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解說(星雲法師)

第九護法品

第九護法品

一、經文

神龍元年上元日*,則天*、中宗*詔云:「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幾*之暇,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請迎,願師慈念,速赴上京!」

師上表辭疾,願終林麓。

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

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

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淨名經》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

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

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去不來,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

簡曰:「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

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簡蒙指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託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餘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

二、註釋

上元日:

陰曆正月十五日叫上元日,即元宵日。

則天:

即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唐代許州(河南許昌)人,名曌。十四歲。被選入宮,為太宗才人,以黠慧獲寵。帝崩,依制削髮為尼。高宗即位後,召入宮為昭儀,未久立為后。於高宗晚年,專決政事。帝崩,先後廢中宗、睿宗。天授元年(六九○)改國號為周,自稱則天金輪皇帝。執政達四十餘年。曾師事高僧神秀、法藏、義淨等,又度僧、造寺、塑像、寫經,歷年為之,從不厭倦。

中宗:

唐高宗太子,名顯。即位後五年,武后將他廢為盧陵王,徙居房州十四年。至武后被迫歸政,中宗始得復位。

萬幾:

幾,微也。謂當戒懼萬事之微。後借指帝王日常處理的紛繁政務。

一乘:

即指佛乘。乘,載運的意思。佛陀出世。本欲直說《法華》,然因眾生根機不等,於是說三乘法使眾生調熟,因此有所謂「會三歸一」。總之,佛說一乘之法,為令眾生依此修行,出離生死苦海,運至涅槃彼岸。

心印:

又作佛心印。禪宗認為,依語言文字無法表現的佛陀自內證,稱為佛心。其所證悟的真理,如世間的印形決定不變,故稱心印。

禪德:

禪宗大德的簡稱,用以尊稱禪師。

心要:

法門的至極,即指最精要的法義。

闕:

指宮闕,是帝王所居住的地方。

磨衲:

袈裟的一種。相傳乃高麗所產,以極精緻的織物製成。磨,指紫磨,屬於綾羅類。

三、譯文

唐中宗禪龍元年(七○五)正月十五日,則天太后和中宗皇帝下詔書說:「朕曾迎請惠安和神秀兩位大師到宮中來供養,在治理紛繁的政務餘暇,經常參究一佛乘的教理。但是兩位大師都很謙遜的推讓說:『南方有惠能禪師,曾受五祖弘忍大師密傳衣法,是傳佛心印的人,可以迎請他來參問。』現在派遣宮中內侍官薛簡,帶著詔書速往迎請。希望大師慈悲,迅速來京。」

六祖接到詔書之後,上表稱病謝辭,表示願意在山林終其一生。

薛簡便說:「京城裡的禪師們都說:『想要體會佛道,必須要坐禪,修習禪定功夫;如果不透過坐禪習定而能得到解脫,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知道大師的看法如何?」

六祖說:「道要從自心去悟,怎麼是在坐呢?經上說:『如果有人想從坐臥相見到如來,這就是行邪道。為甚麼呢?因為如來是無所來,也無所去。』無生無滅就是如來的清淨禪,諸法空寂就是如來的清淨坐。究竟的真理本來無有一法可證,那裡還有甚麼坐或不坐呢?」

薛簡說:「弟子回京城以後,皇上必定要問我,希望大師慈悲,指示佛法心要,讓我能奏聞皇太后與皇上兩宮,並且告訴京城中所有學道的人。這就好比點亮了一盞燈,輾轉燃點百千盞燈,使幽暗的地方全被照亮,光明將永無窮盡。」

六祖說:「道沒有明、暗的分別,明、暗是新舊更替的意義。說光明永無窮盡,也是有盡,因為明暗是互相對待所建立的名稱。《維摩經》說:『佛法是無可比擬的,因為沒有對待的原故。』」

薛簡說:「明譬如智慧,暗譬如煩惱。修學佛道的人如果不用智慧的光去照破無明煩惱,如何能出離無始無終的生死呢?」

六祖說:「煩惱就是菩提,並不是兩個東西,也沒有甚麼區別。如果說要用智慧的光來照破無明煩惱,這是聲聞、緣覺二乘人的見解,也就是以羊車、鹿車譬喻的根機。有上智大乘根性的人都不會作這樣的見解。」

薛簡問:「如何才是大乘的見解呢?」

六祖說:「明和無明,在凡夫看來是不同的兩種東西,有智慧的人了達它的性體沒有兩樣,這無二的性體,就是真如實性。所謂實性,在凡愚身上並不曾減少,在聖賢身上也不會增加,住於煩惱之中不會散亂,處於禪定之中也不滯空寂,不是斷滅,也不是恒常,沒有來也沒有去,不在中間也不在內外。不生不滅,性相一如,永不改變,稱之為道。」

薛簡又問:「大師所說的不生不滅,和外道所說的有甚麼不同呢?」

六祖說:「外道所說的不生不滅,是以滅來終止生,以生來顯現滅,如此滅還是不滅,生也只是說不生。我所說的不生不滅,本來就是無生,現在也無所謂滅,所以和外道不同,如果你想要知道佛法要旨,只須對一切善惡諸法都不去思量,自然就能悟入清淨心體,澄明常寂,妙用無窮。」

薛簡得到指示教誨,忽然大悟,於是禮謝辭別大師,回到京師,將六祖的話表奏皇帝。同年的九月三日,又有詔書獎諭六祖說:「大師以年老多病辭召,願意終身在山林中為朕而修道,真是國家的福田!大師猶如維摩詰居士,託疾居住毗離耶城,弘揚大乘佛法,傳授諸佛心印,講說不二法門。薛簡回宮表奏大師所指授的如來知見,是朕積善而有餘慶,宿世種下的善根,所以才能幸逢大師出世教化,得到頓悟上乘的妙理,承蒙大師法恩,當頂戴感激不盡!」同時並奉送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令韶州刺史重修寺院,賜名六祖的新州故居為國恩寺。

四、問題講解

(一)武則天與中宗對佛教的關係如何?

六祖大師生當佛教興隆的盛唐時代,尤其自從在黃梅五祖座下悟道得法以後,雖然人在南方,但在京城的則天女皇與中宗皇帝曾經數度派遣使者,要迎請大師進京供養。所以,則天皇朝和佛教的關係十分密切。

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自稱是佛陀的虔誠弟子,佛學造詣深厚,今天佛教徒常誦念的開經偈,就是武則天的作品。尤其,則天皇帝對佛教最大的貢獻,就是建立大乘八宗的叢林,奠定了後來中國佛教八宗蓬勃發展的基礎。

今敘述則天女皇護持佛教的事蹟如下:

1.奉佛於首:

唐朝自高祖、太宗以來都是將道教置於佛教之上,武則天即位後,即下詔將僧尼列於道士、女冠之前。她以五戒教育世人,以佛法輔助治國。

2.護法濟貧:

武后獎掖華嚴,曾經禮請實叉難陀法師翻譯《華嚴經》。對於譯經道場的護持,效法過去朝廷對鳩摩羅什、玄奘大師的譯經道場,給予資助供養。所以,武則天不但親臨譯場,並且供養法師飲食資用,譯經工作完成時,還親製御序;華嚴宗三祖法藏大師講《華嚴經》,深獲武后賞識,賜號「賢首大師」,後來法藏大師更以鎮殿「金師子」詮釋華嚴深奧的義理,令武后更加佩服,特錫「康藏國師」之號,華嚴宗由於她的護持,更加興盛。

她對國際佛教的交流也很重視,例如從印度來的沙門菩提流志,則天武后優厚禮遇他,安排他住洛陽佛授記寺,並且請他說法。義淨大師從天竺返國時,帶回近四百部的梵本經、律、論及佛舍利三百粒,武后親自到東門外京郊跪迎。此外,武后學習佛陀慈悲的精神,設立悲田養病坊,幫助貧病之人。

3禮敬國師:武后臨朝當政時,定僧官,曾詔請嵩嶽慧安禪師與北宗神秀禪師入宮,親自行跪拜禮,朝夕問道,並尊慧安禪師為「國師」。慧安國師入滅後,武后將他的舍利迎到宮中供養。神秀禪師也深受武后尊崇,受賜「兩京法主,三帝國師」的尊號。神秀禪師示寂時,武后為他輟朝五日,親自送葬。

4開鑿石窟:中國佛教雕塑藝術在唐代能光芒四射,武后的提倡,功不可沒,尤以龍門石窟奉先寺盧舍那佛的開鑿,最負盛名。據聞,武后為了這尊佛像的開鑿,「助脂粉錢二萬貫」,並主持開光儀式。大佛呈現的宏偉氣魄,正是武后與當時大唐盛世的精神寫照。

中宗從小就接受玄奘大師佛法的教育,有「佛光王」的法號,曾經發願出家修道。登位之後,全心全意護持佛教,在位五年期間,做了不少護法的事蹟,例如:

◆禁止《老子化胡經》的流通。

◆禮遇六祖惠能大師,賜予磨納袈裟、水晶缽等。

◆延請高僧道亮等人入宮夏安居,為帝傳授菩薩戒。

◆為義淨法師所譯經典親製御序。

◆親自參與菩提流志譯經工作。

◆授與神秀大師諡號。

◆頌賜紫袈裟與慧安禪師。

◆實叉難陀自于闐再度前來長安時,親自到郊外迎接。

◆迎請佛骨舍利到宮中供奉禮拜。

◆景龍二年(七○八),請畫工把參與譯經的高僧大德法相繪在林光殿的壁上,並親撰讚辭。

武則天和中宗皇帝奉佛虔誠,並且承繼太宗、高宗時的護佛事業,使得佛教的發展如日中天。因此,在《壇經》裡也不斷提到當朝的情形。

(二)慧安、神秀二師如何推崇六祖大師?

中國歷史上,帝王護持佛教,與高僧往來密切的事例很多。唐朝時,武則天與中宗曾經下詔云:「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可見慧安與神秀大師都是當朝所重的一代宗師。

神秀禪師對朝廷的貢獻很大。他為國家制訂禮儀制度,尤其在書信方面,做尺牘供皇朝參考。後來,神秀禪師的門徒與六祖大師的弟子,彼此對禪法的見解有很多不同的意見,紛爭不斷,此乃兩位大師所始料未及。

神秀禪師於,神龍二年(七○六)在洛陽寺滅度,朝廷下詔諡號「大通禪師」,首開帝王為僧伽賜號的先例;並且為他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從皇帝到王公大臣,都親來送葬,歧王範、燕國公張說、徵士盧鴻都曾為他撰寫碑誄。他的門人普寂、義福禪師等,並為朝野所重,實際上也是對神秀禪法的推崇。

此外,嵩山的慧安國師,於隋文帝時就已出家,他的相貌端雅,不染俗塵,修學法門無不該貫。隋大業年中,會集庶民,開通濟渠,饑殍相望,師以乞得的食物救濟病困。唐貞觀年間,於黃梅山參謁五祖,遂得心旨,為五祖弘忍十大弟子之一。六祖座下的大弟子懷讓禪師,曾經向他問道,只是當時機緣未具,安師遣以參叩六祖,成就了懷讓禪師的悟道因緣,由此可見慧安禪師對六祖大師的推崇。

武則天待慧安禪師與神秀禪師一樣,同等尊以師禮。

有一天,武則天問慧安國師:「你多大年紀了?」

慧安國師說:「我記不得了。」

「怎麼多少歲數你都記不得呢?」

安國師說:「生死之事,其若循環,環無其竟,應何計數?」

意思是說,人的生死都是五趣輪迴、六道輪迴,如環無端,如何能以數計呢?

中宗神龍二年,帝賜紫衣,尊以師禮,延入宮中,供養三載,備受尊崇。

但是,他們對六祖惠能大師更是推崇,因此,對於皇帝的詔請,慧安和神秀大師一致上表辭讓,他們說:「南方的惠能禪師,曾經接受弘忍大師的衣缽傳法,佛心印可,理當詔請他入京問道才是。」由此可見,神秀大師與六祖惠能大師的感情,並不如傳言般的勢如水火。而且,神秀大師也曾屢次請人帶信,派人迎請惠能大師北上傳法,甚至幾次上表,向朝廷薦舉。只是,惠能大師每次都稱疾固辭,他自謙說:「我形貌醜陋,身材矮小,如果到北方,北方人身材比較高大,見到我醜陋的樣子,反而不信佛法,不如我不去。」所以,在《宋高僧傳》裡評論說,神秀與惠能禪師的德行,可以說在伯仲之間,彼此相等,不相上下。

(三)坐禪、習定能夠會道嗎?

六祖大師得法後,幾經顛沛,最後回到曹溪,大弘禪法,一時四方學眾紛紛投止,從之受學者如雲,就連當朝皇帝也派遣內侍薛簡,馳詔迎請,當時薛簡曾問惠能大師:

「現在京城參禪的大德都說,我們要覺悟,必須要坐禪習定。請問大師,你有甚麼高見?」

六祖大師說:「道由心悟,豈在坐也?」

意思是說參禪修道,要用心去參,用心去悟,光是打坐不一定能夠開悟。就如一般常聽人說,某寺的佛、菩薩很靈感;如果沒有心,紙畫木雕的佛像怎麼會有靈感呢?所以,靈感不在紙、木,而是在心。

六祖大師引述《金剛經》說:「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的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的清淨坐,究竟無證才是真禪。」所以,一個禪者能夠把萬緣放下,一念不生,那就是禪定的功夫。

有一首詩說:「高高山頂上,四顧寂無邊,靜坐無人識,孤月照寒泉。泉中豈無月?月是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失禪。」所以,禪在那裡?「高高山頂上,四顧寂無邊」,禪雖然是靜坐,也沒有人識得,像孤月、寒泉一樣,禪者和世間就是這樣的閞係。

坐禪習定的人,須知有十種修行的法門:

◆坐處明淨:參禪的地方要明亮潔淨。

◆看守諸根:就是看好自己的眼耳鼻舌身心,不攀緣外境。

◆曉了於相:對於外境一切諸相,不一定要排拒,重要的是要了解它、明白它,要不執不拒。

◆令心自調:參禪的三步驟,要調身、調息、調心,尤其調心,要使妄心調伏。

◆制伏懈怠:參禪亦如臨敵作戰,要有大勇猛、大精進。

◆心無穢著:心裡不能貪著某一個境界,要心生歡喜。

◆心定常捨:心入定境,但不執著於境。

◆近學定人:要親近學定的人,就是親近善知識。

◆樂中安定:要能持續心中的禪喜、禪悅、禪定。

參禪的人很容易發生的境界:第一、就是有定。有的時候,一坐五、六天,甚至十天,也不需要吃飯,卻是面色紅潤。第二、能開發智慧。參禪到達某一階段,自然心地靈明,對於過去、未來或者現在的事物,都能了了分明。第三、心生歡喜。參禪的人會感受一股不同於世俗之樂的禪悅法喜。第四、有慈悲心。有了禪的體悟,會頓覺眾生很苦,因此滿懷慈悲,想去廣度眾生。第五、會有神通。有了禪定,自然會有神通力,例如久遠以前的事物,剎時近在眼前;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如在耳邊等等。不過,這一切的境界,均不可執著,有了執著,會成為魔境。所以,參禪的人,不但是「魔來魔斬」,還要「佛來佛斬」,不執著,如此坐禪、習定,才能會道。

(四)甚麼叫「無盡燈」?

所謂無盡燈,就是取一燈分百千燈,燈燈相傳,法脈無盡的意思。《維摩經》說:「無盡燈者,譬如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在佛教裡,燈代表智慧、光明、佛法、真理;學佛,就是要點亮心裡的明燈,以照破無始以來的無明煩惱。《華嚴經.入法界品》說,善財童子「以信心為燭,以慈悲為油,以念為器,以光為功德」,以此無盡燈來滅除貪瞋癡三毒,來點亮內心的光明。學佛的要務,就是要點亮心裡的燈光;外面的燈光縱使再亮,但是照不到自己的內心,唯有點亮心中的般若之燈,才能照亮自己,照亮別人。

禪宗講究傳承,講究一脈相傳。在六祖大師之前,歷代祖師均以衣缽為傳承信物;到了六祖大師以後,雖然不再授衣傳缽,可是他提倡無盡燈,也就是要我們每一個參禪的人把禪法燈燈相傳,所謂「推舂日久工夫熟,祖宗勘挑無盡燈」。只要我們舂米、推磨的功夫日深,鐵杵終能磨成繡花針。只要我們參禪有所得以後,所謂「一花五葉,分燈無盡」,過去歷代祖師的大法,就要靠我們點燃無盡燈,燈燈相傳,才能賡續不絕。

(五)如何是大乘的境界?

在佛教裡,一向有大乘佛教、小乘佛教之分。小乘佛教又稱南傳佛教,大乘佛教是指北傳佛教。

過去佛教從印度對外傳佈,形成兩大主流,流傳於東南亞一帶,包括錫蘭(斯里蘭卡)、緬甸、泰國、高棉、寮國等,即是南傳佛教。另一主流,經中亞傳至中國、韓國、日本,屬北傳大乘佛教。

大乘是指發「上弘上化」菩提心的菩薩。小乘是指以自己的解脫為主要目標的聲聞、緣覺。「乘」是車子的意思,喻指能夠將眾生從煩惱的此岸載至覺悟彼岸的教法。菩薩發心普度眾生,故稱「大乘」。《大乘莊嚴經論》卷十二載,大乘的「大」有七種意義:

◆緣大:指菩薩修行大乘之法,以一切佛法的廣大法義為緣,因此稱為緣大。

◆行大:指菩薩修行大乘,既能自利,又能利他。自他兩利,妙行具足,因此稱為行大。

◆智大:指菩薩修行大乘,常以智慧觀察,了知人、法皆無我,於一切境善能分別,不起執著,因此稱為智大。

◆勤大:指菩薩修行大乘,從久遠劫以來,發廣大心,勤修無間,期登聖果,因此稱為勤大。

◆巧大:指菩薩修行大乘,由善巧方便,化導於他,不捨生死,化身生趣,於生死中去住自在,救度眾生,因此稱為巧大。

◆畏大:畏即無所畏。指菩薩修行大乘,智力內充,明白諸法道理,能善加判別,於大眾中廣說一切法義,判定無失,則無所恐懼,因此稱為畏大。

◆事大:指菩薩修行大乘,為令一切眾生了解其大事因緣,因此屢屢示現於世間,演大妙法,入大涅槃,因此稱為事大。

另據《菩薩地持經》卷八所載,菩薩的七種大是:

◆法大:法,即諸佛所說之法。指菩薩能受持十二部經之法,為最上最大。

◆心大:心,即諸佛廣大之心。指菩薩能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解大:解,即解了。指菩薩由解十二部經,了知諸法的義理,全無疑礙。

◆淨心大:指菩薩既能解了十二部經,依之而行,則能遠離諸惑染,超過一切解行,心得清淨。

◆眾具大:指菩薩所修福德智慧,都是成佛的資糧,畢竟證得無上菩提。

◆時大:時,即時數。指菩薩歷三大阿僧祇劫修行六度,畢竟當得無上菩提。

◆得大:指菩薩由前六種功德為因,證得無上菩提之果。

大乘菩薩因為具有這七大,因此能發大菩提心,實踐自利利他的菩薩行,做眾生的舟航。

此外,大乘還有七種大性:

◆境大性:菩薩所緣的境界,即十方無量諸佛的世界,重重無盡。

◆行大性:菩薩實踐自利利他的修行,廣大無邊。

◆智大性:菩薩的般若智慧,無所不知,尤其能夠知道廣大無我的法身實相。

◆精進大性:大乘菩薩,所謂「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在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裡,難行能行,難忍能忍。

◆方便善巧大性:大乘菩薩不住生死,也不住涅槃,所謂「以智慧故,不住生死;以慈悲故,不住涅槃」。

◆證得大性:菩薩證得如來的四無畏、十八不共法。

◆業大性:大乘菩薩窮生死際,示現一切菩提,建立廣大的佛事。

在《法華經》中有個比喻,說有羊車、鹿車、牛車、大白牛車。聲聞只能自度,不能度人,好比羊車奔逸,不回顧後群;緣覺修十二因緣以求出離三界,略有為他之心,如鹿馳走,能回顧後群;菩薩自度復能普度眾生,如牛荷負,安忍普運一切;最後會歸佛乘的大白牛車。《法華經.譬喻品》說:「若有眾生從佛世尊聞法信受,勤修精進,求一切智、佛智、自然智……愍念安樂無量眾生,利益天人,度脫一切,是名大乘。」因此,凡是能發心自利利他,具有這種思想、精神的人,就是大乘菩薩。

(六)何謂實性?

實性就是真實的自性,也就是真如佛性的異名。佛性在各部經典中稱謂不一,名稱繁多,略舉如下:

《菩薩戒經》稱之為心地,能生起萬善。

《般若經》喚作菩提,以覺為體故。

《華嚴經》立為法界,交徹融攝故。

《金剛經》號為如來,無所從來故。

《般若經》呼為涅槃,眾聖所歸故。

《金光明經》號曰如來,真常不變故。

《淨名經》號曰法身,報化依止故。

《大乘起信論》名曰真如,不生不滅故。

《涅槃經》呼為佛性,三身本體故。

《圓覺經》名為總持,流出功德故。

《勝鬘經》號曰如來藏,隱覆含攝故。

《了義經》名為圓覺,破暗獨照故。

此外,佛性有時又稱實相、般若、真如、真心等,可說是一法千名,應緣立號。不過,儘管名稱再多,所指的都是我們的本來面目。我們與諸佛如來所以能夠並肩而坐,就是自性平等;平等的自性,就是實性。實性是「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實性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淨,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這一種實性,就是我們的真心本性。真心本性常住不遷,實相如如,猶如黃金,你可以把它做成耳環、手鐲、戒指,儘管外相千變萬化,可是黃金的自性永遠是黃金。

實性不可以言說,不可以分別,實性就是我們的法身慧命;法身遍滿虛空,充塞法界,無所不在,無處不有。所謂法身實相不是哲學上的理論,不是知識上的分別,它完全是一個修證的境界。

有一次,太原孚上座在揚州光孝寺講《涅槃經》時,有一禪者因聽講至三德法身,廣談法身妙理時,禪師忽然失笑,孚上座講罷,便請禪者喝茶,問道:

「我對佛學的研究,依文解義,我知道不夠深契佛旨,適蒙見笑,希望您能不吝慈悲,給予指教。」

禪師:「座主剛才所講的三德法身,在我聽來,座主並不認識法身。」

座主:「我剛才所講的,是那地方不妥當呢?」

禪師:「你再講一遍。」

座主:「法身之理,猶若太虛,豎窮三際,橫亙十方,彌綸八極,包括二儀,隨緣赴感,靡不周遍。」

禪師:「我不說座主講的不對,只說座主對法身體相妙用未能認識。」

座主:「既然如此,請慈悲為我開示。」

禪師:「你信得過我嗎?」

座主:「我怎能不信呢?」

禪師:「那你從現在起,停止講經旬日,於室內端然靜慮,收心攝念,善惡諸緣,一起放下!」

座主就聽從禪師所言,每日靜心息慮,從初夜至五更。一天聞鼓角聲,忽然契悟,便去扣禪師的門。

禪師:「教你傳持大法,夜來為何酒醉?」

座主:「今日始知過去講經,將生身父母鼻孔扭捏太緊,致使不能任性逍遙,從今以後不敢在語言文字上搬弄!」

座主便罷講經,遍歷諸方,終能名聞宇內。

法身,即真理之身,也就是吾人的本來面目,這法身平等自性是要體證的,所謂菩薩斷一分生相無明,證一分法身也。學佛修行,千般辛若,萬般艱難,所希望的是甚麼?就是認識自己,就是證悟自己的自性。能夠認識自己的實性,也就能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

(七)不生不滅是常見外道否?

《般若心經》云:「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世間諸法,皆由因緣和合而生;既然憑藉因緣而生,即非實有,所以說不生;因緣離散而諸法滅,既先已無生,何得有滅?所以說不滅。因緣生,雖生而不起;因緣滅,雖滅而不失,生滅宛然而不生不滅,所以,不生不滅不是世間上的斷見、常見。斷見、常見各偏於一邊,不生不滅是一個本來的、本然的事理,是出世間的真理。

在佛教裡,由於各家對佛法義理的詮釋各有不同,因此有各宗各派的學說。近代太虛大師和印順法師把佛法分成三學和三系──印順法師的真常唯心系、虛妄唯識系、性空唯名系,也就是太虛大師的法界緣起學、法相唯識學、法性空慧學。在真常唯心系的法界緣起學說裡,說明眾生心就是大乘心,人人有佛性,佛性、真如無階級,如如不動。所以,六祖大師說:「外道所說不生不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

六祖大師所說的不滅,本自無生,當然是不滅,所以不生不滅不是常見的外道,和斷、常二見不一樣;不生不滅是如來的清淨禪,是眾生本具的佛性。眾生與佛本具同一心性,只因無明妄動而有生住異滅、迷悟染淨的相狀,《大乘起信論》於是將含攝諸法的眾生心分為心真如門與心生滅門,稱為一心開二門。

心真如門就是「真常唯心」,指心的本體沒有生住異滅、迷悟染淨等對待差別的相狀,是絕對平等的理體,此理體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真實如常。心生滅門是指心的動相,妄心隨緣生滅,所以產生生住異滅、迷悟染淨等對待差別的相狀,妄心若除,則真如的體性自現。所以真如、生滅二門,實則不一不異。

有一首詩偈說:「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寒潭水無痕。」竹子因風而動,竹子的影子拂過台階,可是階梯上的灰塵並沒有動搖;天上的月亮投映在潭水裡,但是水中並沒有留下月亮的痕跡。意思是說,儘管宇宙世間的森羅萬象不斷在蠱惑著我們的心,但是真心理體絲毫不受影響,所謂「水流任急境常靜,花落平凡亦自閒」。濤濤不息的流水,儘管如何的快速流動,可是境界永遠都是靜的;花一朵一朵的飄落,任它飄零,無心自是清閒。能夠保有這種境界的話,則儘管器世間有生住異滅,儘管有情世間有生老病死,其實,我們的心是不生不滅的。

(八)如何得入清淨心體?

所謂「清淨心體」,就是一種不動搖、無差別的自性,是雖處生死,不受生死所轉;雖在塵勞,不受塵勞染污的佛性。佛性沒有得失、增減、染淨,所謂「在聖不增,在凡不減」。你成佛了,佛性沒有增加一分;你未成佛,佛性也沒有減少一分。佛和眾生之所以平等,主要就是我們都有一個清淨的心體,也就是佛性人人平等。佛是已經覺悟的眾生,眾生是未覺悟的佛,在時間上,成佛有遲早,但是在本體上,佛與眾生是沒有差別的。所以,六祖大師說:「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善惡是對待法,心有了妄念,就有善有惡,如果本心裡能把是非、善惡等一切差別對待放下,自然就能得入清淨心體。

清淨的心體妙用無比,所謂「湛然常寂,妙用恆沙」。朱熹詩云:「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世間的森羅萬象、宇宙萬物,都是從我們的真心實性裡自然流露出來,我們的本性裡可以顯現出很多的妙用,所謂「萬法歸一,一生萬法」。宇宙的現象千差萬別,本體則一,所以一個不是少,萬億不是多。因為我們有清淨的心體,只要我們一念不生,心無所住,那就是真信、真修、真解、真證。

如何得入清淨心體?要緊的是,處是非時,不爭是非,不被是非所動,因為,「是非交爭者未通,觸境生心者少定,寂寞忘機者慧沈,傲物高心者我壯,執空執有者皆愚,尋文取證者益滯,苦行求佛者俱迷,離心求佛者外道,執心是佛者為魔。」所以,我們如何到自己的清淨心體?只要不思善不思惡,能夠一念不生,那麼自己的本來的面目當下就會現前。

(九)六祖如何護國愛民?

佛教是個護國愛民的宗教,從教主釋迦牟尼佛開始,他不但愛護人民,也愛護祖國。他曾經為了保衛祖國──迦毗羅衛國,免受琉璃王的大軍侵略,佛陀不惜三番兩次的日中路坐,以阻止琉璃王的大軍攻打迦毗羅衛國。琉璃王為了佛陀坐在路中,也幾次退兵,後來,終於忍耐不住,就對佛陀說:「佛陀!太陽這麼大,你不要一直坐在路中央,你可以到路旁的樹蔭下去乘涼。」

佛陀說:「親族之蔭勝餘蔭也。」意思是說,人要靠蔭涼來遮蔽,親族才是我們的蔭涼。現在我的國家,我的親族都要被你毀滅了,我還到樹下乘甚麼蔭涼呢?

所以,佛陀是一個忠孝雙全的人。

六祖惠能大師,他也是一個非常護國愛民的大師。他的心地仁慈,在他隱居獵人群中時,每看到太小野獸,他就偷偷地把牠放了;他講經傳道,維護社會的秩序,給社會增加道德的力量。所以,六祖大師一直站在佛教的立場,希望有助於王教。

根據《心地觀經》說,支配國家者,必須具有十德:

◆能照:有智慧眼,可以看世間。

◆莊嚴:依他的福德智慧,可以莊嚴國家、社會。

◆與樂:可以給人民安樂,國泰民安。

◆伏怨:可以去除災難,消除怨恨。

◆離怖:能卻八難,給人無懼,無有恐怖。

◆任賢:能夠聚集對國家有所作為的賢人,分任國事。

◆法本:使人民能安住於國土。

◆持世:以法管理世間。

◆業主:善惡諸業歸屬國王。

◆人主:一切人民以王為主。

所以,惠能大師一再倡導「民要安,國要治」。自古以來,佛教在國家、社會所扮演的角色,具有淨化人心、維護社會秩序、輔助王教之功。佛教可以說是人民精神的重鎮,因為有佛教,社會人民自有因果、道德觀念,佛教可補法律的不足,可輔佐政治的清明。佛教和政治都是管理眾人的事,彼此息息相關,脫離不了關係。甚至證諸歷史,佛教愈弘揚的時代,國運就愈昌隆;同理,國家富強,政治清明,佛教才能興盛。

從佛門早晚課誦的內容,可以看出佛教對國家前途的關心,如每月初一、十五必誦的寶鼎讚:「端為世界祈和平,地久天長……」;早課祝願詞:「國基鞏固,治道遐昌……」;長蘆禪師的「國界安寧兵革銷,風調雨順民安樂」等等,都是佛弟子對國勢興隆綿長的虔誠祝禱。日本的臨濟宗祖師榮西禪師留學大唐,回國之後,曾撰著《興禪護國論》三卷,主張建設三禪院以護衛國家,利益眾生。歷代的高僧大德雖然不像帝王將相直接掌政,但是愛護國家的心和一般人是相同的。出家人雖然出家了,但是並不意味出國,並沒有遠離自己的國家邦梓,愛國不分你我自他、方內方外,為政不必高官厚位、權力在握,愛國沒有錯誤,沒有國家民族觀念才是罪過。國家需要廣大的佛教徒投入行列,以佛教的高超教理來淨化人心,改善風氣,為社會提供心理建設、精神武裝,給予社會大眾苦難時的安慰,失望時的鼓勵。

(十)六祖大師為何不受皇帝的恩詔呢?

如前所說,六祖大師是一個護國愛民的高僧,然而唐朝的則天女皇與中宗皇帝幾次下詔請他進京,為甚麼他一再稱疾固辭呢?雖然《壇經》裡沒有說得十分詳細,不過可以推想而知,六祖大師所以沒有應詔進京,原因有幾點:

1在當時,神秀大師在京城裡的聲望很高,雖然神秀大師也曾向朝廷薦舉惠能大師進京,不過一山終究難容二虎。再者,神秀大師既然德高望重,有他在京,北方也就有了佛法的中心,何況,南方也需要佛法的重鎮。尤其五祖弘忍曾囑其與嶺南有緣,為了不違背師父遺囑,所以六祖大師固辭進京。

2凡是參禪的禪者,都有遠離市鎮塵囂,不慕榮華富貴的出離心。六祖惠能大師生於民間,出身寒門,雖是一個貧苦人,但是根機不凡,開悟了,並且得到五祖的衣缽傳法,成為禪宗六祖。在他的心裡,對榮華富貴,他沒有羨慕的心。所以,幾次的詔書,都因為他一心只想廣度眾生,不求聞達於諸侯的出離心,因此拒絕入京。

3前文說過,六祖大師出生在鄉村,從小並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而且他自覺自己長得很矮小,而北方人都比較高大,他擔心自己到了北方,外表無法令人生起尊敬;因為對人不尊敬,對法也就不尊敬,因此不受皇詔入京。

惠能大師因為有以上三個顧慮,因此辭不進京。其實,在中國佛教史上,「醜僧俊道」的人很多,參禪學道,重在發心願力要大,不一定要「外相莊嚴」。六祖大師圓寂以後,劉禹錫曾經為六祖大師撰寫碑銘,碑銘上說:「五師相承,授以寶器,宴坐曹溪,世號南宗,學徒爰來,如水之東,飲以妙藥,差其瘖聾,詔不能致,許為法雄。」

所以,六祖惠能大師雖然和玄奘大師的風格不一樣,玄奘大師曾經數度隨唐高宗御駕出巡,而六祖惠能大師卻只安居一方。不過,人雖在一方,而他的聲望德行,仍為國家社會所敬重,其影響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