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西園雅集故事
李常生 2021/10/17
元祐年間,京中文人、學士圍繞在蘇軾周邊,擁戴他為文壇盟主。西園為北宋駙馬都尉王詵之府第宅內花園,當代文人墨客多雅集於此。元祐初,王詵曾邀同蘇軾、蘇轍、黃庭堅、米芾、蔡肇、李之儀、李公麟、晁補之、張耒、秦觀、劉涇、陳景元、王欽臣、鄭嘉會、圓通大師(日本渡宋僧大江定基)十六人遊園。米芾為記,李公麟作圖。後南宋馬遠、明代仇英等皆有摹本、清代石濤、華岩等亦多仿之。此圖手卷,史稱「西園雅集」,眾人認為可與晉代王羲之「蘭亭集會」相比。王詵請善畫人物的李公麟,把自己主友十六人,加上侍姬、書僮,共二十二人。李公麟以他首創的白描手法,用寫實的方式,描繪當時十六位社會名流,在駙馬都尉王詵府邸做客聚會的情景。米芾為此圖作記,即《西園雅集圖記》。孔繁禮認為西園雅集為元祐三年(1088)年事。
米芾《西園雅集圖記》云:「李伯時效唐小李將軍為著色泉石雲物,草木花竹,皆妙絕動人,而人物秀發,各肖其形,自有林下風味,無一點塵埃氣,不為凡筆也。其烏帽黃道服,捉筆而書者,為東坡先生。仙桃巾紫裘而坐觀者,為王晉卿。幅巾青衣,據方機而凝竚者,為丹陽蔡天啟﹔捉椅而視者,為李端叔。後有女奴,雲鬟翠飾,倚立自然,富貴風韻,乃晉卿之家姬也。孤松盤鬱,上有凌霄纏絡,紅綠相間,下有大石案,陳設古器、瑤琴,芭蕉圍繞,坐於石盤旁,道帽紫衣,右手倚石,左手執卷而觀書者,為蘇子由。團巾繭衣,手秉蕉箑而熟觀者,為黃魯直。幅巾野褐,據橫卷畫淵明《歸去來者》,為李伯時。披巾青服,撫肩而立者,為晁無咎。跪而捉石觀畫者,為張文潛。道巾素衣,按膝而俯視者,為鄭靖老。後有童子執靈壽杖而立。二人坐於磐根古檜下,幅巾青衣,袖手側聽者,為秦少游。琴尾冠紫道服摘阮者,為陳碧虛。唐巾深衣,昂首而題石者,為米元章。幅巾袖手而仰觀者,為王仲至。前有鬅頭頑童,捧古硯而立,後有錦石橋竹徑,繚繞於清溪深處,翠陰茂密中,有袈裟坐蒲團而說無生論者,為圓通大師。旁有幅巾褐衣而諦聽者,為劉巨濟。二人並坐於怪石之上,下有激湍潨流於大溪之中,水石潺湲,風竹相吞,爐煙方裊,草木自馨,人間清曠之樂,不過於此。嗟呼!洶湧於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豈易得此耶!自東坡而下,凡十有六人,以文章議論,博學辨識,英辭妙墨,好古多聞,雄豪絕俗之資,高僧羽流之傑,卓然高致,名動四夷,後之攬者,不獨圖畫之可觀,亦足彷佛其人耳。」
【案】
《宋史‧神宗本紀》載:「(元豐八)三月甲午朔,立延安郡王傭為皇太子,賜名煦,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乙未,赦天下,遣官告于天地、宗廟、社稷、諸陵。丁酉,皇太后命吏部尚書曾孝寬為冊立皇太子禮儀使。戊戌,上崩于福寧殿,年三十有八。皇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德妃朱氏為皇太妃。太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太皇太后廢除新黨勢力,重用司馬公為相,於是被貶救黨士人紛紛還朝。此期間,有蘇軾等十六人雅集西園,李公麟為之作畫,米芾為之作記。然此畫、此記之真偽,幾百年來多有爭論,今僅聊析如下:
一、時間
孔繁禮,繫於元祐三年(1088),或有估判為元豐年間或元祐元年(1086)者。觀此十六人傳記,大致而言,在元祐初期,上述文人在汴京聚會較有可能。然米芾未在記中示以時間,李公麟亦未在畫中述及作畫時間?均有可議之處。
二、地點
西園據說為駙馬王詵之花園,亦有其它幾種說法。但是在《東京夢華錄》、《汴京遺蹟志》及其它相關書籍中,並未見汴京有關「西園」的描述。
三、參與人員
參與人員以及元祐元年(1086)至元祐三年(1088)是否在京?初考如下:
蘇軾:元祐元年(1086),軾五十一歲。正月,除中書舍人。九月十二日,以試中書舍人為翰林學士、知制誥。元祐元年(1086)至三年(1088)確在京城。
蘇轍:元豐八年(1085)原在績溪任。八月丁卯(初六)蘇轍以丞議郎為秘書省校書郎。先是資政殿大學士兼侍讀呂公著、門下侍郎司馬光嘗薦於朝,至是除。元祐元年(1086)至三年(1088)確在京城。
秦觀:元祐三年(1088)八月五日,已回京,並與蘇軾、蘇轍、孫敏行等遊相國寺。元祐初年(元祐元年至三),秦觀當不全在京城。
黃魯直: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 是年在秘書省兼史局。六月,與蘇軾、秦觀等遊興國浴室院。是年,黃庭堅、張耒、晁補之、秦觀等同任館職,「蘇門四學士」之美名,起於此時。元祐三年(1088),黃庭堅、張耒、晁補之或在京城,然是否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均在京城?待考。
王晉卿:元豐二年(1079)受蘇軾「烏臺詩案」牽連,貶為昭化軍節度行軍司馬,後貶官均州,元豐七年轉置潁州。哲宗即位後被召回,又官定州團練使。蘇軾《王晉卿作〈煙江疊嶂圖〉僕賦詩十四韻,晉卿和之,語特奇麗。因復次韻,不獨紀其詩畫之美,亦為道其出處契闊之故,而終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亦朋友忠愛之義也》云:「山中舉頭望日邊,長安不見空雲煙。歸來長安望山上,時移事改應潸然。」【註】元祐三年(1088)閏十二月作於汴京。王晉卿本年均在汴京。是否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均在京城?待考。
李端叔:熙寧三年(1070)進士。哲宗元祐初為樞密院編修官,曾通判原州。元祐末從蘇軾於定州幕府。元符中御史石豫參劾他曾為蘇軾幕僚,被停職。徽宗崇寧初因得罪權貴蔡京,除名編管太平州(今安徽當塗)。後遇赦復官,晚年就卜居其地。《宋史‧李之儀傳》載:「(李之儀為李之純弟)。之儀字端叔。登第幾三十年,乃從蘇軾於定州幕府。歷樞密院編修官,通判原州。元符中,監內香藥庫。御史石豫言其嘗從蘇軾辟,不可以任京官,詔勒停。徽宗初,提舉河東常平。坐為范純仁遺表,作行狀,編管太平,遂居姑熟,久之,徙唐州,終朝請大夫。之儀能為文,尤工尺牘,軾謂入刀筆三昧。」【註】是否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均在京城?待考。
蔡天啟:蔡肇(?~1119)字天啟,潤州丹陽人。神宗元豐二年(1079)進士,歷明州司戶參軍、江陵推官。哲宗元祐中,為大學正,出通判常州,曾任吏部員外郎、中書舍人等職。王安石有《游土山示蔡天啟秘校》詩,知天啟為秘校。天啟為北宋畫家,並善詩文。【註】是否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均在京城?待考。
鄭靖老(鄭嘉會):蘇軾《和陶贈羊長史》并引云:「得鄭嘉會靖老書,欲於海舶載書千餘卷見借。因讀淵明《贈羊長史》云:『愚生三季後,慨然念黃虞。得知千載事,上賴古人書。』次其韻以謝鄭君。」【註】紹聖四年(1097)十一月,作於昌化軍。查慎行補助蘇詩載:「鄭嘉㑹,慎按先生《半月泉題名》,蘇軾、曹輔、劉季孫、鮑朝懋、鄭嘉㑹、蘇堅同遊,元祐六年三月十一日。』刻石在湖州徳清縣慈相寺中,余家有榻本。詩題中所謂『鄭㑹嘉』當即『嘉㑹』之訛。蘇軾貶惠時,鄭嘉會或官惠州。然蘇軾何時識得鄭家會?二人友誼如何?無文獻可考。【註】元祐三年(1088)鄭嘉惠是否在汴京?或上述鄭嘉惠是否為「西園雅集記」中所描述的鄭嘉惠?無充足文獻資料可查。
李伯時:即李公麟。伯時歷南康、長垣尉,泗州錄事參軍,用陸佃薦為中書門下後省刪定官、御史檢法。以後均在汴京任職。【註】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當在汴京。
陳碧虛:碧虛子,本名陳景元(1024年-1094),字太初。建昌南城(今屬江西)人。北宋道士。神宗曾賜號「真靖大師」。景元少年喪父,乃有方外志。慶曆二年(1042),拜高郵天慶觀道士崇道大師韓知止為師。三年試經,度為道士。後負笈游名山,於天臺山遇鴻蒙先生張無夢,遂得其《老》、《莊》微旨。乃隱逸于江淮間,以琴書自娛。宋哲宗紹聖元年(1094)飛升。【註】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是否在汴京?無考。
米元章:即米黻,或米芾(1051-1107),北宋書畫家。祖籍太原,遷居襄陽縣(今湖北襄陽市襄州區),最後定居潤州(今江蘇省鎮江市)。召為書畫學博士,擢南宮員外郎,人稱米南宮。【註】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 是否在汴京?無法證實。
王仲至:《宋史‧王欽臣傳》載:「(王洙子) 欽臣字仲至,清亮有志操,以文贄歐陽脩,脩器重之。用蔭入官,文彥博薦試學士院,賜進士及第。歷陝西轉運副使。元祐初,為工部員外郎。奉使高麗,還,進太僕少卿,遷祕書少監。開封尹錢勰入對,哲宗言:『比閱書詔,殊不滿人意,誰可為學士者?』勰以欽臣對。哲宗曰:『章惇不喜。』乃以勰為學士,欽臣領開封。改集賢殿修撰、知和州。徙饒州,斥提舉太平觀。徽宗立,復待制、知成德軍。卒,年六十七。欽臣平生為文至多,所交盡名士,性嗜古,藏書數萬卷,手自讐正,世稱善本。」【註】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 是否在汴京?無法證實。
圓通大師:法秀。秦州隴城人。受法無為懷禪師。《補續高僧傳‧法秀》載:「嘗住真州長蘆,眾千人。冀國大長公主,造法雲寺,仍詔師為開山。……元祐五年八月臥疾,詔翰林醫官視之,請候脈,師仰視曰:『汝何為者也?吾有疾當死耳,求活之?是以生為可戀也,平生之死夢,三者無所揀。』揮去之,呼侍者,更衣安坐,說偈三句而化,閱世六十有四,坐四十五夏。李公麟伯時,工畫馬,不減韓幹,師呵之曰:『汝士大夫,以畫名,矧又畫馬,期人誇以為得妙,入馬腹中亦足懼。』伯時由是絕筆,師勸畫觀音像,以贖其過。黃魯直作豔語,人爭傳之,師呵之曰:『翰墨之妙,甘施於此乎。』魯直笑曰:『又當置我馬腹中邪。』師曰:『汝以豔語,動天下人淫心,不止馬腹,正恐生泥犁中耳。』駙馬都尉王詵晉卿候師,師方饌客。晉卿為掃墨竹於西軒,以遲之。師來,未及揖,顧見不懌,晉卿去,即漫之。」亦有說法為日本渡宋僧大江定基。【註】元祐初(元祐元年至三)應在汴京住法雲寺。
劉巨濟:蘇軾《答劉巨濟書》云:「軾啟。人來辱書累幅,承起居無恙。審比來憂患相仍,情懷牢落,此誠難堪。然君在侍下,加以少年美才,當深計遠慮,不應戚戚徇無已之悲。賢兄文格奇拔,誠如所云,不幸早世,其不朽當以累足下。」【註】熙寧三年(1070)一月作於汴京。劉巨濟,名涇。《宋史‧劉涇傳》載:「劉涇字巨濟,簡州陽安人。舉進士,王安石薦其才,召見,除經義所檢討。久之,為太學博士,罷,知咸陽縣,常州教授,通判莫州、成都府,除國子監丞,知處、虢、真、坊四州。元符末上書,召對,除職方郎中。卒,年五十八。涇為文務奇怪語,好進取,多為人排斥,屢躓不伸。同時有鄭少微者,字明舉,成都人也,與涇俱以文知名,而仕不偶。」【註】元祐三年(1088),劉涇或在汴京任職。
四、傳李伯時所作《西園雅集圖》
依據李伯時所作《西園雅集圖》、米元章所撰《西園雅集圖記》,及宋人所繪《西園雅集圖》,均將人物標示後。
五、論述
(一)米芾既然參與雅集,為何觀畫作記,非觀景作記。此畫作是否為李公麟之真筆畫作,無法證實?【註】實難證實。(二)米芾所作《西園雅集圖記》為何編排於《寶晉英光集》補遺當中,亦令人起疑?【註】如《西園雅集圖》為偽作,則《西園雅集圖記》亦為偽作。(三)參與者十六人中,除米芾有記外,別無文載。依蘇軾、蘇轍、黃庭堅、張耒、秦觀等之個性,絕無疏記之可能。且如鄭嘉會,乃蘇軾後期所識,元祐年間,或不在汴京。【註】亦可解釋,其他相關記載已經失。鄭嘉會另有其人。(四)考證宋代汴京庭園,並無「西園」記載。【註】亦可解釋,有園但非「西園」,擬之矣。(五)考證蘇軾、蘇轍二人宋代所撰年譜,均未提及西園雅集一事。【註】或疏於提及。(六)歷代「西園雅集圖」出現多在南宋以後。【註】很難證明元祐間未發生過此雅集聚會,許多宋書已佚。
六、對後世的影響
自南宋以後,士代夫均將西園雅集列為自王羲之蘭亭集後,文人最重要的一次聚會,且各代都有文人士族聚會,亦號稱當代「西園雅集」。自南宋後,畫家如馬遠、仇英、趙孟頫等都有「西園雅集畫作」。西園雅集對後世文人聚會影響頗深。
七、結論
依研判或有下列幾種可能:
(一)全部真實,只是可能性較低:因為疑點太多,非常難以篤定解釋。
(二)或為真實,但十六人不一定一次全部聚集:這十六人或許經常分批至一座花園聚會,李伯時亦常去,於是依想像將十六人匯集一齊,繪出此圖,因此,無實際聚會時間。米元章見圖後,再依想像,描述此圖上之人物。
(三)並不真實,但有根據:元祐初,蘇軾與其餘十五人確為好友,或許也經常分批聚會。或為李公麟想像而作畫,米元章見畫而作記;或為南宋畫家及文人根據想像,偽造出圖與記。
綜合判斷,應以第三種判定,可能性較大。縱然造假,然帶給文人許多遐想與雅趣,一次美麗的歷史謊言,也無過當的傷害,不需追究。
宋人 西園雅集圖說
乾隆皇帝(1735-1796在位)藉由題跋表示對此畫作者歸屬的看法,他認為畫中人物面部寬圓,衣摺如古篆籀的用筆,並非李公麟所繪。更因舊題識漏誤過多而決定裁去重裝。在對照圖記判讀畫中人物身份之後,親自題寫其名於旁,並責成董誥(1740-1818)將這段勘誤過程題寫於卷末。顯然,這股晚明吹起的西園雅集風潮,也順勢進入清代宮廷。
本幅尺寸 47.1×1104.3公分
清高宗題跋:公麟然否實公麟。古筆知誠出宋人。跋語奚妨去其贋。長圖益足尚斯真。衣衫如篆渾唐法。蕉石生神異李皴。名欵設惟徵故紙。是為求劍刻舟倫。乾隆丁未(西元一七八七年)清和上澣御題。
清董誥題跋:右卷續入石渠。舊題為李公麟西園勝會圖。幾暇重加披覽。見其佈景古茂。雖用公麟之事。而畫法則全異公麟蹊徑。因命内廷翰臣等。以米芾西園雅集圖記校之。其人數位置皆合。惟第二第三叚敘次前後不同。盖文章畫趣各適其適。固自無妨也。至用筆蒼秀雄渾。生動開張。人物衣褶有古篆籀遺意。與公麟所畫用筆不類。雖幀中無款自屬宋名家手筆。正不藉假託龍眠以增聲價耳。幀後不知何人捨記而别作識語。且記中十六人僅止十一。又訛李端叔為李公擇。僧曇秀為道潛。甚至兩見東坡。三見王銑。又訛詵作侁。舛謬蕪雜之處。不值一噱。盖陋者偶得是卷。妄為綴識。不自知其蛇足也。爰命截去題跋。改題宋人西園雅集圖籖。以存真面。既於圖中諸人親書其名。並識如右。乾隆丁未(西元一七八七年)清和月。臣董誥奉勅敬書。
乾隆、嘉慶、宣統都有印記。收藏著錄:故宮書畫圖錄,第十七冊,頁57-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