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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安琪墓銘》

《鳩安琪墓銘》

鄭棟輝  2021/12/22刊

七月中尋歸鄉,今已彌月,返校之期日近,心中頗怏怏。昨夜難眠,輾轉久之,蓋逾子時方覓得夢園之門。不意今晨腹痛灼人,頭腦昏沉。佛洛依德氏云“疾病乃欲念受挫之生理創傷”。予遘恙於即行,必以不舍之故也。

今日昏昏,如墜無底之夢淵,至晚方起。家人聚餐於屋,風扇飛馳於旁,予以腹痛怯風之故,另桌而餐。食畢,送餐具於廚。舉首觀天,欲蠡測晴雨,不意一鳥闖入眼簾,然其已死矣,貼然默然於院中玻璃棚上。家嚴命予埋之,六弟、七弟為佐。

家人飯畢,吾兄弟三人共收此鳥之骸。予家多鴿,以其為家鴿也。持竹竿觸而翻之,驚其為斑鳩也。予握竹竿而行,七弟並肩持鍁載之,六弟隨之於後。出門,北行四百步,覓一花生地,以為墓園。七弟掘穴於空白之處,云土硬難掘,予乃接鐵鍁為繼。穴成,置鳩於袋中,以為棺槨,安放穴底。聚土封之,與其周之土持平,七弟欲踩土實其墓。予止之曰:“此不敬也,吾且以鍁平之”。建此平墓,以免他人奇而發之。

葬此鳩將畢,予問二弟有言否,兩人啞然失笑,以為玩笑也,曰“無有”。予言,昔者黛玉葬花而有歌,今吾兄弟葬此鳩,其實仿佛,其情一也,豈能無片言留存?立其墓旁,悲而傷之,哭訴數語而罷。歸而記其事,為之銘曰:

生而不知其名,死而不知其時,昊天闊兮無極,歲月長兮無止。何故終近吾宅?或以縱浪大化,隨運命以自適。或以前緣未了,終期催文盡之?起滅孰能成毀,萬物自有定時。飄風白日無情,心目感而為意。既以入吾心目,豈無寸言以紀?鳩寂寞無言兮,不知其雄其雌。此近天使之性,姑名之曰安琪。鳩安琪安琪鳩,此生終得安兮。眠有地兮乾爽,葉有花兮作食。安琪鳩鳩安琪,安兮樂兮來世。清風明月常伴,高飛舉兮八極。

辛丑年七月十二,馬駒草於故園之清風明月齋。

注:去年(2020)四月居故鄉時,窗邊有鳩築巢育雛,予日夜觀之,其亦不驚,安然自處,頗有不厭之樂。廿年前予曾育一鳩,以為其轉世也,故名大鳩曰念鳩。今日所遇者,抑為前鳩之後乎?

附:念鳩小記

近來數月,以疫情之故,滯留故鄉。喬治仍寓吾友家,無貓可擼,頗有無聊之感。忽見樓下空調外機旁,有斑鳩自玄冥而來,竊喜不已。其初也,此君每聞啟門之音,便倉皇逃竄。我盼其久居,故不敢相擾,非不得已,不開後門。喜好之心不歇,不禁再三偷窺,然必十尺以上乃見。日居月諸,漸趨熟稔,此君知我無加害之意,驚慌之心漸去。昨日之夕,解衣欲睡之際,忽然起念,遂持手機以觀。此君見光束忽來,竟然無動於衷,不知何故?以其夜盲而不敢展翅耶?以知我心善之之故耶?

二十載前,吾王於孩童之間,嘗令善攀援者,取鳩子於樹顛。彼雛絕幼,胎毛未脫,赤身裸體,紅肉藍脈,儼然可見。眼目半睜,見人來觀,極力前趨,且趨且鳴。予憐之甚,遂精心飼養,以至成年。

初以籮筐盛之,繼以之漁網。至其學飛之時,籠網半開,任其去來。開籠之初,彼頗忐忑,不敢遠逝,似恐忘卻歸家之途。翅羽日豐,天宇日開,去之日漸多,留之日漸少,後竟不歸。予頗怏怏,轉念之間,便為之喜。

予常食之以蚱蜢,及攜蝗歸家之際,手舞足蹈,先之以口哨,而後開籠投食。久之,彼識吾哨音,喜而應之,微動肩翅。後予見鳩阡陌原野,以哨相呼,竟有抖翅相和者,知其必吾鳩也。

彼鳩別我,已廿年矣,不通音訊,亦未嘗托夢。今日之不速之鳩,非其子孫而誰歟?欲以報我廿載相思之情歟?姑且名此君為“念鳩”,以志疇昔之事,且寄予思念之懷也。

     庚子年四月十日 馬駒草於淮河之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