。既付獄吏,必欲寘之死,鍛煉久之,不決。上終憐之,促具獄,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