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蘇軾

第七篇 知潁、知揚

元祐六年(1091)八月。

《續資治通鑒長編》元祐六年(1091)辛未八月四日紀事:

侍御史賈易言:

謹按尚書右丞蘇轍,厚貌深情,險於山川,詖言殄行,甚於蛇豕。昔以制科召試,而程文謂不應格,仁宗顧其直言極諫之名,不欲罷黜,亦容濫進。其後,因與兄軾誹謗先帝,放斥於外。元祐之初,例蒙湔滌,擢任司諫。是時,亦嘗妄言浚治城壕,發掘骸骨遍野,及差官檢視,漫然無實。方二聖開廣言路之初,示天下以不諱,幸免其罪。任中書舍人日,因呂陶狹邪觀望,面欺同列,罷左司諫。轍當命辭,則密召呂陶至西省示之,相與出力,謀為排陷正直之計,人皆嫉之。然其善為詭譎,以諂交固黨,至於用巧,得為御史中丞。於是肆其禍心,無所忌憚。所毀者,皆睚眦之怨;所譽者,皆朋比之私。以王覿為附蔡確,則恨其嘗言蘇軾譏毀祖宗。論者皆為王覿任諫官日,排擊眾邪,因以擊確、縝、惇、璪,播在人口,至今為美談。其言豐稷為非才,則怒其草王鞏告辭,斥言中執法。轍言:「汝又上官均告辭,止曰言事失當,而不深詆之也。」論者皆謂稷之素履可為搢紳矜式,博學可為士人師仰。以范純禮為無所建明,忿其封駮張耒不候朝參,先許供職,以苟俸給之事。論者皆謂純禮此舉深明朝廷典禮,可使臣下廉敬無違。此其挾私怨,蔑公義之大略也。間有劫其屬官使言者,尤為非義,不可悉數。

陝西地界,識者皆知不與為是,轍則助其蜀黨趙卨,徼幸私己之邪議,力非憂國經遠之公言。進議張利一軍帥,陛下察其不當,許將力陳,亦嘗爭之不得。而轍則乘其同列不平之隙,陰使秦觀、王鞏往來奔走,道達音旨,出力以逐許將,既而遂竊其位。義士扼腕,仁人切齒,為其背君父而營姦利也。知王鞏有罪,而假託司馬光方欲擢用之辭褒薦之,致誤陛下擢任,旋復罷免,則其欺罔之跡不攻自破矣。

其兄軾,昔既立異以背先帝,尚蒙恩宥,全其首領,聊從竄斥,以厭眾心。軾不自省循,益加放傲。暨先帝厭代,軾則作詩自慶曰:「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書於楊州上方僧寺,自後播於四方。軾內不自安,則又增以別詩二首,換詩板於彼,復倒其先後之句,題以元豐八年五月一日,從而語諸人曰:「我託人置田,書報已成,故作此詩。」且置田極小事,何至「野花啼鳥亦欣然」哉!又先帝山陵未畢,人臣泣血號慕正劇,軾以買田而欣踴如此,其義安在?謂此生無事,以年逢大有,亦有何說乎?是可謂痛心疾首而莫之堪忍者也。後於策題,又形譏毀,言者固常論之。及作呂大防左僕射麻制,尤更悖慢,其辭曰:「民亦勞止,庶臻康靖之期。」識者聞之,為之股慄。夫以熙寧、元豐之政,百官修職,庶事興起。其間不幸,興利之臣希冀功賞,不無掊刻,是乃治世之失,何至比於周厲王之時民勞、板、蕩之詩,刺其亂也?

軾之為人,趨向狹促,以沮議為出眾,以自異為不羣。趨近利,昧遠圖,效小信,傷大道。其學本於戰國縱橫之術,真傾危之士也。先朝行免役,則以差役為良法。及陛下復行差法,軾則以免役為便民,至敢矯稱先帝之意,欲用免役羡錢盡買天下附郭良田,以給役人。向使朝廷輕信而用之,則必召亂。賴言事者排其謬妄,聖明察見其傾邪,故斥其說而不用也。其在杭州,務以暴橫立威,故決配稅戶顏章兄弟,皆無罪之人,今則漸蒙貸免矣。既而專為姑息,以邀小人之譽;兼設欺弊,以竊忠藎之名。如累年災傷不過一二分,軾則張大其言,以甚於熙寧七八年之患。彼年饑饉疾疫,人之死亡者十有五六,豈有更甚於此者。又嘗建言以興修水利者,皆為虛妄無實。而自為奏請浚治西湖,乞賜度牒,賣錢雇役,聞亦不免科借居民什器畚插之類,虐使捍江廂卒,築為長隄於湖中,以事遊觀,於公私並無利害。監司畏其彊,無敢觸其鋒者,況敢檢按其不法耶!今既召還,則盛引貪利小人,相與倡言聖眷隆厚,必求外補,非首相不可留也。原軾、轍之心,必欲兄弟專國,盡納蜀人,分據要路,復聚羣小,俾害忠良,不亦懷險詖,覆邦家之漸乎!

臣自被命以來,數使人以甘言誘臣者,或云軾深歎美,恨相知之晚。或云今之除授轍有力焉。而臣之樸愚,不喜詭隨,不知為身謀,故漠然未嘗答也。況蒙陛下天地大恩,未能捐糜以報萬一。嘗欲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豈可見事虧聖德,政損清時,而惜身不言。仰屋歎息,是臣負陛下也。臣雖萬死,無以塞責。惟不顧禍患,盡誠極論,旁忤倖臣,上犯聖旨,以此獲罪,是陛下負臣也。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無所愧憾也。伏望聖慈覽觀用人得失,所繫輕重,赫然發於睿斷,特行斥免,天下幸甚。貼黃稱:「神宗以不世出之資,勵精求治,追跡二帝、三王之盛德,樂與賢人君子共立太平之基,而聖鑒高明,察知軾、轍姦險,用之必為天下患,故疏斥而不用。兩人者,相與誹怨,無人臣禮。先帝以其文藝小才,猶且生全之。自元祐以來,寖歷清顯,蓋非二聖一旦尊寵之特異於先帝也,臣固知有以誤陛下聰明者。今其邪心悖志,見於事跡者如此,尚可忍乎?臣雖糜爛鼎鑊,膏血鍖鑕,不敢言也。」

又稱:「軾、轍不仁,善謀姦利,交結左右,百巧多門。臣區區賤愚,激於忠義,列其邪惡,必有出力營救之者,臣獨仰恃天日照臨,無所回曲,庶幾公義可申爾。」(此疏新、舊錄俱無,據元祐章奏第一冊增入。)

【註】蘇軾、蘇轍在京,常被姦邪誣陷。蘇軾總望乞補外任。本文源自(宋)李燾撰,上海師範大學、華東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典校:《續資治通鑑長編》卷四百六十三《元祐六年(1091)辛未八月四日紀事》,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9月第二次印刷,第11054至11560頁。

元祐六年(1091)八月壬辰(初五日)。

蘇軾為龍圖閣學士、知潁州。

潤八月十三日,蘇軾過陳,二十二日,到潁州任。

元祐七年(1092)壬申正月丁未(二十四日)。

【引】

《續資治通鑒長編》元祐七年(1092)壬申正月丁未(二十四日)紀事:「知潁州、龍圖閣學士蘇軾知鄆州。」又:「蘇軾亦改揚州。(軾改揚州在二十八日。今并書。)」【註】蘇軾現除鄆州,再改知揚州。

蘇軾三月初自潁啟程。十二日抵泗州。二十六日到揚州任。蘇軾有謝表及謝執政啟。

蘇軾《揚州謝到任表二首》其一云:「臣軾言。伏蒙聖恩,除臣知揚州,臣已於今月二十六日到任訖者。支郡養屙,裁能免咎;通都移牧,自愧何功?屢玷恩榮,實深慙汗。臣某〈(中謝)〉。伏念臣早緣竊祿,稍習治民。在先帝朝,已歷三州;近八年間,復忝四郡。平生所願,滿足無餘。志大才疎,信天命而自遂;人微地重,恃聖眷以少安。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子惠萬民,器使多士。以謂朝廷之德澤,付於郡縣與監司。乃眷江淮之間,久罹水旱之苦。鄰封二浙,饑疫相薰;積欠十年,豐兇皆病。臣敢不上推仁聖之意,下盡疲駑之心。庶復流亡,少寬憂軫。臣無任。」其二云:「一麾出守,方愧偷安;十國為連,復應寵寄。恩榮既溢,慙汗靡寧。臣某〈(中謝)〉。伏念臣本以鯫生,冒居禁從。頃緣多病,力求潁尾之行;曾未半年,復有廣陵之請。蓋以魚鳥之質,老於江湖之間。習與性成,樂居其舊。天從民欲,許擇所安。恭惟皇帝陛下,欽明文思,剛健純粹。天機默運,灼知萬化之情;人材並收,各取一長之用。如臣衰朽,尚未遐遺。命至蹇而祿已盈,每懷憂懼;志雖大而才不副,莫報恩私。臣無任。」【註】蘇軾任潁守半年又移楊守。

《續資治通鑒長編》元祐七年(1092)壬申七月癸卯(二十二日)紀事:「龍圖閣學士蘇軾為兵部尚書、充鹵簿使。」【註】蘇軾知揚四個月,再調回京城任職。

《續資治通鑒長編》元祐七年(1092)壬申八月癸酉(二十二日)紀事:「兵部尚書、龍圖閣學士蘇軾兼侍讀。」【註】蘇軾再兼侍讀。

蘇軾《書贈張臨溪》云:「吾有張希元有異材,使其登時遇合,當以功名聞,不幸早世,其命矣夫!元祐七年九月二日,行臨溪道中,見其子堂來令茲邑,問以民事,家風凜然,希元為不亡矣。勉之!勉之!豈常棲枳棘間乎?東坡居士書。」【注】元祐七年(1092)九月二日作於宜興。蘇軾曾在宜興善卷洞等地區附近買田,去宜興多半是為了田地事。

蘇軾《在彭城日,與定國為九日黃樓之會。今復以是日,相遇於宋。凡十五年,憂樂出處,有不可勝言者。而定國學道有得,百念灰冷,而顏益壯,顧予衰病,心形俱悴,感之作詩》云:「菊盞萸囊自古傳,長房寧複是臞仙。應從漢武橫汾日,數到劉公戲馬年。對玉山人今老矣,見恒河性故依然。王郎九日詩千首,今賦黃樓第二篇。」【注】《全集校注》謂此詩作於元祐七年(1092)九月九日於返京途中作於宋。

蘇軾《九日次定國韻》云:「朝菌無晦朔,蟪蛄疑春秋。南柯已一世,我眠未轉頭。仙人視吾曹,何異蜂蟻稠。不知蠻觸氏,自有兩國憂。我觀去來今,未始一念留。賓士竟何得,而起無窮羞。王郎誤涉世,屢獻久不酬。黃金散行樂,清詩出窮愁。俯仰四十年,始知此生浮。軒裳陳道路,往往兒童收。封侯起大第,或是君家騶。似聞負販人,中有第一流。炯然徑寸珠,藏此百結裘。意行無車馬,倏忽略九州。邂逅獨見之,天與非人謀。笑我方醉夢,衣冠戲沐猴。力盡病騏驥,伎窮老伶優。北山有雲根,寸田自可耰。會當無何鄉,同作逍遙遊。歸來城郭是,空有𤳻𤳻丘。」【注】《全集校注》亦謂此詩作於元祐七年(1092)九月九日於返京途中作於宋。

【案】

蘇軾應在元祐七年(1092)八月底,自揚州出發,先下至宜興張渚鎮,或因蘇軾在宜興張渚鎮附近有買田,故至張渚鎮洽地之事後,北赴京城。揚州至宜興張渚鎮距離約180公里,宜興至南都運河行程約800公里。

【註】蘇軾謂:九月二日,行臨溪道中。自張渚鎮北返赴京,於九月九日已達南都,依宋代舟行運河速度,每日曰40公里。因此七日內即至南都,並不可行,此處多疑點尚有待考之處。蘇軾自揚州赴張渚鎮,再北上赴京,其行程路線,見圖701。

張臨溪:指張堂,時為宜興縣令。張堂為張希元之子。臨溪為一地名,在宜興,故張堂為宜興令,亦稱張臨溪。另,《雲錄漫鈔‧卷一》載:「常州宜興縣張渚鎮,臨溪,有山水之勝,乃過廣德大路。鎮有張氏名大年,臨澗為圃,號桃溪,嘗倅黃,藏書教子,一子登第,一恩科。岳侯嘗館於其家,題其廳事之屏云:『近中原版蕩,金賊長驅,如入無人之境,將帥無能,不及長城之壯;餘發憤河朔,起自相台,總發從軍,小大歷二百餘戰,雖未及遠涉夷荒,討蕩巢穴,亦且快國讎之萬一。今又提一壘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城,一舉而複,賊擁入江,倉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馬不回耳。今且休兵養卒,蓄銳待敵,如或朝廷見念,賜予器甲,使之完備,頒降功賞,使人蒙恩,即當深入虜庭,縛賊主,蹀血馬前,盡屠夷種,迎二聖複還京師,取故地再上版籍,他時過此,勒功金石,豈不快哉!此心一發,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建炎四年六月望日,河朔岳飛書。』後陷入罪,其家洗去之,今尚有遺跡隱然。」孔繁禮據此,認為臨溪在張渚鎮。然宜興亦有「臨溪路」,此事待續考。暫以《雲錄漫鈔》所載,判定蘇軾至宜興張渚鎮之臨溪。蘇軾《墨寶堂記》云:「毗陵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余為記。余蜀人也。蜀之諺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注】熙寧五年(1072)作於杭州。張渚鎮位置,參考圖702。

【註】蘇軾此次來往宜興,過常州(今市區),未見其它相關文獻記載。

圖701:元祐七年(1092)九月,蘇軾自宜興至汴京行程路線圖。說明:自宜興起至南都,僅七日,不可行。故上述日期考證有誤。

圖702:宜興張渚鎮關係位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