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仁慧專區

《對歷史爭議人物-馮道的看法》

《對歷史爭議人物-馮道的看法》

崔仁慧  2021/12/6 刊

 

馮道在世至死後一個半世紀本是被人稱讚其德行,甚至被他人視為模仿的對象。但是,自北宋歐陽脩出版《新五代史》,以其異常嚴格的標準將馮道列入《雜傳》,馮道開始被人批評。加上為馮道所作的少數申辯皆因為資料零碎,散佈各籍,不像「反面」意見都出於「大部頭」史籍。因此,在欠缺強而有力的理據下,馮道的正面評價備受忽視,後來更成為歷史上的主流意見,很多史書皆對馮道作出負面評價。例如北宋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和清官脩的《續通志》,大多選用《新五代史》的《馮道本傳》來推論出馮道的為人「不忠」。

大體來說,馮道的為人實在未至於世人所說的不忠。

首先,《新五代史》的言論未免太過偏激,未能顧及馮道身處的時代背景。根據《新五代史》卷五十四內的《雜傳》第四十二「歐陽脩說:『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若如此,那麼禍亂敗亡就將無所不至了。況且身為大臣,攸關黎民生計,如果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國家豈有不亂,國家豈有不亡的嗎?我(歐陽脩)讀馮道的《長樂老自敘》,見他自述歷任官階榮勳與平居自適的情況以為榮,真可以說是沒有廉恥的人了;由此,當時天下國家的情況究竟如何,也可以從而知之了。』」(林永欽《騎牆孔子-馮道》一書譯文)其實五代的衰亂自有其長遠的因由,而馮道一人沒有廉恥,應該不足以成為構成衰亂的主因。而且,五代衰亂,社會黑暗,使當時君臣上下皆不重德行,道德敗壞。正所謂,「不知者不罪」,馮道歷事「四姓十三君」是可以理解的。

另外,歐陽脩的為人和其身處的時代,亦影響他對馮道所作出的評價。

讀《宋史.歐陽脩本傳》常覺歐陽脩青年論事時過於意氣,從他想支持范仲淹,卻上書責司諫高若訥,謂其「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一事便可知。而《新五代史》是他早年私撰,所以論人不論事的態度亦可從中窺知。

另外,宋代儒者大都陷入宋祖宗的圈套(歐陽脩亦然),加上懲於五代之亂,於是矯枉過正,大都以忠君作為論臣子的先決條件。其實,早在春秋時,孔孟並不認為忠的定義是忠於一君,而是建基於一國之上,先國而後君。以孔子為例,當時子張問孔子:「管仲謀助公子糾奪其兄齊桓公,那是否『未仁』?」。但孔子則認為桓公能夠九合諸侯,不用兵戎相見,那都是管仲的力量。如今馮道向契丹王耶律德光說:「此時即有一佛出世,亦恐救不得百姓;唯皇帝才可救得。」只因馮道一席話,令契丹王打消攻打中國之念,憑他一語之善就改變了局勢。於是,當時無論中外,無論賢愚,都仰馮道為元老級人物;人們都說契丹終於沒有夷滅中國全靠這一言之善,從這「一言之善」我們可知馮道可媲美中國名臣管仲,如果管仲可以避免兵戎就是「仁」(孔子認為「仁」乃道德的最高境界),那麼馮道令契丹沒有夷滅中國就更值得稱許了。而且孟子認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禮臣忠,是君臣間治事的態度,臣子徒然忠於君主而不能忠其職守,那麼這個臣子便不值得稱道了。由此可見,孟子的忠乃是忠於國家和職守,與歐陽脩的忠於君主是不同的,故歐陽脩似曲解了孔孟之道。

於是,由於上文所述的種種因素,指馮道不忠是有一定程度的不成立。

其實,除了不少歷代名人或著作對馮道作出負面批評外,歷代有不少名著都對馮道作出正面評價。例如北宋薛居正的《舊五代史》、吳處厚的《青箱雜記》、吳曾的《能改齋漫錄》、明代李贄的《藏書》、清代趙翼的《廿二史劄記》以及王鳴盛的《十七史商榷》。六篇著作皆認為馮道雖然不忠,但亦不可忘記他高尚的私德。

但是,歐陽脩卻對馮道的私德隻字不提。他只說馮道「少能矯行以取稱於世」,認為馮道的言行只是矯飾出來。然而他似乎未明馮道所處的五代環境對其為官之道實有影響。

就環境因素而言,馮道所處的時代──五代,是一個黑暗、動盪的時代。正如詩曰:「龍虎爭戰幾春秋,五代梁唐晉漢周;興廢風燈明滅裡,易君變國若傳郵。」可見當時朝代更替頻繁,政局動盪。可是,馮道卻能在亂世中泰然自處。如《資治通鑑﹒後晉紀》載:「(馮道)臨難不赴,遇事依違兩可,無所操決,唯以圓滑應付為能事」意即遇到不好辦的事情,便不出頭;如果躲不過了,就要多加請示,不要表明自己的立場,如此則能夠應付了。若他不是懂得在亂世中為官之道,他也不可能頤養天年。所以,為人圓滑是亂世做官的變通之道,甚至可謂是必備條件,那麼評價馮道的為人處世時便應從另一個角度考慮了。

除了環境外,個人因素亦是不可忽略。根據林永欽在《騎牆孔子-馮道》和《四朝宰相馮道》說個人因素會影響史書的評論,尤其是中國史書。因為中國的史書多以傳統倫理道德標準把人物分類和評品。於是,世人如歐陽脩便以為馮道是一個亂臣。

其實,馮道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有私德、有學識、勇敢和目光遠大的人,他並非全然「視道德如草芥」。即使他誠然不忠,也未至於在歷史上沒有翻身的機會。

首先,薛居正《舊五代史》列舉馮道的德行甚多。例如卷一二六《周書馮道傳》說:「丁父憂,持服于景城,……凡牧宰饋遺,斗粟匹帛,無所受焉。」反映馮道的廉潔。

又「明宗入洛,……遷中書侍郎,刑部尚書平章事。凡孤寒士子,報才業,素知識者皆引用,唐未衣冠,履行浮躁者,必仰而置之。」從上可知馮道作風務實。

上述馮道事親、儉樸、廉潔、務實和事君等高尚私德,令他富有名望。連後漢末年迎聖駕劉贇一事都是他帶隊率領的。

至於就馮道的學識而言,從任贊和李琪二事便能得知他學識豐富。一日,朝中有人向馮道謂任贊譏諷他的學識一事,馮道就召了任贊來澄清,並說他(任贊)只懂得文場秀對(詞藻華麗),卻不懂得應試題目(實際知識),令任贊慚愧不已。另外,曾做過後梁宰相的李琪亦曾被馮道指正不懂得地理,使李琪心服。

另外,馮道為人極具膽色和目光。如記得馮道在後晉為相時自薦出使契丹,在契丹回京的過程中,他每到一處就小住一段時間,後來平安回來一事。其實,一般人都沒有這個膽色自薦出使,更會因為害怕而急急南返。但是,馮道深明縱使他想急急南返,契丹的兵馬亦可追到他,唯有緩慢前進才可保住性命。

總括而言,馮道縱使不忠亦有其苦衷,他的私德、智力和勇氣確實值得世人傳頌的。雖然正、反兩面的評價都各有道理,但是,大家不可以因為認同一面而忽略另一面的史實。的確,馮道是中國亂世中一個傳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