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解說(星雲法師)

第十付囑品

第十付囑品

一、經文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此是五對也。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瞋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

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得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各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如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勿失宗旨!」

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五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

師云:「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眾僧作禮,請師說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

師曰:「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于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師復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榮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霑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

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

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

大眾哀留甚堅,師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

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

師曰:「葉落歸根,來時無口*。」

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

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又問:「後莫有難否?」

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頭上養親*,口裡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立吾宗,締緝伽藍*,昌隆法嗣*。」

問曰:「未知從上佛祖應現已來,傳授幾代?願垂開示!」

師云:「古佛應世,已無數量,不可計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劫*,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

釋迦文佛首傳摩訶迦葉尊者,第二阿難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優波毱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彌遮迦尊者,第七婆須蜜多尊者,第八佛馱難提尊者,第九伏馱蜜多尊者,第十脅尊者,十一富那夜奢尊者,十二馬鳴大士,十三迦毗摩羅尊者,十四龍樹大士,十五迦那提婆尊者,十六羅睺羅多尊者,十七僧伽難提尊者,十八伽耶舍多尊者,十九鳩摩羅多尊者,二十闍耶多尊者,二十一婆修盤頭尊者,二十二摩拏羅尊者,二十三鶴勒那尊者,二十四師子尊者,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二十八菩提達摩尊者,二十九慧可大師,三十僧璨大師,三十一道信大師,三十二弘忍大師,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

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

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

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自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

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婬性本是淨性因,除婬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弔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

復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

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

「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併所傳衣缽而回。

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於塔內白光出現,直上衝天,三日始散,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師道行。

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髮*。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嗣法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達摩所傳信衣、中宗賜磨衲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并道具,永鎮寶林道場。流傳《壇經》,以顯宗旨,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二、註釋

含藏識:

簡稱藏識,即八識中的第八阿賴耶識。此識為宇宙萬有之本,含藏萬有,使之存而不失。又因其能含藏生長萬有的種子,所以也稱為種子識。

轉識:

第七末那識的異名。末那識又稱我識或計執識,此識以第八識為所依,常執定第八識見分為我,「恆審思量」勝於餘識,因它是由藏識轉生,所以叫作轉識。

法相:

諸法所具本質的相狀(體相),或指其意義內容(義相)。

有漏:

漏,有流失、漏泄的意思。煩惱的異名。人類由於煩惱所產生的過失,苦果,使人在迷妄的世界中流轉不停,難以脫離生死苦海,所以稱為有漏;若達到斷滅煩惱的境界,則稱為無漏。

無明:

煩惱的別稱。不如實知見的意思。即闇昧事物,不通達真理與不能明白理解事相或道理的精神狀態。

小師:

指受具足戒未滿十年的僧人。或指弟子。這是相對於師父而言。

阿誰:

何人。「阿」字是發語詞,其音為「屋」。

種智:

一切種智的略稱。了知一切種種法的智慧。

早晚:

何日、何時。

無口:

無言說,喻指「無法可說」、「未有說法」的意思。

正法眼藏:

依徹見真理的智慧眼(正法眼),透見萬德秘藏的法(藏),也就是佛內心的悟境。

頭上養親:

六祖預言將來會有人來取走他的頭,如奉慈親般頂戴供養。根據《傳法正宗記》載,開元十年(七二二)八月三日子夜,當時欲取六祖頭顱供養的人,是新羅國僧金大悲所指使,欲取回新羅國供養。

口裡須餐:

偷取六祖頭顱的人,是為了填飽口腹,才作偷取的事。

滿:

指張淨滿。根據《傳法正宗記》載,汝州梁縣人張淨滿在洪州開元寺,以二十千錢受僱於金大悲。

楊柳為官:

地方官一姓楊,一姓柳。根據《傳法正宗記》記載,淨滿被捕時的韶州刺史是柳無忝,曲江縣令是楊侃。

伽藍:

僧伽藍摩的略譯。又作僧伽藍。意譯眾園。原意指僧眾所住的園林,後為一般寺院的通稱。

法嗣:

承繼法系、宗旨的人。

莊嚴劫:

劫,長久的時間。佛教對於「時間」的觀念,是以劫為基礎,來說明世界生成與毀滅的過程。一大劫中總有成、住、壞、空的十八增減小劫,於「住劫」中,以華光佛為首,至毗舍浮佛,有千佛出世來莊嚴淨化這個時代,所以稱為莊嚴劫。

賢劫:

全稱現在賢劫。謂現在的二十增減住劫中,有千佛賢聖出世化導,所以稱為賢劫。又稱善劫、現劫。

兀兀:

靜止的樣子。

騰騰:

悠閑的樣子。

寂寂:

安靜的樣子。

蕩蕩:

廣大的樣子。無所約束的樣子。位者。《壇經》大師事略說,劉宋求那跋陀羅三藏懸記六祖為肉身菩。

祝髮:

祝,切斷的意思。與剃髮、薙髮同,是出家落髮的意思。

三、譯文

有一天,大師把他的門下弟子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人叫來,對他們說:「你們和其他的徒眾不同,我滅度以後,你們都是住持一方弘法教化的禪師。我現在教你們如何說法,才能不失本宗頓教法門的宗旨。說法時,應先舉述三科法門,運用三十六相對法,如有出沒就會落於兩邊,說一切法不要背離了自性。如果忽然有人向你問法,說話都要雙句相對,彼此來去相互為因,最後兩邊的對待全部去除,更沒有其他可著之處。

所謂三科法門,就是陰、入、界。陰是五陰,就是色、受、想、行、識,入是十二入,也就是外面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和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六門。界是十八界,也就是六塵、六門、六識,自性能含容萬法,所以叫作含藏識;如果起了分別思量,就是轉識。由轉識生起六識,出於六根門頭,對外接觸六塵,就這樣,十八界都是從真如自性而起用。自性如果邪,就產生十八邪;自性如果正,就產生十八正。如果表現出惡用,就是眾生用;如果表現出善用,就是佛用。用自那裡來呢?由自性而來。

相互對待的諸法,外境無情方面有五對法:天和地相對,日和月相對,明和暗相對,陰和陽相對,水和火相對。這是五對相對法。

法相、語言方面有十二對法:語和法相對,有和無相對,有色和無色相對,有相和無相相對,有漏和無漏相對,色和空相對,動和靜相對,清和濁相對,凡和聖相對,僧和俗相對,老和少相對,大和小相對;這是法相和語言的十二對相對法。

自性起用方面有十九對法:長和短相對,邪和正相對,癡和慧相對,愚和智相對,亂和定相對,慈悲和狠毒相對,持守淨戒和為非作歹相對,直和曲相對,實和虛相,險和平相對,煩惱和菩提相對,常和無常相對,悲和害相對,喜和瞋相對,捨和慳相對,進和退相對,生和滅相對,法身和色身相對,化身和報身相對;這是十九對相對法。」

六祖說:「三十六對法如果懂得如何運用,就能使道貫穿於一切經法,而且出入不落於兩邊。真如自性隨緣起用,和人言談時,對外要能即於一切相而不執著一切相,在內要能即空而不執著空。如果完全著相,就會助長邪見;如果完全著空,就會增長無明。執著空見的人,有的誹謗佛經,肯定地說『不用文字』。既然說不用文字,那麼人也不應該有語言,因為這語言本身就是文字的相。又說『直指之道不立文字』,就是這『不立』兩個字,也是文字。又見到別人在說法,就誹謗別人所說著在文字。你們應該知道!自己執迷還罷了,又誹謗佛經。千萬不可誹謗經法,否則將造下無量無邊的罪業!如果外著於相,而造作有為法來尋求真道;或者到處建立道場,而辯論有無的過患,像這樣的人,即使歷經多劫也不可能明心見性。只許依照正法修行,又不可甚麼都不想,這樣反將造成佛道上的障礙。如果只是聽人說法而不實地修行,反而會使人生起邪念。因此要依照正法修行,說法不要住相。你們如果能夠悟解,並且依照這樣去說、去用、去行、去作,就不會失卻本宗的宗旨了。

如果有人問你法義,問『有』,就用『無』來答;問『無』,就用『有』來答;問『凡』,就用『聖』來答;問『聖』,就用『凡』來答。就這樣,二邊對待法的相互為因而離卻二邊,就顯出了中道義理。像這樣一問一答,其餘的問題也完全依照這樣作答,就不會失卻中道的理體了。

假如有人問:『甚麼叫做暗?』就回答他說:『明就是因,暗就是緣,光明消失了就黑暗。以光明來顯現黑暗,以黑暗來顯現光明,一來一回相互為因,而成中道義理。』其餘的問題都可以這樣回答。你們今後傳法,要依照這種方法轉相教導傳授,不要失卻頓門宗旨!」

惠能大師在唐睿宗太極元年(七一二),也就是後來改元的延和七月時,命門下弟子到新州的國恩寺建塔,又派人催促早日完工。到了第二年夏末,終於落成。七月一日,六祖集合徒眾,對他們說:「我到八月就要離開這個世間了,你們如果有甚麼疑問,須趁早發問,我當為你們解答,消除你們心中的疑惑。一旦我去世以後,就沒有人教導你們了。」

法等人聽了這話,都傷心的流淚悲泣,只有神會神情如常不動,也沒有流淚哭泣。

大師說:「神會小師卻能懂得善與不善平等,不為毀謗或讚譽所動搖,不生悲哀或快樂的情緒。其他的人都作不到這一點,你們這幾年在山中都修的甚麼道?你們現在悲傷涕泣,是為誰擔憂呢?如果是憂慮不知道我的去處,我自己是知道要去那裡的;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去處,也就不會預先告訴你們了。你們悲傷涕泣,是因為不知道我的去處;如果知道我要去那裡,就不應該悲傷涕泣了。法性本來就沒有生滅去來,你們都坐下來,我為你們說一首偈,叫作真假動靜偈。你們誦得此偈,就能與我的心意相同;依照此偈去修行,就不會失卻宗門的宗旨。」

所有的徒眾都一齊向六祖作禮,請大師說偈。偈語是這樣說的:

一切萬法皆非真,不要顛倒看作真。

若是當作真實看,此見完全不是真。

若能自心識得真,離了假相即心真。

自心不能離假相,既已無真何處真。

有情本來就解動,木石無情才不動。

若是偏修不動行,則同木石頑不動。

如尋自心真不動,不動自存於動中。

不動若是頑不動,無情卻是無佛種。

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只要能作這樣看,此見就是真如用。

告訴諸位學道人,著力必須要用意。

勿在大乘宗門下,卻仍執著生死見。

彼此談論若相契,就應共論佛法義。

所言若實不相契,也應合掌使歡喜。

宗門原本是無諍,有諍就失真道義。

固執違逆諍論者,心性便轉入生死。

當時徒眾聽完偈語,都一起向六祖頂禮,並且都體會大師心意,人人收攝散亂的心,依照正法修行,更不敢有所諍執。大家知道六祖不能久住世間,法海上座於是再禮拜大師,請問道:「和尚滅度以後,衣法將要傳給甚麼人呢?」

大師說:「自從我在大梵寺說法,直到今天所說,記錄流通,名為《法寶壇經》。你們守護此經,轉相傳授,度化一切眾生。只要能依照此經說法,就叫作正法。我現在只為你們說法,不再傳付祖衣。因為你們的信根都已純熟了,決定不再存有疑慮,足以勝任弘法大事;但是根據達摩祖師傳授的偈意,祖衣不應該再傳。達摩祖師的偈語是這樣說的:『我來東土的本意,是為傳法度迷情。一華開展為五葉,菩提道果自然成。』」

六祖又說:「各位善知識!你們人人各自清淨心意,聽我說法:如果要想成就佛的一切種智,必須了達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如果能在一切處而不住一切相,並於一切相上不起怨憎或喜愛,也沒有執取和捨棄的心念,不計較利益成敗等事,安閒恬然平靜,清虛圓融澹泊,這就叫做一相三昧。如果在一切處,無論行住坐臥,都懷有一顆純淨正直的心,不必在道場中別有舉動造作,即已真實成就淨土,這叫做一行三昧。如果能夠具有這二種三昧,就好像地下種子,由含藏到長養,終使果實成熟。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也是如此。我現在所說的法,譬如及時雨,普遍潤澤大地上的一切生物;你們的本有佛性譬如一切種子,遇到這及時雨的滋潤,都能發芽生長。凡是承受我的旨意的人,一定能證得菩提,依照我所說去行持的人,決定能夠獲證妙果。聽我說偈:『心地含藏諸種子,普獲法雨皆發萌。頓悟華情行持後,菩提妙果自然成。』」

六祖說完偈語,又說:「佛法沒有二法,心也是這樣只有一種。佛道清淨,沒有甚麼可以執著。你們切勿偏著『看靜』和偏落『空心』,自心本來清淨,原本無可執取和捨棄。你們要各自努力,隨緣珍重!」

這時,徒眾都向六祖頂禮而後退出。

六祖在七月八日那天,忽然對門下弟子說:「我要回去新州去,你們趕快去準備船隻!」

大家堅決哀請挽留,六祖說:「諸佛隨緣應化出世,尚且還要示現涅槃,有來必定有去,這是正常的道理。我這肉身骸骨也應該有所歸宿。」

大眾說:「師父!您現在去了新州,甚麼時候可以再回來?」

六祖說:「葉落歸根,生來本無法可說。」

大家又問:「正法眼藏傳給了甚麼人?」

六祖說:「有道的人得我法,無心的人自宗通。」

又問:「以後有沒有事難?」

六祖說:「我滅度後約五六年時,應當會有一個人來偷取我的頭。聽我預記:『取頭頂戴如養親,為了口腹代人行,遇到滿字的事難,州縣當官是楊柳。』」

又說:「我滅後七十年,將有二位菩薩從東方來,一位是出家人,一位是在家人,同時興盛佛法教化,建立我的宗派,修建佛寺,昌隆法嗣。」

門人又問:「自從佛祖應現以來,不知一共傳授了幾代?願請垂恩開示!」

六祖說:「應化世間的古佛,已經無數無量,無法計算了。現在只以七佛為始來說:過去莊嚴劫時,有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現在賢劫時,有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這就是所說的七佛。

釋迦牟尼佛首傳正法眼藏給摩訶迦葉尊者,二傳是阿難尊者,三傳是商那和修尊者,四傳是優婆毱多尊者,五傳是提多迦尊者,六傳是彌遮迦尊者,七傳是婆須蜜多尊者,八傳是佛馱難提尊者,九傳是伏馱蜜多尊者,十傳是脅尊者,十一傳是富那夜奢尊者,十二傳是馬鳴大士,十三傳是迦毗摩羅尊者,十四傳是龍樹大士,十五傳是迦那提婆尊者,十六傳是羅睺羅多尊者,十七傳是僧伽難提尊者,十八傳是伽耶舍多尊者,十九傳是鳩摩羅多尊者,二十傳是闍耶多尊者,二十一傳是婆修盤頭尊者,二十二傳是摩拏羅尊者,二十三傳是鶴勒那尊者,二十四傳是師子尊者,二十五傳是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傳是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傳是般若多羅尊者,二十八傳是菩提達摩尊者,二十九傳是慧可大師,三十傳僧璨大師,三十一傳是道信大師,三十二傳是弘忍大師,一直到我惠能是第三十三代祖。從上面所說的諸位祖師,都各有所稟承。你們以後也要代代相傳,不可有誤。」

六祖大師在唐玄宗先天二年,即開元元年癸丑歲八月初三當天,在新州國恩寺用過齋飯,告訴所有徒眾說:「你們各依位次坐下,我要和你們道別。」

法海說:「和尚留下甚麼教法,可使後世迷人藉以得見佛性呢?」

六祖說:「你們用心聽著!後代的迷人如果能夠識得眾生,就是佛性;如果不能識得眾生,即使歷經萬劫,想要覓佛也是難遇難逢。我現在教你們認識自己心中的眾生,見自己心中的佛性。想要求得見佛,只在能夠認識眾生,因為是眾生迷失了佛性,不是佛要來迷惑眾生。自性如果能夠覺悟,眾生就是佛;自性如果迷失,佛也就是眾生。自性若是平等,眾生就是佛;自性若是邪險,佛也就是眾生。你們心裡如果陰險不正,就等於佛在眾生中;如果一念平等正直,就等於眾生成了佛。我們自己心中本來就有佛,這自性佛才是真佛。自己如果沒有佛心,到何處去尋找真佛呢?你們自己的心性就是佛,再不要有所懷疑!心外並無一物可以建立,萬法都是從我們自心裡變現出來的,所以經文裡面說:『心念一生則種種法隨之而生,心念一滅則種種法隨之而滅。』我現在留下一偈與你們告別,這首偈子叫作自性真佛偈。後代的人如果了解此偈的旨意,自然能夠見到自己本心,自然能夠成就佛道。」

這首偈是說:「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邪迷的時候,魔王住心房,正見的時候,真佛坐心堂。自性起邪見三毒同時生,那就是魔王住在心房。有了正見,三毒心自然去除,這時魔王就如實變成真佛。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就是出自一身。如果向自性中能自見三身,那就是成佛的菩提因。本是從化身而生清淨法性,清淨法性常在化身中。清淨法性使化身行於正道,將來報身圓滿功德無窮。婬性本是由淨性而生,除去婬欲就是淨性身。性中各自遠離五欲,見自清淨本性剎那就是真佛。今生如能遇到頓教法門,忽然悟到自性,就是親見世尊,如果想要修行尋求作佛,不知要向何處求真。如果能在心中自見其真,有真就是成佛的因。不能見到自性而向外覓佛,起此心念總是大癡人。現在已經留下頓教法門,要救度世人必須先行自修。告訴你們及將來學道的人,不作這樣的見解實在是太愚迷了。」

六祖說完此偈,告訴大眾說:「你們要好好安住,我滅度以後,不可和世俗人一樣地悲傷涕泣,接受人弔祭慰問時,若穿著孝服,就不是我的弟子,也不是如來的正法。只要能識得自己本心,就能見自心本性原來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因為恐怕你們心裡迷惑,不能領會我的意思,現在再次囑咐你們,使你們能得見自性。我滅度以後,依我所說修行,就好像我在世時一樣。如果違背我的教法,即使我在世間,對你們也是沒有甚麼益處。」

接著又說了一首偈語:「靜止不動不修善,悠閑自在不造惡,斷絕見聞心安靜,心無拘束無所著。」

六祖說完了偈語,端坐到三更時分,忽然告訴弟子說:「我去了。」剎那間示寂了。當時異香充滿室內,天空白虹連屬地面,樹木也變成了白色,飛禽走獸都發出了哀鳴。

十一月,廣州、韶州、韶州三郡的官僚以及門下的出家、在家弟子,爭相要迎請六祖的真身去供養,無法決定該往何處。於是就焚香禱告說:「香煙所指向的地方,就是大師的歸宿。」

當時香煙一直飄向曹溪。十一月十三日,眾人把六祖坐化的神龕以及五祖傳下的衣缽都由新州國恩寺遷回曹溪寶林寺供奉。

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六祖的肉身出龕,弟子方辯用香泥塗上六祖的真身。這時弟子們憶起六祖曾經說過「取頭」的預記,於是先用鐵片和漆布圍護六祖的頸部,然後送入塔內供奉。六祖真身入塔時,塔內忽然出現一道白光,直衝天上,經過了三天以後才消散。韶州刺史把六祖的事蹟報告給朝廷,皇上就敕令立碑紀念六祖的道行。

惠能大師世壽七十六歲,二十四歲時受五祖傳衣,三十九歲時披剃受戒,說法利生共有三十七年。得法嗣法的有四十三人,其他悟道超凡的就不知其數了。達摩祖師所傳以為憑信的祖衣、唐中宗御賜的磨衲寶缽以及方辯所塑的六祖法相,連同大師所用的道具等,永遠作為寶林寺的鎮寺之寶。流傳《法寶壇經》,用以顯揚頓教禪門的宗旨,興隆三寶,普遍利益一切眾生。

四、問題講解

(一)何謂三十六對法?

六祖大師世壽七十六歲,二十四歲受五祖傳衣,三十九歲落髮受戒,說法利生共有三十七年,得法嗣法的弟子共有四十三人,其他開悟覺道者,無法詳知其數。

在六祖大師即將圓寂時,他把座下弟子,如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同時叫到座前,對大家說:「你們幾位和別人不一樣,我圓寂以後,你們一定都能弘化一方,都可以做人天師範。現在我要教你們如何說法,才能不致離卻頓門禪宗的宗旨。最主要的,你們要明白三十六對法……。」

六祖大師所提的「三十六對法」,分別是:

◆關於外境無情的,有五對:天與地,日與月,明與暗,陰與陽,水與火。

◆關於法相語言的,有十二對:語與法,有與無,有色與無色,有相與無相,有漏與無漏,色與空,動與靜,清與濁,凡與聖,僧與俗,老與少,大與小。

◆關於自性起用的,有十九對:長與短,邪與正,癡與慧,愚與智,亂與定,慈與毒,戒與非,直與曲,實與虛,險與平,煩惱與菩提,常與無常,悲與害,喜與瞋,捨與慳,進與退,生與滅,法身與色身,化身與報身。

佛法以中道為根本,凡是離於中道的對待法,不管你說空說有,講色講心,都不是究竟的。因為在真理實相中,本來一切皆空,沒有相對的是非好壞、生滅有無。

唐朝杜鴻漸宰相,有一次與無住禪師在寺院後論道,剛好庭前樹上有隻烏鴉拉高了嗓子在啼叫,無住禪師問杜相國,是否聽到烏鴉的啼聲,杜相國回答道:「聽到了。」

後來烏鴉飛走了,無住禪師又問杜相國,是否還聽到烏鴉的啼聲,杜相國照實回答道:「聽不到了。」

無住禪師卻非常認真的說道:「我現在還聽到烏鴉的啼聲。」

杜相國聽後,驚奇不已,問道:「烏鴉已經飛走,早就沒有聲音了,為甚麼你說還聽烏鴉的啼聲呢?」

無住禪師解釋道:「有聞無聞,非關聞性,本來不生,何曾有滅?有聲之時,是聲塵自生,無聲之時,是聲塵自滅,而此聞性,不隨聲生,不隨聲滅;悟此聞性,則免聲塵之所轉,當知聲是無常,聲無生滅,故烏鴉有去來,而吾人聞性則無去來。」

世間諸法,皆為對待之法,如上下、去來、有無、生滅、大小、內外、你我、是非、善惡、好壞等,都不是究竟的,六祖大師要弟子們明白對待法,就是要弟子們能從對待法裡取一個中道義。因為唯有中道才能超越。

世間上的人往往不能過中道的生活,終日在對待法上起種種分別,時而這般,時而那般,因此煩惱、紛爭不已。佛法最主要的,就是要我們能夠離開偏執的兩邊,甚至善惡一起蠲除,一起放下。對於世間上的對待法,如果你能通達,能夠超越它,就能夠超越自己,超越對待,如此自能任性逍遙,隨緣自在的過生活了。

(二)如何成就中道義?

中道是佛法不共世間法的特色之一,能夠把握中道,就能得到佛法的真實義。

在《六祖壇經.付囑品》中,六祖大師舉出三十六對法,就是告訴弟子們,要從對待法裡超越出來,才能契合中道實相。

六祖大師說,於三十六對法,如果能夠解用,就能貫通一切經義。舉例說,如果有人問法於你,問在「有」,則以「無」來破其常見;問在「無」,則以「有」來破其斷見;問在「凡」,則以「聖」來破其凡見;問在「聖」,則以「凡」來破其聖見。主要的,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就是以空遣空,以法對法。如此兩邊相因而隨即離卻兩邊,就能開顯無所著的中道義,而不會失卻中道的理體。

佛陀成道後,初轉法輪時即為五比丘揭示說:離於偏執,履中正而行,這才是解脫之道。也就是在修行上,要不偏於苦行或縱樂的生活;在思想上,要離於有或無、常住或斷滅兩種極端的見解。此乃佛陀歷經六年的苦行生活,深體「行在苦者,心則惱亂;身在樂者,情則樂著。是以苦樂兩非道因,行於中道,心則寂定」。

其實,在這個世間上,宇宙萬法,森羅萬象,無一不是對待法。三十六對法也只是約略舉例,例如,有人問:「何名為暗?」六祖大師說:「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就成中道義。」餘皆如是。

所以,法相宗以唯識為中道義,三論宗以八不為中道義,天台宗以實相為中道義,華嚴宗以法界為中道義。我們要遠離苦樂二邊,才能入中道義。

在生活裡面,甚麼是佛教的生活?平常心是佛教的生活。平常心就是中道,也就是不偏於有無、苦樂的二邊。有時候太苦了,苦得人消極煩惱;如果太快樂了,也會樂極生悲,不偏於苦樂二邊,自有一個超越苦樂的境界。我們在思想上,也不可過於偏激,常常有很多人思想偏激,憤世嫉俗、怨天尤人,生活中了無生趣。如果我們能以六祖大師的三十六對法來過中道的生活,來做一番身心的修養,則生活中必然會有另一番的光風霽月。

(三)「真假動靜偈」的真義如何?

六祖大師在七十六歲時,預知時至,圓寂前,特別再次集眾開示。當時很多弟子難免憂傷悲泣,六祖大師說:「法性本來無生無滅,無去無來,你們何必為生死動念?修行的人應該要毀譽不動、生死不動,因為我們的本性本來就是無來無去、無生無死,何必有甚麼憂喜分別呢?」

於是,六祖大師為大家說了一首真假動靜偈,偈云: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為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是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這一首偈語,主要就是說明動與靜:動即生死,靜即涅槃;動即去來,不動就是如來。

在這個世間上,有的人能動不能靜,每天熙熙攘攘,忙來忙去,在動蕩的生活裡,倒能生活得自在愜意;如果要他閒下來,靜下來,不要忙,不要動,他的日子就很難過了。有的人能靜不能動,他歡喜安閒,逍遙自在,如果要他稍微勞苦一點,稍微活動一點,他就覺得日子很難過。

動靜如此,貧富也是一樣。世間上有很多的人,能富不能貧,在富貴的時候,他很會生活,一旦窮了下來,日子就很難過了。有的人能貧不能富,他安於貧窮,一旦有了錢,反而引生煩惱,不能自在過日子。

所以,有無、動靜都不是真法,真法是不動不靜。

宋朝的大學士蘇東坡,他頗有禪的修養。有一次,他將自己修行的心得寫成偈語,叫書僮搖船送過江,請江南金山寺的佛印禪師為自己評鑑一下。偈語說: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八風,就是指稱、譏、毀、譽、利、衰、苦、樂等八種境界,這八種境界就像風一樣,可以動搖我們的心境,所以稱為八風。

蘇東坡的意思是說,自己已經修行到八風都吹不動的境界了,他心裡想,佛印禪師看了偈語以後,一定會給自己很多的讚美。誰知佛印禪師看完以後,不發一語,只批上「放屁」兩個字,就叫書僮帶回江北給蘇東坡。

接到回信的蘇東坡,看著「放屁」兩個字,火冒三丈,心想:「你這個老和尚!我看得起你,寫一首詩偈請你印證印證,你不稱讚我倒也罷了,怎麼可以出言來損我呢?」隨即叫書僮備船過江找佛印禪師理論。

佛印禪師好像早就算準了蘇東坡要來,站在門口等候,見到蘇東坡,哈哈大笑,說:「學士!你不是已經八風吹不動了嗎?怎麼一屁就把你打過江呢?」

所以,凡夫不識本心,內中不定,則會心隨物轉,但能了知自心,動靜一如,則萬象萬物都可隨心而轉,所謂「一切唯心造」。六祖大師也曾對法達開示道:「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意即誦經貴在明了經旨,心行體會,悟入自性,便能因轉經功德而受用不盡;若口誦心不悟,縱使誦念千百遍,反被經法機境所轉,愈自迷亂本心。因此,《楞嚴經》也說:「若能轉物,即同如來。」這也是六祖大師「真假動靜偈」的真義所在。

(四)六祖為甚麼不傳衣缽給弟子?

禪宗自從靈山會上,佛陀將正法眼藏付囑摩訶迦葉,在過去的西天二十八祖,一直到中國六祖,都是衣缽相傳;然而到了六祖惠能大師臨入涅槃時,弟子法海問:「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六祖大師說:「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

六祖大師為甚麼不傳衣缽給弟子了呢?原因有三:

1.「衣缽」是紛爭之端,因為傳「衣」、傳「缽」就會造成門徒弟子之間的紛爭;每一個人都自不量力,總覺得自己的修行很高、很好,自己應該要得到「法」、得到「衣缽」。六祖大師想到「衣缽是爭端」,因此不傳。

2.六祖大師根據達摩祖師的本意:「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六祖大師實踐達摩祖師的偈語,因此決定以「法」印證,而不傳「衣缽」。

3.所謂衣缽相傳,傳衣缽,只傳一個人;如果不傳衣缽而傳法,則一個人可以得法,二個人也可以得法,乃至一百個人都可以得法。也就是說,假如不傳衣缽,會有更多的人得到傳法印心,所以,六祖大師說:「我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抄錄流行,稱為《法寶壇經》。如果你們能珍重守護,遞相傳授的話,這就叫做『傳法』。」

後來,六祖大師準備回新州入滅之際,又有門徒們向六祖大師請問:「大師既曰不傳衣,只傳法,法當傳付何人呢?」

六祖大師說:「法已付給大家,不須再問。我滅後二十餘年,邪法惑亂,擾亂我的宗旨,屆時會有人不惜生命,出來替佛教釐清是非,樹立宗旨,那就是我現在只傳正法,衣不復傳的原因。」

果然,後來六祖大師的弟子神會禪師,在滑臺無遮大會中,高樹法幢,大作獅子吼,為六祖定位,使得六祖大師功垂中國文化史上,光輝燦爛,照耀古今。

(五)如何修持「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

所謂三昧,又稱三摩地,意譯為等持、正定等。也就是心定於一處或一境的一種安定狀態。

過去一般人以為參禪一定要打坐,其實,行住坐臥都可以參禪。參禪悟道,用心即是,不關身相;心為萬事之主,任何修行,重在明心耳!

講到如何修持「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首先必須具備:

◆要深信因果。

◆要嚴持戒律。

◆要堅固信心。

◆要決定行門。

這四點,在參禪用功辦道之前,一定要把它熟練,少一分都不夠。所謂「因地不直,果招紆曲」、「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從深信因果、嚴持戒律,到堅固信心、決定行門,都是一種心理建設的功夫;心裡有了建設,才有力量,才能承擔大法。

修行「一相三昧」或「一行三昧」,能夠了達迷悟不二、凡聖一如的境界。因此,六祖大師說,若要成就一切種智,必須了達「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

所謂「一相三昧」,就是二六時中,不管身在任何地方,都能不住於一切相,在一切相上不生憎愛,也沒有取捨;不念利益,也不念成敗,每天把自己的身心安住在恬靜、安閒、融和、淡泊裡,這就叫一相三昧。

所謂「一行三昧」,在一切處所,無論是行住坐臥,都能純一直心,不動道場,即已真實成就淨土,這就叫一行三昧。

萬法唯識,三界唯心。於一切處、一切相,能本著清淨心來看待,一切就是淨土。《維摩經》說:「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國土淨。」只要自心清淨,隨處都是淨土,這正是六祖大師開示「一相三昧」與「一行三昧」修行法門的立意所在。

(六)禪宗的祖師傳承如何?

禪宗法統的世代次第,是從釋迦牟尼佛開始,首傳摩訶迦葉尊者,迦葉尊者之後,歷經各時代的傳承,直至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東渡來華,是為東土第一祖。其後有慧可、僧璨、道信、弘忍等大師,依次相傳。弘忍大師門下又出神秀與惠能大師,於是有「南能北秀」之分。而後南宗禪又經數代賢哲的努力,開展出「五家七宗」的局面。然而自六祖惠能大師之後,得法者多,遂以世傳次第而不稱祖。因此,今人所認知的禪宗祖師傳承,共為三十三祖,分別為:

第一祖 摩訶迦葉尊者    第二祖 阿難尊者

第三祖 商那和修尊者    第四祖 優婆毱多尊者

第五祖 提多迦尊者     第六祖 彌遮迦尊者

第七祖 婆須蜜多尊者    第八祖 佛馱難提尊者

第九祖 伏馱蜜多尊者    第十祖 脅尊者

第十一祖 富那夜奢尊者   第十二祖 馬鳴大士

第十三祖 迦毗摩羅尊者   第十四祖 龍樹大士

第十五祖 迦那提婆尊者   第十六祖 羅睺羅多尊者

第十七祖 僧伽難提尊者   第十八祖 伽耶舍多尊者

第十九祖 鳩摩羅多尊者   第二十祖 闍耶多尊者

第廿一祖 婆修盤頭尊者   第廿二祖 摩拏羅尊者

第廿三祖 鶴勒那尊者    第廿四祖 師子尊者

第廿五祖 婆舍斯多尊者   第廿六祖 不如蜜多尊者

第廿七祖 般若多羅尊者   第廿八祖 菩提達摩尊者

第廿九祖 慧可大師     第卅祖 僧璨大師

第卅一祖 道信大師     第卅二祖 弘忍大師

第卅三祖 惠能大師

其實,禪的誕生,理應溯源自應化世間的古佛,只是數量難以計數。現在只以過去七佛來說,有過去莊嚴劫的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現在賢劫的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這就是過去七佛。

無論是過去古佛,或是娑婆世界的三十三祖,乃至歷代禪門的高僧大德們,因為有他們的師資相契,才得以使佛法傳燈無盡;他們的一生,代表的是佛法,是法脈相續的無盡燈。

(七)如何認識「自心的眾生」?

眾生,又名有情、含識、含生、含情、含靈、群生、群萌、群類。《雜阿含經》說:「於色染著纏綿,名曰眾生;於受、想、行、識染著纏綿,名曰眾生。」《長阿含經》載,無男女尊卑上下,亦無異名,眾共生於世,故稱眾生。《俱舍論光記》解釋為受眾多的生死,故稱眾生。《大智度論》、《大乘同性經》說,眾生是以五蘊等眾緣假合而生。因此,眾生狹義的說,就是人;廣義的說,一切眾緣和合而生的,都稱為眾生,不但是一切動物,甚至一切植物,一切山河大地,都可稱為眾生。

所以,佛、菩薩也是眾生之一,所謂「迷即眾生,悟即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眾生與佛,只在一念的迷與悟。因此,眾生不是我們心外的眾生,正如佛性人人本具,不假外求。

我們如何把這世間上一切的眾生都能認為是自己心內的眾生呢?六祖大師即將圓寂前,弟子法海請示:「後代迷人,如何得見佛性?」六祖大師說:「若識眾生,即是佛性。」意思是說,如果能認識自性裡的眾生,那就是佛性現前了。

「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所以,《維摩經》說:「眾生是我們的淨土,眾生是我們的佛道,我與眾生平等,無二無別。」

六祖大師進一步闡示如何「識自性眾生,見自心佛性」,大師說:「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

這一段話的意思是說,學佛應該反求諸己,切莫心外求法。佛教常講「外道」,外道就是心外求道;心外求道,則離道日遠。人為甚麼會被迷,總是因為虛妄覆蓋了真心,也就是不能認識自性眾生。洞山良价禪師在他老師雲巖禪師圓寂後,見到自己水中的影子而開悟,他的悟道偈云:「切忌隨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

心在萬法上有現象,有差別,但是在本體上是無差別,無現象。宇宙山河、萬億眾生,都是我自己的佛性而已。所以,我與眾生無二無別,就是認識自心的眾生;如果能認識自心的眾生,一切眾生都是我心中的心上人,是多親多好,我何必去排斥一切眾生呢?

(八)「自性真佛偈」的內容與意義如何?

在佛教裡,心性的別名很多,如自性、真如、法身、實相、般若、真心、如來藏、本來面目等,名相雖有不同,事實上,都是吾人的本體。而佛經中所以有種種的立名,無非是要吾人認識自己,見到自性。

六祖大師講到我們的真心、自性,特別說了一首「自性真佛」的偈: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淨性因,除淫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遇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見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人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這一首偈語就是說,佛不在他方國土,就在自己的「心」中,所謂「即心即佛,見性成佛」。有一首詩偈說:「幸為福田衣下僧,乾坤贏得一閒人,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雲。」一個人如果能夠認識自己的自性佛,自不必熙熙攘攘的心外求法,自能做一個「自在」的清閒人,正如白雲一任清風飄送,到處隨緣安住。

說到「見性」,二乘的聲聞人見到自己的本性,如同晚上看月亮;如果是大乘的菩薩見到自己的本性,則如白天見太陽。有一首詩說:「方稽溈山水牯牛,吾人盡是一繩頭。洛陽芳草春風岸,高臥和鳴得自由。」

如果你知道自己「自心是佛」、「自性是佛」,即使如溈山禪師發願做一頭「老牯牛」,那也是與佛無二;即使與樹木花草為伍,那也是逍遙自在。所以,大地山河,只要你的心裡能夠「悟」,到處都是自己的世界。

六祖大師的「頓教」禪法,從這一首「自性真佛偈」可以看出,主要就是教我們不要忘失自己,教我們要自己肯定自己,誰是佛?原來不是別人,只要你能「直下承擔」,我們自己就是佛!

(九)禪者如何面對生死?

學佛的目的,最主要的就是要解決生死問題,所以淨土宗主張念佛往生淨土,就是要了脫生死;禪者的參禪以期明心見性,也是要了生脫死。說到生死,在一般世人看來,生之可喜,死之可悲,但在悟道者的眼中,生固非可喜,死亦非可悲。生死是一體兩面,生死循環,本是自然之理。如宗衍禪師說:「人之生滅,如水一滴,漚生漚滅,復歸於水。」道楷禪師示寂時更說得好:「吾年七十六,世緣今已足,生不愛天堂,死不怕地獄,撒手橫身三界外,騰騰任運何拘束?」

禪者生死,有先祭而滅,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總之,生不貪求,死不畏懼,禪者視生死皆為解脫也。

後唐保福禪師將辭世時,向大眾說:「我近來氣力不繼,想大概世緣時限已快到了。」

門徒弟子們聽後,紛紛說道:「師父法體仍很健康」、「弟子們仍要師父指導」、「請師父常住世間為眾生說法」……。

其中有一位弟子問道:「時限若已到時,禪師是去好呢?還是留住好呢?」

保福禪師安詳親切地反問道:「你說是怎樣才好呢?」

這個弟子毫不考慮的答道:「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隨緣任它去好了!」

禪師哈哈一笑道:「我心裡要講的話,不知甚麼時候都被你偷聽去了!」言訖跏趺示寂。

生死由它,生死自如!禪師們說生就生,說死就死,所謂生死一如,即是超越生死,像普化禪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普化禪師在臨濟禪師座下,有一天,他在街上向人乞求法衣的布施,信者用上好的袈裟給他,但他又不接受信者供養的法衣。

有人把這件事告訴臨濟禪師,臨濟禪師就買了一口棺材送他,普化非常歡喜的說道:「我的衣服買回來了!」

普化禪師立刻扛起了棺材,跑到街上大聲叫著:「臨濟為我做了一件法衣,我可以穿它走了,明天上午,我要死在東門。」

第二天,普化禪師準時扛著棺材到了東門,一看,人山人海,都想來看此一奇事,普化禪師對大家說:「今天看熱鬧的人太多,不好死,明天去南門死。」

如此經過三天之後,由南門而西門,由西門而北門,再也無人相信普化禪師的話,大家說:「我們都給普化騙了,一個好端端的人,那有說死就死?明天再也不上他的當了!」。到了第四天,普化禪師扛了棺材至北門,一看,沒有幾個看熱鬧的人,非常歡喜的說道:「你們非常有耐心,東南西北,都不怕辛苦,我現在可以死給你們看了。」。說罷,普化禪師進入棺材,自己蓋好,就無聲息了。

禪者對於「生死」的看法,所謂「但識自心,見自本性」,禪者知道自己的「本心」、「本性」,是乃「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往無住」,因此無懼於「生死」,甚至視「生死」如「遊戲」。所以,從禪師們看淡生死,不為生死掛礙,這就是解脫。禪者的肉身雖然死了,不過,他的法身慧命,他的真心自性,則永遠留存宇宙之間,亙古常新。

(十)六祖和《壇經》在中國的地位如何?

在佛教的三藏十二部經中,若非佛陀親口宣說,即為佛弟子、天人、仙人、化人等所說。唯一一部由中國僧人所講,而能列入經典之流者,就是《六祖法寶壇經》。

《六祖法寶壇經》是惠能大師的開示錄,由弟子法海等人輯錄。內容敘說自性上的大道理,言簡意豐,理明事備,具足諸佛菩薩法門,是六祖把佛法消化後從自性上流露出來者;他要人放下經書,倡導見性成佛。佛陀在靈山會上不立文字,以心印心的正法眼藏,惠能大師毫不猶豫的把這付擔子承挑起來。由於惠能大師的化世,一花五葉的弘傳,使佛法多采多姿地在中國社會普遍流傳而發揚光大起來。

因此,太虛大師曾說:「中國佛學的特質在禪,禪門的特色要閱讀《法寶壇經》。」由於《六祖法寶壇經》的啟發,中國歷史上增加了一千三百多位名人,從六祖大師以下,悟道者豈止千人以上;由於《六祖法寶壇經》的流傳,中國哲學界因它而孕育了宋、元、明六百八十年的「新儒學」思想。可以說,禪宗自《法寶壇經》以後,便和現代人的生活,和「新儒學」融為一體,宋以後的孔、孟、老、莊各家學者,無不學禪、研禪。「禪解儒道」、「禪儒相融」的結果,佛教不但影響幾千年的中國文化,也融和了中國文化,並且孕育出具有中國文化特質的佛學精髓──禪學。

《六祖法寶壇經》,因流傳年代久遠,版本容有不一,文字或有出入,但這並不能否定《壇經》的價值,古代的學者柳宗元、王維、劉禹錫等人都推崇六祖,為撰碑記;近代的錢穆博士認為《壇經》是探索中國文化的必讀典籍之一,說《壇經》是中國第一部白話作品。自唐以來,《六祖壇經》受人重視、受人推崇,可以說在中國思想上確有承先啟後的力量。六祖大師其人其書在中國佛教文化史上所佔的地位及其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