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行由品
一、經文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陞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
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
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
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經八月餘。
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
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
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歎:『善哉!』
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個餘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
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惠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曰:『昔達磨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惠能三更領得衣缽,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艣自搖。惠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艣。』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云:『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廋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麤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
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云:『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坐盤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云:『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問云:『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惠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
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
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喫肉邊菜。』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遯。』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旛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旛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
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惠能剃髮,願事為師。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
惠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34無別。
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二、註釋
時:
同於佛經上的「一時」,指的是時間,但沒有明確的年月日。依法海舊序推定為唐高宗儀鳳二年齡(六七七)春天。
大師:
大師的稱謂,是源於佛的十種尊號中的「天人師」,通於凡聖,是指德學堪做眾生楷模的人。這裡是指六祖惠能。
寶林:
即寶林寺,位於廣東省韶州府曲江縣南六十里的南華山。梁天監元年智藥三藏創建,三年落成。
大梵寺:
位於廣東韶州府曲江縣的河西。
善知識:
能夠引導眾生離惡修善,入於佛道的人,都可稱為善知識。這裡指聽講者的代稱。
新州:
今廣東省新興縣。
東禪寺:
位於湖北黃梅縣西南,又稱蓮華寺。為禪宗五祖弘忍的道場,也就是五祖傳授衣缽給六祖惠能的地方。
忍大師:
即五祖弘忍,湖北省黃梅縣人,生於仁壽元年(六○一),示寂於成亨五年(六七四)。五祖於黃梅縣的東山營建東禪寺,大弘禪法,因此時人又稱弘忍為「黃梅」。
獦獠:
隋唐時指嶺南以打獵為生的少數未開化蠻族,這裡是指北方人鄙視南方人的稱呼。
和尚:
指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又作和上。是弟子對師父的尊稱。
福田:
田有生長的意思。謂供養三寶、父母、師長或貧病者,能使我人積聚福德,猶如在田中種植穀物,必有收穫,所以稱為福田。
行者:
泛指一般佛道的修行者,又稱行人、修行人。如:修念佛法門的人,稱「念佛行者」;密教中,誦持真言、修供養法等真言門的修行者,稱為真言行者;專持《法華經》的行者,稱法華行者。禪林中,行者是指未出家而住於寺內幫忙雜務的人,其中,有剃髮出家,也有尚未剃髮而攜家帶眷的人。
堂前:
佛殿稱做佛堂,參禪的地方稱做禪堂,說法的地方稱為法堂。這裡的「堂前」,指的是五祖弘忍大師上堂普說的法堂前。
衣法:
衣指出家人披搭的袈裟,法指佛陀一脈相傳的正法。內傳正法以印證如來佛心,外傳衣以表徵師承的真實不妄。
神秀:
俗姓李,洛陽尉氏人,生於隋末,少時博覽經史,聰敏多聞。依五祖弘忍出家。五祖入滅後,師遷江陵當陽山傳法,僧俗靡然歸其德風,道譽大揚。久視元年(七○○)受武則天的詔見,敕封他為長安、洛陽兩京的法主,尊為武則天、中宗、睿宗三帝的親教師。神龍二年(七○六)示寂,諡號「大通禪師」。師闡揚禪旨,力主漸悟之說,南宗惠能大師則主頓悟,所以禪史上有「南頓北漸」之稱。
上座:
又稱長老、首座、尚座、住位等。指法臘高居上位的僧尼。依《異門足論》載,上座有三等:生年上座,年既高,具戒又久;世俗上座,智富、族勝、財大等;法性上座,阿羅漢證法性理,為大眾所推舉。
供奉:
官名。唐朝時,凡擅長文學、美術或其他技藝的人,得延聘於宮廷內,給事左右,封為「供奉」。
變相:
將佛陀說法的地點、人物、經義等,以圖畫的形式繪製而成,稱為「變相」或「經變」。
五祖血脈圖:
血脈圖,指傳法的世系圖。這裡指將初祖達摩至五祖弘忍的嫡傳世系譜繪成圖像。
惡道:
隨順惡行而趣向惡途。依佛經所說有三惡道,即地獄、餓鬼、畜生。
上人:
智德兼備,可為大眾師範的高僧。依《釋氏要覽》卷上說,內有智德,外有勝行,在眾人之上者為上人。又一般對出家人也尊稱為「上人」。這裡的上人,是指那引領惠能大師到神秀偈前的童子。
別駕:
官名,又稱別駕從事史,為州刺史的佐史;刺史出巡時,另乘傳車隨行,故名別駕。
肉身菩薩:
以父母所生的身軀而能達到菩薩位者。《壇經》大師事略說,劉宋求那跋陀羅三藏懸記六祖為肉身菩。
懷:
即懷集,縣名。屬廣西蒼梧道。
會:
即四會,縣名。屬廣東粵海道。
袁:
即江西袁州。今屬江西宜春縣。
蒙:
即蒙山。位於江西境內。
四重禁:
指淫戒、殺戒、盜戒、大妄語戒。此四戒稱為四重禁,為極重罪。
五逆罪:
指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破和合僧、出佛身血。此五種逆惡之罪過,稱為五逆罪。
一闡提:
又作不信正法者。不信諸佛所說教戒,斷滅一切善根的人。
蘊之與界:
蘊指五蘊:色、受、想、行、識。界,指十八界: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和合而成。蘊之與界,即是指五蘊和十八界。
凡夫:
又作異生。迷惑事理,流轉生死、住不正道的人,稱為凡夫。
東山法門:
指五祖弘忍所傳授的禪法。因五祖所住的黃梅山位於湖北黃梅縣東,故稱東山。
聖人:
指證得無漏智者,如佛、菩薩、四果聖賢,或對高僧大德的尊稱。也就是智慧卓越、人格完善、能力最高強的人。
三、譯文
唐高宗儀鳳二年春天,六祖大師從廣州法性寺來到曹溪南華山寶林寺,韶州刺史韋璩和他的部屬入山禮請六祖到城裡的大梵寺講堂,為大眾廣開佛法因緣,演說法要。六祖登壇陞座時,聞法的人有韋刺史和他的部屬三十多人,以及當時學術界的領袖、學者等三十多人,暨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向六祖大師禮座,希望聽聞佛法要義。
六祖對大眾說:「善知識!每個人的菩提自性本來就是清淨的;只要用此清淨的菩提心,當下就能了悟成佛。善知識!先且聽我惠能求法、得法的行由與經歷事略:
我的父親原本設籍范陽,後來被降職流放到嶺南,於是作了新州的百姓。我這一生很不幸,父親早逝,遺下年老的母親和我相依為命。後來遷移到南海,每天只靠賣柴來維持生計,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困苦。
有一天,有位顧客買柴,囑咐我把柴送到客店去。客人把柴收下後,我得了錢退出門外時,看見一位客人正在讀誦佛經。我一聽那位客人所誦的經文,心裡頓時豁然開悟,於是問那位客人說:『請問您誦念的是甚麼經?』
客人答說:『《金剛經》。』
我再問他:『您從那裡來?如何得以持誦這部經典?』
客人答說:『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那是弘忍大師住持教化的道場,跟隨他參學的門人有一千餘人。我就是去東禪寺禮拜五祖,而聽受此經的。大師經常勸出家、在家二眾說,只要持誦《金剛經》,自然就能夠見到自心本性,當下就能了悟成佛。』
我聽了客人的這一番話,也想去參拜五祖。由於過去結下的善緣,承蒙一位客人給我十兩銀子,教我備足母親的生活所需,然後就到黃梅縣參拜五祖。我將母親安頓好了以後,辭別母親,不到三十多天,就到黃梅禮拜五祖。
五祖見了我就問:『你是甚麼地方的人?來這裡想要求些甚麼?』
我回答說:『弟子是嶺南新州的百姓,遠道而來禮拜大師,只求作佛,不求別的。』
五祖說:『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如何能作佛呢?』
我說:『人雖有南北的分別,佛性根本沒有南北的分別!獦獠身與和尚身雖然不同,但是本自具有的佛性又有甚麼差別呢?』
五祖還想和我多談些話,但看見徒眾隨侍在左右,於是命令我跟隨大眾去作務。我問:『惠能稟白和尚!弟子自心常常湧現智慧,不離自性,這就是福田。不知和尚還要教我作些甚什麼事務?』
五祖說:『你這獦獠根性太利,不必再多說,到槽廠作務去吧!』
我退出後,來到後院,有一位行者叫我劈柴、舂米,就這樣工作了八個多月的時間。
有一天,五祖到後院來,看到我就說:『我想你的見解可用,只是恐怕有惡人對你不利,所以不和你多說。你知道嗎?』
我回答說:『弟子也知道師父的心意,所以一直不敢走到法堂前來,以免引人生疑。』
有一天,五祖召集所有的門下弟子,『我向你們說:世間的眾生在生死苦海裡沉淪,如何解脫生死,這是亟待解決的一件大事。你們整天只知道修福,不知道要求出離生死苦海。自己的真心本性如果迷而不覺,只是修福,又如何能得度呢?你們各自回去觀照自己的智慧,看取自己本心的般若自性,然後各作一首偈頌來給我看,如果能悟得佛法大意,我就傳付衣法給你,作為第六代祖師。大家趕快去!不得延遲停滯!佛法一經思量就不中用!如果是覺悟自性的人,一言之下自能得見。這樣的人,即使在揮刀作戰的緊急關頭,也能於言下立見自性。』
大眾聽了五祖的吩咐後退下,彼此互相商量說:『其實我們大家也不必去澄靜思慮,費盡心力地作偈子,因為即使呈了偈子給和尚看,又有甚麼用呢?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教授師,不用說,一定是他中選。如果我們輕率冒昧地去作偈子,那只是枉費心力罷了。』眾人聽到這些話以後,全都止息了作偈子的念頭,大家都說:『我們以後就依止神秀上座好了,何必多此一舉去作偈子呢?』
神秀也暗自在想:『他們都不呈偈的原因,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教授師,所以我必須作偈呈送給和尚看;如果我不呈偈,和尚如何能知曉我心中見解的深淺呢?我呈偈的用意,如果是為了追求佛法,那就是善的;如果是為了覓求祖位,那就是一種惡行,這和一般處心積慮地貪圖聖位的凡夫心又有甚麼不同呢?如果我不呈偈請和尚印證,終究不能得法。這件事實在是教人為難!教人為難啊!』
在五祖法堂前,有三間走廊,原本準備延請供奉盧珍居士來繪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以便後世有所流傳,有所供養。
神秀作好了偈頌以後,曾經數度想呈送給五祖,但走到法堂前,總是心中恍惚,汗流全身,想要呈上去,卻又猶豫不決。就這樣前後經過了四天,共有十三次未得呈偈。神秀於是想到:『不如把偈頌寫在法堂前的走廊下,由和尚自行看到,如果和尚看了以後說好,我就出來禮拜,說是我神秀作的;如果說不好,那就只能怪自己枉來山中數年,空受眾人恭敬禮拜,還修甚麼道呢?』
於是,就在當天夜裡三更時分,神秀不使人知,悄悄地走出房門,自己掌燈,把偈頌寫在南廊的牆壁上,以表露他心中的見解。偈頌說:
身體是菩提樹,心靈如明鏡台,
時時勤加拂拭,勿使惹著塵埃。
神秀寫好偈頌以後,便回到自己的寮房,全寺大眾都不知道這件事。神秀又想:『明天五祖看見這首偈語,如果歡喜,就是我與佛法有緣;如果說不好,自然是我自己心裡迷誤,宿昔業障太過深重,所以不該得法。五祖的聖意實在是難以揣測啊!』神秀在房中左思右想,坐臥不安,一直到五更時分。
其實,五祖早已知道神秀還未入門,不曾得見自性。天明後,五祖請盧供奉來,準備去南邊走廊牆上繪畫圖相。這時忽然看到神秀那首偈頌,於是對盧供奉說:『供奉!不用畫了,勞駕你遠道而來。經上說:凡所有相,都是虛妄的。所以只留下這首偈頌,讓大眾誦念受持。如果能夠依照這首偈頌修行,可免墮入三惡道;依照這首偈頌修行,也能獲得很大的利益。』於是告訴弟子們應當對偈焚香恭敬禮拜,大家都誦持這首偈頌,就可以見到自性。弟子們讀誦此偈後,都讚歎說:『很好!』
夜半三更,五祖把神秀叫進法堂,問道:『那首偈頌是你寫的嗎?』
神秀答道:『確實是弟子所作,弟子不敢妄求得祖位,只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是否有一點智慧?』
五祖說:『你作的這首偈子還沒有見到自性,只是門外漢一個,未曾進門入室。這樣的見解,要想用它來覓求無上菩提,終究不可得。無上菩提必須言下就能認識自己的本心,見到自己的本性是不生不滅的。在一切時中,念念都能見到自己的真心本性,一切萬法無滯無礙;只要能認識真如自性,自然一切法皆真,一切的境界自亦如如不動而無生無滅。這如如不動的心,就是離絕人我、法我二執而顯現的真實性。若是這樣見得,即是無上菩的自性了。你暫且回去思惟一兩天,再作一偈送來給我看,如果你的偈能入得門來,我就把衣法傳付給你。』神秀行禮退出。
又經過幾天,神秀仍然作不成偈,心中恍惚,神思不安,好像在夢中,行走坐臥都悶悶不樂。
又過了兩天,有一童子從碓坊經過,口中誦念著神秀的偈,我一聽就知道這首偈還沒有見到自性。雖然我不曾蒙受教導,但是早已識得佛法大意,就問童子說:『你誦的是甚麼偈呢?』
童子說:『你這獦獠不曉得,五祖大師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是生死;大師要傳付衣缽佛法,所以命門人作偈來看,如果悟得大意,就傳付衣法,讓他作第六代祖師。神秀上座在南邊走廊的牆壁上寫了這首無相偈,大師教眾人都誦念,說依這首偈去修持,可得大利益。』
我說:『上人!我在這裡舂米已經八個多月了,不曾走到法堂前,請上人也能引導我到偈頌前去禮拜。』
童子引我到偈頌前禮拜,我說:『惠能不認識字,請上人替我讀通一遍。』這時有位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朗誦。我聽了以後,對張別駕說:『我也有一首偈,希望別駕代為書寫。』
張別駕說:『你也會作偈,這倒是稀奇!』
我對張別駕說:『要學無上正覺,不可輕視初學。下下等的人也會有上上等的智慧;上上等的人也會有沒心智的時候。如果隨便輕視人,就會有無量無邊的罪過。』
張別駕說:『你就把偈語念誦出來吧!我為你寫上,將來如果你得法,務必先來度我,請不要忘了我的話。』
我的偈頌是這樣說的:
菩提本來沒有樹,明鏡本亦不是臺,
自性原無一物相,何處惹著塵埃來?
這首偈寫就以後,五祖的門下弟子無不讚嘆驚訝,相互議論說:『真是奇怪啊!實在不能單憑相貌來看人哩!為何才沒多久的時間,他竟然成就了肉身菩薩?』
五祖看到大家這樣大驚小怪,恐怕有人對我不利,於是就用鞋子擦掉了這首偈語,說:『也是沒有見性!』大家以為真是這樣。
第二天,五祖悄悄地來到碓坊,看見我腰上綁著石頭正在舂米,說:『求道的人為了正法而忘卻身軀,正是應當這樣!』
於是問我說:『米熟了沒有?』
我回答:『早就熟了!只是欠人篩過。』
五祖於是用錫杖在碓上敲了三下而後離開。我當下已領會五祖的意思,於是在入夜三更時分,進入五祖的丈室。五祖用袈裟遮圍,不使別人看到,然後親自為我講說《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我就在這一句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的真理。於是我向五祖啟陳說:『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如此清淨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生滅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圓滿具足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動搖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能生出萬法的呀!』
五祖聽了,知道我已悟得自性,便對我說:『不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即使多聞佛法也沒有益處。如果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見到自己的本來自性,即可稱為調御丈夫、天人師、佛。』
我在三更時分受法,所有的寺眾都不知道,五祖就把頓教心法及衣缽傳授給我,並且囑咐我說:『你已經是第六代祖師了,要好好地自行護念,廣度眾生,將此心法流傳到後世,不要使它斷絕!』聽我說偈:
『眾生田中下佛種,因地成熟佛果生;
無情亦是無佛種,無佛種性無佛生。』
五祖又說:『過去達摩祖師來中國,傳法師承為世人所未信,所以要傳這個衣缽作為憑證,代代相傳。其實佛法則在以心傳心,都是要使人自己開悟,自己得解。自古以來,諸佛只是傳授自性本體,諸師只是密付自性本心。衣缽是爭奪的禍端,止於你身,不可再傳!如果繼續再傳衣缽,必將危及生命。你必須趕快離開這裡,恐怕有人要傷害你。』
我聽了後,問五祖說:『我應該向甚什麼地方去弘法度眾呢?』
五祖說:『你到廣西懷集的地方就可停留,到廣東四會的地方則隱藏。』
我在三更時分領得衣缽後,對五祖說:『我原是南方人,向來不熟悉這裡的山路,如何才能走到江口呢?』
五祖說:『你不必憂慮,我親自送你去。』
五祖一直送我到九江驛,讓我上船,五祖自己把櫓搖船。我說:『和尚請坐!弟子應該搖櫓。』
五祖說:『應該是我度你。』
我說:『迷的時候由師父度,悟了就要自己度;度的名稱雖然一樣,但它的用處不一樣。我生長在偏遠的地方,講話的語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心法,現已開悟,只應自性自度。』
五祖說:『是的!是的!以後佛法要靠你弘傳。三年以後,我就要示寂,你要珍重,一直向南走,也不要急於說法,佛法是很難興盛起來的。』
我辭別了五祖,動身向南方走,大約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到了大庾嶺。有數百人從後面追趕而來,想要奪取衣缽。其中有一位僧人,俗姓陳,名叫惠明,在家時曾經做過四品將軍,性情粗魯,參禪求道的心卻很積極。他急著要追尋我,比其他人先一步追上了我。我把衣缽扔在石頭上,說:『這袈裟是代表傳法的信物,可以用暴力來爭奪嗎?』說完我就隱避到草叢中。
惠明趕到,提拿衣缽不動,於是大聲喊道:『行者!行者!我是為求法而來,不是為奪衣缽而來。』
於是我從草叢中走出來,盤坐在石頭上。惠明作禮,說道:『希望行者為我說法。』
我說:『既然你是為求法而來,先要屏除心識中的一切緣影,不要使有一念生起,我再為你說法。』
惠明默然而立。經過許久,我說:『不思量善,不思量惡,就在這時,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呢?』
惠明在此言下忽然契悟,又再問道:『除了已經說過的密語、密意以外,還更有其他的密意嗎?』
我說:『既然已經對你講了,就不是秘密。你如果能反觀自照,究明自性的本源,秘密就在你身邊。』
惠明說:『我雖然在黃梅五祖座下參學,實在未曾省悟自己的本來面目,今承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現在行者就是我的師父了。』
我說:『既然你這樣說,我和你同以黃梅五祖為師,好好自行護念。』
惠明又問:『我今後要向甚麼地方去呢?』
惠能說:『你到江西袁州的地方就可以停止,到蒙山的地方就可以安住。』於是惠明作禮辭別而去。
後來我到了曹溪,又被惡人追尋,於是就在四會避難,隱藏在獵人隊中十五年。在這期間,我時常隨機為獵人說法。獵人常令我守網,每當我看見禽獸落網被捕,便將牠們統統放生。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就以蔬菜寄煮在肉鍋中,有人問起,就對他說:『我只吃肉邊的蔬菜。』
有一天,我暗自在想:『應當是出來弘法的時候了,不能永遠隱遁下去。』於是我離開了獵人隊,來到廣州法性寺,遇上印宗法師正在講《涅槃經》。當時有一陣風吹來,旗幡隨風飄動,一個僧人說這是『風動』,另外有一個僧人則說是『幡動』,兩個人為此爭論不休。我走上前向他們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仁者的心在動。』大眾聽到了,都十分驚異。
印宗法師請我坐到上席,詢問佛法奧義。他聽我說法,言辭簡潔,說理透徹,並非從文言字句中來,於是問道:『行者一定不是平常人!很早就聽說黃梅五祖的衣法已經傳到南方,莫非就是行者嗎?』
我說:『不敢!』
於是印宗法師向我作禮,請我出示五祖傳授的衣缽給大家看。印宗法師又再問說:『黃梅五祖傳付衣法時,有甚麼指示嗎?』
我說:『指示是沒有,只講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印宗法師問:『為甚麼不論禪定與解脫呢?』
我說:『因為講禪定解脫,就有能求、所求二法,這就不是佛法;佛法是沒有分別對待的不二之法。』
印宗法師又問:『甚麼是佛法的不二之法呢?』
我說:『法師講的《涅槃經》,闡明佛性就是佛法的不二之法。譬如高貴德王菩薩問佛陀說: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不信佛法的一闡提,是否就永斷善根佛性了呢?佛陀說:善根有二種,一是常,二是無常,佛性不是常也不是無常,因而說為不斷,這就名為不二之法;一是善,二是不善,佛性是非善也非不善,因此名為不二之法。五蘊與十八界,凡夫見之為二,有智慧的人通達事理,知其性本無二無別,無二無別的性就是佛性。』
印宗法師聽了我所說的法,心生歡喜,合掌恭敬地說:『我給別人講經,猶如瓦片石礫;仁者論述義理,猶如那精純的真金。』
於是為我剃除鬚髮,並且願意事奉我為師。我就在智藥三藏手植的菩提樹下開演東山頓宗法門。
我自從在東山得法以後,受盡辛苦,生命時刻處在危險之中。今天能夠和刺史官僚及僧尼道俗同在此法會中,無非是多劫以來所結的法緣,也是宿昔供養諸佛,共同種下的善根,方能聽聞這頓教得法的因緣。教法是過去的聖人所傳下來的,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聰明智慧。願意聽聞古聖教法的,各自先行淨心;聽完之後,各自去除疑惑,就像過去的聖人一樣沒有差別了。」
大眾聽完惠能大師的說法後,心生歡喜,作禮而去。
四、問題講解
(一)惠能大師的出身如何?
惠能大師,出生於唐太宗貞觀十二年(六三八)二月八日,唐宣宗欽天二年(七一三)八月三日圓寂,世壽七十六歲。父親姓盧,名行瑫,母親李氏;三歲時,父親不幸去世,由信佛虔誠的寡母李氏夫人含辛茹苦扶養長大。
據說在惠能大師誕生時,家中來了二位奇異的出家人,主動為他取名作「惠能」,意即「惠施眾生,能作佛事」;預言他將來必能把佛法惠施給世間一切需要的人。
惠能大師的籍貫,本為河北省范陽縣人,由於父親被降職流放到嶺南,因而在新州落戶。用現在的話說,惠能大師應該屬於客家人。
惠能大師從小家庭貧窮,生活十分艱難困苦,他沒錢讀書,只靠賣柴維生。後來因送柴至客店,在門外聽到有一位客人讀誦《金剛經》,心有所感悟,想學習佛法。後來經一位客人的鼓勵贊助,而到黃梅五祖弘忍大師處學習佛法。
由於這樣的因緣,過去大家總以為六祖大師是一個砍柴的樵夫,是一個不識字的人。實際上,惠能大師不是不識字,因為據《壇經》記載,他曾經和同村的劉志略結拜為兄弟。劉志略有個姑母出家,法名無盡藏,每當無盡藏比丘尼在誦讀《涅槃經》的時候,常由一向認為不識字的六祖大師為她解說經中大義。因此,雖然在《六祖壇經》中,惠能大師確曾自稱是一個不識字的人,但這只是他自謙的言辭。類似現代人交談,也有人常說:「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也是一種自謙之辭,並非真的不學無術。因此,我們可以肯定的說,六祖大師並非真的不識字;相反的,由《壇經》各品內文可知,他對佛學義理有很深的體悟。他對於《金剛經》、《維摩經》、《楞伽經》、《涅槃經》、《法華經》、《梵網經》和《觀無量壽經》等,都有很精到的研究。
(二)惠能大師得法的因緣為何?
六祖惠能師承弘忍大師,在五祖弘忍座下開悟,成為禪宗第六祖。
當初,惠能從南方的廣東要到湖北的黃梅參訪弘忍大師時,因為家貧,不但安家費沒有著落,就連路費也負擔不起。所幸遇到一位名為安道誠的善心人士,他布施惠能十兩銀子做為安家費,同時也解決了路費的問題。尤其,母親李氏夫人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因此當她知道兒子欲往遠方求法時,雖然心中萬分不捨,還是忍痛成就了惠能學道的心願。
當惠能到了黃梅的時候,五祖大師正在聚眾開示佛法。見了惠能,五祖問:「你來這裡,所求何事?」
惠能回答:「弟子是嶺南新州人,遠來禮拜大師,唯求作佛,不求餘物。」
弘忍一聽,因為惠能來自嶺南,所以說道:「南方獦獠身怎可作佛?」
惠能回答:「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雖然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五祖看看惠能,知道此人來路不凡,還想和他多談些話,但又見徒眾都隨侍在左右,於是命令他先隨眾作務。
惠能問道:「和尚!弟子自心常現智慧,不離自性,就是福田,不知和尚教我作些甚麼事務?」
五祖說:「你這獦獠根性太利!不必再多說,到糟廠去!」
從此惠能就在黃梅住了下來,並在磨坊裡舂米、推磨,以此作為修行。
所謂「八月踏碓,腰石舂米」,惠能一面工作,一面修行,經過八個月以後,五祖弘忍有意將祖師的衣缽傳給門人繼承,於是對門下弟子說:「你們每個人都作一首偈語來給我看,如果誰能明心見性,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我就把祖師的衣缽傳給他,作為第六代祖。」
當時五祖座下的首座弟子神秀,是大眾所公認最有資格繼承祖位者,他經過一番思惟後,作了一首偈語: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這首偈語一看就知道是從「有」的上面來立論。
神秀作了這首偈語以後,總覺得不是真的明心見性,於是不敢呈給弘忍大師看,只得在半夜時分,悄悄的寫在牆上,心想:「明日五祖看了這首偈感到歡喜,是我與法有緣;如果說沒有開悟,是我宿昔業障深重,不該得法。」
隔天,五祖看見了這首偈語,知道神秀並未見性,就說:「這首偈語沒有開悟,不過,大家早晚念誦,也能增長智慧。」
全寺大眾一時紛紛爭相傳誦。在磨坊裡的惠能聽到了,覺得這首偈語未見本性,也請了一位名為張日用的江州別駕(刺史的副官)為他代筆,在牆上寫了一首偈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首偈語是從「無」上來立論,意境上明顯比神秀高出許多。五祖為怕引來別人對惠能的嫉妒、迫害,於是用鞋子擦掉這首偈語,並且說道:「也是沒開悟!」
過了幾天,五祖悄悄地來到磨坊門口,對著裡面的惠能問道:「米熟了沒有?」
惠能回答:「米早就熟了,就差一篩!」
五祖會意,意思要等他印證,於是當即振錫三下,表示三更入室。惠能聽後,依約於三更時分來到五祖的丈室,五祖即用袈裟遮住四周,不使別人見到,開始為他講說《金剛經》。當五祖說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聞言。廓然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於是向五祖說道: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
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這首偈語的意思是說:眾生的本性原來是清淨的,是不生不滅的;人生本來就沒有來去,沒有生死;眾生本具佛性,不假外求;每個人本自具足的本性沒有動搖;本性就是本體,能生一切萬法,世間一切森羅萬象都是從這個本體湧現出來的。
弘忍大師知道惠能此刻已經大徹大悟,明心見性了,便將衣缽傳給惠能,成為禪宗六祖。
五祖把衣缽傳給惠能以後,他明白由於惠能是一個勞力苦工的人,一下子成為宗門祖師,門下的弟子不會服氣,所以要他深夜離開。當五祖送惠能來到九江驛時,令惠能上船,並為他們把艣搖船,惠能說:「請和尚坐下,由弟子來擺度。」
五祖說:「應該是我度你。」
惠能回道:「迷時師度,悟時自度。」所以,惠能大師得法以後,他自度度人,從此成為一代宗師。
(三)惠能大師得法後的遭遇如何?
惠能大師得法以後,可以說災難重重,正如孟子所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首先,六祖大師得法後南下,經過兩個多月,到了大庾嶺。這時大法已經南下的消息早就傳了開來,所以黃梅全體大眾都不服氣,有數百位隨後追逐而來,欲奪取衣缽,其中尤以一位四品將軍出家,俗名惠明的,趕在大眾之前追上了惠能。
惠能便將衣缽放在路旁的石頭上,說:「衣缽是法的表徵,豈可用暴力來爭奪?你們要衣缽,就拿去吧!」於是就隱避到草叢裡。
果然,當惠明要來拿取衣缽的時候,怎麼樣都拿不動,因而覺悟到衣缽代表的是佛法,必須要有大善根、大福報、大智慧的人,才能得到。因此有所覺悟地對惠能大師說:「我為法來,非為衣缽而來。」
惠能大師便從草叢裡走出來,趺坐在石頭上為惠明說法。惠明於言下契悟,禮拜六祖惠能為師。
第二次,當惠能大來到廣東寶林寺(一般人稱為曹溪南華寺,當時叫寶林寺)時,卻又被惡人尋著,只得離開寶林寺,隱藏在獵人隊中,韜光養晦,以待機緣。
在獵人隊中,時光一晃,十五年就過去了,惠能大師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四十歲左右了。經過這一番磨鍊,自覺時機因緣已經成熟,便離開了獵人隊,來到廣州的法性寺。
當時印宗法師正在那裡講說《涅槃經》,寺前懸掛著的幢幡隨風不停地飄動著。有兩位出家人對著飄動的幡子,面紅耳赤的爭論不休。
甲僧說:「如果沒有風,幡子怎麼會動呢?所以說是風在動,不是幡子動。」
乙僧說:「沒有幡子動,又怎麼知道風在動呢?所以應該是幡子在動。」
原來兩人爭論的是幢幡所以會動的原因,而且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於是惠能大師走上前對他們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兩位仁者的心在動啊!」
大家一聽,「哦!這個人說話倒很有見地,一定有相當的來歷。」便將他請到寺中。經與印宗法師一番相談後,印宗法師說:「久已聽說黃梅五祖的大法南來,莫非就是仁者?」
六祖說明身分,並應印宗法師之請,出示衣缽給大眾看,其後,更為印宗法師闡示「甚麼是佛法不二之法」。印宗法師聽了之後,心生歡喜,於是為當時還是在家居士的惠能剃度,並且為他傳授戒法。從這個時候起,六祖惠能正式成為一位佛教的高僧,一位大師。印宗法師很自謙,說明願意拜在惠能大師座下,請惠能大師收他做弟子。惠能大師從此便開始了東山頓宗法門的開演與弘化。
六祖大師不僅生前魔難重重,甚至涅槃圓寂了以後,他的肉身舍利也曾多次受到傷害。他圓寂入塔後,多少弟子日夜保護,其中有一位弟子令韜更是誓守大師的肉身。至開元十年(七二二)八月三日夜半,新羅(今韓國)有一個出家人,名金大悲,以二千兩銀子買通了汝州人氏張淨滿,想要盜取六祖的首級,帶回朝鮮供養。
案子發生以後,張淨滿在石角村被逮捕,押送到韶州審問,刺史柳無忝卻不知道如何判罪,因為殺人罪是指殺死活人,何況他們盜取六祖的首級,也是出於恭敬的心,想要帶回朝鮮供養。不過雖然是出於好意,總是違法。後來,六祖大師的弟子令韜與金大悲私下和解,此事才算作罷了事。此後,又曾有四次被人偷竊,但都是不久即被尋獲。
綜觀六祖惠能大師的一生,真是受盡種種苦難,但他仍能不為八風所動,顯道救世。因此,我們學佛修行者為了真理,為了正義,應該不畏魔難,不計毀譽。因為,凡是身負大任的人,是非毀譽總是難免,縱然偉大如六祖大師者,也在所難免。
(四)衣缽與傳法的關係如何?
傳法,是老師以一件袈裟、一個缽傳給門人,表示把我的道、我的佛法傳給了你。正如佛陀當初在靈山會上,手上拿了一朵花,在座的弟子們都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唯有大迦葉尊者站起來,微微一笑。佛陀和大迦葉就藉著一個拈花、一個微笑,心靈相通了。所以佛陀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傳法、傳衣缽,目的是為了表徵真性開發的道是一脈相傳的,所以就以傳授衣缽為得法的憑證。據說,當年佛陀用一件黃金滾邊的袈裟,傳給大迦葉尊者。至今雖然是離開佛世兩千五百多年了,大迦葉還手捧著這件袈裟,在雞足山等待當來下生的彌勒尊佛,要把佛陀的袈裟傳給他。
從佛陀到大迦葉、阿難尊者,直到後來的二十八祖達摩祖師到中國來,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惠能,都以衣缽相傳。但是到了六祖以後,衣缽不傳了。為甚麼呢?因為常常為了衣缽相傳,大家爭執不捨,就是六祖大師,為了得到這衣缽,三次命如懸絲。因此六祖惠能大師就說:「得我法者,即得我的宗旨,不要再傳衣缽了。」
不錯,衣為法信,法為衣宗,六祖大師所得到的衣缽,是承襲西天二十八祖達摩所傳下來,主要就是令法不斷。從初祖大迦葉尊者到二十八祖達摩,到中國的六祖大師,這當中,時時有為這袈裟爭執而捨命的。例如中國的四祖道信和五祖弘忍的袈裟,都被人偷盜過三次;惠能大師得法的袈裟,前後被偷過六次。
大家為甚麼為了一件袈裟、一個缽,要這樣相殘呢?社會上一般人為名利爭,為權勢爭,就是為「我」爭,出家人的我執破除,法執不破,為我不爭,為法要爭。所以,六祖惠能大師後來就不傳衣缽了,因為不傳衣缽的關係,六祖的法反而更加開闊。依《壇經》所載,六祖大師得法的弟子,有所謂的十大弟子,他們是: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其中法海為記錄《壇經》者,神會為南宗禪奠定了歷史的地位。其他如南獄懷讓、青原行思等弟子們共同弘揚禪宗,真是燦爛光輝。所謂一花五葉,就是指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溈仰宗這五宗,後來再加上黃龍、楊岐兩派,所謂五家七宗,真是多采多姿。
惠能大師在法性寺得到大眾的擁護,次年再度回到寶林寺,由於跟隨他學道的有數百人,而寶林寺的空間很有限,不夠居住,惠能大師就向當時的一位大地主陳亞仙說:「我向你化緣一點地,蓋房子給跟隨我學道的人居住。我只要一塊臥具大小的地就夠了。」
地主說:「這麼一點地,那簡單,好吧!你要那一塊?」
惠能當下把他的坐具一攤開,據〈六祖大師緣記外記〉記載,這坐具一展開,居然盡罩曹溪四境的土地。這位地主一看,惠能大師真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能夠遇到這麼一位神異的高僧,也不禁信心大增,於是自願把這許多土地供養六祖大師來建寺安僧,弘法傳道。這就是六祖建的道場──南華寺。據說,直到現在,南華寺裡六祖不壞的肉身還在,正如台灣汐止慈航菩薩的肉身不壞。
古今有德的高僧,修持到金剛不壞之身,是代表他們慈悲、道德的成就。這些有修有為的肉身菩薩,不禁使我們心生景仰,緬懷不已。
(五)如何自度和如何師度?
在《六祖壇經.行由品》裡說到,五祖在送六祖惠能離開黃梅的時候,經過一條江、五祖說:「我來擺度,度你過去。」
惠能回答說:「迷時師度,悟時自度。」
如何是師度?如何是自度?
自度,就是我們要培福、要結緣;要用心、要修慧。所謂福慧雙修,行解並重。培福,也就是助人為快樂之本,能夠隨喜隨緣為人服務,就是培福;乃至修橋鋪路,做種種的救災恤貧,這也是培福。
所謂「要學佛道,先結人緣」。廣結人緣,就是培植無量福德的修行;不肯為人服務,所謂「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這是慳吝、是自私、是懶惰。人生的意義在於願意自我奉獻,所以,常聽人講:「我們要做一支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這種喜捨的善心,就是培福。
佛陀過去世割肉餵鷹、捨身飼虎,不只是一次、兩次,而是「三祇修福慧,百劫修相好」。這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是多少生、多少劫,種種的結緣,種種的布施,種種為人服務,才能得到的果報。我們在世間上,常常稱讚人:「某人很偉大。」一句偉大的背後是要付出多少的辛苦、多少的犧牲,才能給人家稱讚一句「偉大」。我們要想自度,有了福慧,有了行解,正如孫中山先生說的「知行合一」,能夠知行合一,在我們的生活裡,自然就能安心;能夠安住身心,就不會被人家的言語、利誘乃至誹謗所動。所以,要能自主,要能安心,一切都要靠自己。
在《佛遺教經》裡,佛陀說:『我如良醫,知病予藥;汝若不服,過不在醫。』意思就是說,我就像好的醫生,知道你有病了,給你一點藥方;你如果不肯把這藥服下,你的病不會好,你也不能怪我這個醫生。
佛陀又說:「我如善導,導人善路,汝若不行,過不在導。」我引導你走好路,你若不肯好好的走,你也不能怪我啊!所以,佛陀不是我們幸福、災難的主宰者,佛陀只能說是我們的導師、指導者,行與不行,禍福得失,都是在我們自己。我們要能自度,不但是自己要能安住身心,倘若能見到自我的本性,認識自我的般若風光,那就是自度了。
所謂師度,只是找到一份因緣。在佛教裡講「三分師徒,七分道友」,就算遇到良師,我們自己不努力,不用功,也空遇名師。現在的人,「師不師,徒不徒」,老師有時也不自尊自重,學生、徒弟也不知道尊師重道,如此的師道尊嚴,不禁令人慨歎萬分。我們自己如果不爭氣,不能自度,縱使師父也度不了我們。古人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現在,就看我們自己能放下屠刀嗎?
蔣經國先生曾經說過一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他說:
在浙江的一座寺院裡,有個沙彌不小心踏死了一隻青蛙,師父說:「你殺生害命,必須要從懸崖上跳下,以自殺來謝罪。」
沙彌站在懸崖的邊上,想到師父的話,不能不跳,但是一跳下去,就會粉身碎骨,感到左右為難,不禁嚎啕大哭起來。這時候,正好有一個屠夫經過,聽到沙彌哭得如此傷心,就上前問道:「沙彌!你為甚麼哭啊?」
沙彌如此這般一說,屠夫聽了,忽然一念善心生起,他說:
「踏死一隻青蛙,就要以自殺來謝罪;我天天殺豬,真是罪過無量無邊。」於是就對沙彌說:「沙彌!你不必自殺,應該自殺謝罪的是我,讓我來代替你。」說罷,便從懸崖上縱身一跳,正當這個時候,山谷裡隱隱昇起一道祥雲,祥雲上面有一朵金色蓮花,緩緩的把屠夫托了起來……。
這故事的含意是說,只要你有悔過的心,一念善心生起,就能滅罪消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就是這樣來的。所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去」,在佛教裡面不是重要問題,只要你有心自度,師父當然就可以做一個使你得度的因緣。
如何自度?除了前面所講的修福修慧、行解並重外,以下提供幾點意見給大家參考:
◆要改心:我們的心要改。如果貪欲的心不能改成喜捨的心,瞋恨的心不能改成慈悲的心,愚癡的心不能改成智慧的心,懶惰的心不能改成精進的心,即使聽聞再多的佛法,終究沒有用。今天的社會大眾,「萬事莫如改心重要」,你看,身體髒了,要用水洗;衣服髒了,要用水洗。洗了以後的身體和衣服才能乾淨;心骯髒了,一樣要洗,所謂「洗心革面」,改心是非常重要的,這是自度的第一個要訣。
◆要換性:性情、性格也要換一換。一般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性難移也不是說不可以移,不可以改;生性惡劣,只要肯修改,下定決心,惡劣的性情也會改成善良的性情。一個人有所謂氣質、修養,改變氣質,淨化身心,這是人格不斷的昇華,就是要我們不斷的改心、換性。
◆要回頭:人生的路,前面是半個世界,後面也是半個世界。但是,現在大家都是不顧一切地向前走,向前爭;結果到頭來,人生就像是一條小路,像一道窄門。如果懂得回頭是岸,懂得欣賞回過頭來的世界,那麼,人生將更廣闊,更有餘地。所以,有時候我們以退為進,走不通了,要能明白轉身,要懂得回頭。
現在一般人,有時候對於世間上的知識,也都曉得聽聞,但卻不知實踐,不知奉行。例如:佛經的開頭都有「如是我聞」,就是這本經我聽了,但是經文的最後一句「信受奉行」,卻往往做不到。因此,現在一般學佛的人,大都只有半部經,也就是只有「如是我聞」,沒有「信受奉行」。佛法的主要精神,是在提高我們的人格,提高我們自悟的能力,以開顯我們的清淨自性,所以自修自度很要緊。希望讀《六祖壇經》的大家,都能夠自度,也就是要有「如是我聞」,也要能「信受奉行」。
(六)為甚麼要吃肉邊菜?
在《六祖壇經.行由品》裡面,有一件事情一般人都很關心,就是六祖惠能大師雖然是開悟得道了,可是他又隱居在獵人群中,跟許多打獵殺生的人混在一起,雖說惠能大師在獵人隊裡見到獵人捕捉的很多動物,如果是幼小的、懷孕的,就把牠們放了;打獵的網子不密,他就網開一面,讓動物逃生,但是獵人每天把捕獲的獵物拿來作下酒的飯菜,惠能大師他是吃甚麼呢?他也是吃那許多的獵物嗎?
惠能大師說:「當吃飯的時候,不錯,獵人們煮的是捕捉來的動物,但是,我只放幾根菜葉子在肉鍋裡面煮來吃,吃的是肉邊菜。」在佛教裡,有所謂吃「三淨肉」,也就是:沒有見到殺生、沒有聽到被殺聲音、不是特地為我而殺,這就叫做「三淨肉」。正如中國儒家所謂的「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所以君子遠庖廚也。」
凡是一個有仁慈心的人,所謂惻隱之人、慈悲之心,就像惠能大師在獵人群中生活,卻不吃捕獲的獵物的肉,只吃肉邊的菜。因此,惠能大師才是真正懂得吃素的意義,真正懂得修行的人。所謂真正的慈悲,不一定是在形式上吃甚麼,不能吃甚麼,素食的意義是不斷大悲種,因此,學佛不只是吃素而已。明白說,真正的學佛,吃不是重要的問題,淨心,心意清淨,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滿口的仁義道德,滿口的阿彌陀佛,滿口的慈悲,心裡面卻充滿著貪、瞋、邪見,就是終日吃素也沒有用。因此,學佛的人是要淨化身心,要改心、淨心,而不是在形式上那麼的計較。所以,吃素是慈心,像六祖大師這種大乘根性的人,不在這些小事上拘泥,我們不可以用六祖吃肉邊菜,而認為六祖大師的行為有所不當。何況那時候的惠能也還沒有出家!
(七)甚麼是密意?
在佛教裡,有一些人求佛法,總希望有密傳、有密法。當六祖惠能大師離開黃梅的時候,惠明追趕上來要搶奪他的衣缽,後來,衣缽他拿不動,感到慚愧,就請求惠能大師為他開示佛法。惠能教他不思善,不思惡,制心一處而無妄念,即是還他本來面目。惠明又問:「請問大師,除您所說的密語密意以外,還有甚麼密意嗎?」意思是問惠能大師:「密意以外,還更有密意乎?」
惠能大師回答他:「如果能說出來的話,那就不是密意了。假如你一定要求密意的話,就是要能迴光返照,不向外求,要從自性裡面去追求,所謂密意,就在你自己那邊。」
我們常聽人說:「我有一句話告訴你,這是個祕密,不可說的,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這個人聽了以後,又再轉告給另一個第三者,他說:「我剛才聽了一個祕密,我告訴你,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於是就這樣輾轉相傳,那裡有甚麼密意?真正的密意是「心行處滅,言語道斷」,道就在自己的心裡,這才是密意。
有一則公案說:靈訓禪師去參訪歸宗禪師時,提出一個問題,他說:「如何是佛?」
歸宗禪師說:「我不敢向你說。就是向你說了,恐怕你也不肯相信。」
靈訓禪師回答道:「老師!您的話,弟子那敢不信?」
歸宗禪師就再問說:「你剛才問甚麼?再問一次。」
「如何是佛?」
歸宗禪師說:「喔!如何是佛?你就是啊!」
靈訓禪師一聽,「我是凡夫啊!怎麼一下子忽然是佛呢?」趕快再反問:
「老師!您說我是佛,我如何才能知道我是佛?保證我自己是佛呢?」
歸宗禪師以一首偈語回答:「一翳在眼,空華亂墜。若離諸相,即見諸佛。」這意思是說:你不能見到自己是佛,因為自己有了無明妄想,就好像眼睛裡面生翳,有了毛病,對於一切世間的真相就見不到了。如果你除去了這種毛病,就能見到如如的佛。
不知道自己是佛,不能認識自己,是因為自己不曉得尋密,祕密就在自己的身邊。佛法說密意,一切都是密意;說不是密意,一切都不是密意。佛陀靈山會上拈花,這是很公開的事情,可是大家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大迦葉尊者微笑了,他知道,所謂「心心相印」,這就是密意。
在佛教裡,有一個無言說教的故事:
有一座寺院裡,住著一位老和尚,常常有一個信徒來向他請教佛法,老和尚橫說、豎說、這樣說、那樣說,奈何信徒都不能契入,不能悟道,不能接受。老和尚常常要應付這位難纏的信徒,費盡唇舌和他對話說佛法,認為是件苦事。
有一天,這位信徒寫信來約時間,又要和老和尚論道,老和尚感到又有麻煩的事來了,臉上不是很高興的樣子,這時候,正好有一個賣豆腐的來了,看到老和尚的異樣,就問:「嗯!老和尚今天怎麼不高興呢?」
老和尚說:「跟你講沒有用。」
「老和尚!說一說嘛!或許我能幫你分憂。」
老和尚說:「有一個信徒老愛問佛法,常常和我辯論、為難。」
賣豆腐的聽了以後,說:「老和尚!你覺得為難的話,讓我來應付他。」
老和尚心想:「我的佛法這麼高,都難以叫他信服,憑你一個賣豆腐的,又有甚麼辦法?」不過想想,「好吧!讓你這個賣豆腐的跟他對一對也好。」
賣豆腐的說:「老和尚!您把海青、大袍、法衣借給我。」
約定的日子到了,賣豆腐的穿了老和尚的法衣,坐在寶座上。那個信徒來了,一進大門,看到老和尚已坐在佛殿上等他了。
『喔!今天老和尚倒很爽快。』遠遠地,他就把兩雙手十個指頭豎起來。這個賣豆腐的假和尚看到來人豎了十個指頭,就趕快伸出五個手指,對方立刻豎起三個手指,賣豆腐的比出一個手指,那個信徒立刻頂禮膜拜,歡喜而退。
回去以後,逢人就講說:「某某寺的老和尚真的大徹大悟了,他的佛法實在高明啊!」
「怎麼高明呢?」
他說:「我一去,把兩雙手十個指頭一豎,(這就是說十惡如何對付?十惡就是殺生、偷盜、邪淫、妄語、惡口、兩舌、綺語、貪、瞋、邪見)問老和尚:『十惡如何對付?』他立刻伸出五個指頭,意思就是說用五戒就可以對付了。然後我又伸出三個指頭,就是問:『貪欲、瞋恨、愚癡三毒怎麼對付?』老和尚用一個指頭,表示一心就能對付了。你看,這個佛法多高明!」
這個信徒所體會到的是這個道理。另外一邊,老和尚看到信徒很快就走了,問這位賣豆腐的:「你今天講了甚麼道理,他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喔!老和尚!那個信徒真是沒良心、沒道德,他一來,就同我豎了十個指頭,意思是問我十塊豆腐要賣多少錢?」
「那你怎麼說?」
「這豆腐一塊五毛錢,十塊豆腐五塊錢。我就用手跟他比一比,五塊錢。」
「然後怎麼樣?」
賣豆腐的說:「那個信徒實在壞透了,我們小本生意,賺錢困難,他還跟我還價,三塊錢賣不賣?我是很不高興,就用一根手指指著他,暗罵他:你這個壞良心的!他給我這一罵以後,才感到不好意思,因此就趕快向我磕頭,禮拜而去了。」
所謂「是佛法的不是佛法,不是佛法的是佛法」,老和尚一再地講述佛法,信徒認為這不是佛法;賣豆腐的五塊錢、三塊錢,他卻悟道了。所以,有時候是佛法的你不能體會,佛法也不是佛法;有時候看起來不是佛法的,因緣際會,也能悟道。因此,過去的禪師們看到花開花謝,悟道了;聽到打板聲、開門聲、碗破聲,開悟了。
所以,密意是甚麼?是自己的體會。密意就是接心,就是印心。能夠見解一致,能夠思想統一,能夠彼此精神相依,能夠甘苦與共,能夠生死不渝、榮辱不離、兩心相通,那就是密意。
(八)為甚麼五祖要勸惠能大師「不可速說」?
惠能大師從五祖弘忍處得到衣缽真傳。得法後,五祖送他到江邊,對他說:「日後的佛法將由你盛行,你現在就好好去,努力向南走,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佛法要緊的是等待機緣,因此五祖告訴惠能大師,不要急於向外面傳播佛法。其實,世界上無論甚麼人的成功,都不是僥倖得來的,都不是一下子就成功的。「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萬丈高樓總要從基礎,一磚一瓦,慢慢地往上堆砌。所以,一個偉大人物的養成,須要養深積厚的工夫,所謂大器晚成。尤其佛法,講的是因緣,因緣聚合則成,因緣不聚,則一切事情皆難成辦。所以,世間上有很多人,往往看別人做事似乎比較容易成功,自己做事則困難重重,重要的就是他人的因緣聚合,自己的因緣不具足。
事實上,有時候速成的東西也不一定很好,就如樹木,一年成長的樹木,只能當柴火燒;三年、五年成長的樹木,把它砍下來,可以做椅子、凳子;十年以上的樹木,可以做棟樑。所以,五祖傳法給六祖以後,就跟他一再地交代,佛法要對外弘傳,必須等待機緣,六祖大師因此隱居在獵人隊中,以待機緣。
反觀現在的社會,尤其是青年人,無論做甚麼事情都是不耐煩,你要他學成以後,在那裡待十幾年,等待因緣成熟,他就不耐煩,他急於求售。所以,過去大陸叢林的師長常講:「佛法不是黃魚,也不是青菜、蘿蔔,你放心,它不會腐爛。」
佛法是等待有緣人的,像南泉普願大師,在茅屋裡一住就是四十年,真的是不求聞達於諸侯。為甚麼?他有道、有佛法,他能耐煩。有兩句話說得好:「蛋未孵熟,不可妄自一啄;飯未煮熟,不可妄自一開。」蛋還沒有孵熟的時候,不能隨便把它啄破;飯還沒有煮熟的時候,不能隨便把鍋蓋打開。雞蛋要等孵熟了以後,才能一啄;飯要等煮熟了以後,才能一開。因此,五祖開示六祖惠能大師「養深積厚,等待因緣」。這一點,無論是時下的青年也好,各界的人物也罷,都要知道,機緣就是一切條件具備了,只要因緣條件具足,任何事情都容易成功;如果「萬事皆備,只欠東風」,則如滿山的花樹,東風不來,也無法吐露芬芳的香味。
總之,凡事差那麼一點點就不行,必須「萬事具備,因緣具足」,只要因緣具備,自然「水到渠成」,如此即可無事不成。
(九)「為法而來,不為衣缽而來」。我們要用怎樣的態度聽聞佛法呢?
在大乘佛教的一部《維摩經》裡,曾經敘述這樣一段事情;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跟隨文殊師利菩及比丘們到維摩居士那裡,去探望慰問他的病情。
在維摩丈室裡,很多菩薩、比丘都站在那裡,維摩居士看得出來,舍利弗心裡好像很不以為然,意思是說,我們這麼多的大人物到了你這裡,你看,房屋裡面一無所有,也沒有椅子,也沒有凳子,怎麼不請大家坐呢?
維摩居士就問舍利弗:「尊者!你是為法來呢?還是為床座而來呢?」
舍利弗尊者回答道:「維摩居士!我們是為法而來,不是為床座而來。」
在《六祖壇經》裡面,惠明曾經對六祖大師說:「我是為法而來,不是為搶奪你的衣缽而來的。」
有的人聽聞佛法,只是因為好奇,他並不在意佛法裡面講的甚麼;有的人只希望在佛法裡找一點消災免難、增福延壽,或者發財之道;有的人在佛法裡面,只希望獲得看相、算命,預知未來禍福窮通之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聽經聞法。
過去,印光大師在上海講經:第一天,人山人海;第二天,聽眾一半沒有了;第三天,愈來愈少。所以,印光大師就有一個感覺:好多人不是來我聽講經的,他是來看印光長的甚麼樣子,是不是三頭六臂。看過了,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和尚,還要再來聽他講甚麼話呢?所以,印光大師後來就發願,用書信度眾,不再公開講說。
甚至於現在有很多人聽聞佛法,他不求佛法如何印證,對自己身心有甚麼受用,你問他:「到那裡去?」
「去聽某某法師講經。」
「講得好不好?」
「講得好啊!」
「怎麼好法?」
「聽不懂啊!」
聽不懂就是好。所以,在佛教裡,法師講經說法,要契理契機。契理容易,契機困難。意思是說,我們依循佛經,照本宣科,那樣比較容易,但是要契合你的根機,讓你能接受,就很難。假如我們有正確的目標、正確的認識,只是為佛法而來,為聽法而來聽法,那就很容易契合佛法了。
過去有一位法遠禪師,他從南方到北方去參訪歸省禪師。南方較熱,北方比較寒冷。在熱帶居住的法遠禪師和道友一起到了北方歸省禪師的道場,先到客堂掛單。從早上等到中午,也沒有人來理會;到了下午,也沒有人來接待。同來的道友饑寒交迫,天色暗了,氣溫更加寒冷,陸續有人生氣的離開。
到了晚上,同來的人都走了,只留下法遠禪師一個人。知客師父終於出來了,問他:「你來做甚麼的?」
他說:「知客師父慈悲!學人來到這裡,想要親近歸省老禪師,我來求他傳授佛法的。」
知客師聽完,不分青紅皂白,拿了一盆水兜頭就往他身上一潑,他說:「我們老禪師沒有時間會客,你趕快離開吧!」
法遠禪師還是很虔誠恭敬地說:「知客師父大德!我從南方不遠千里而到北方來求法,豈能為你區區一盆水就潑走呢?我一定要在這裡等候歸省老禪師。」
由於法遠禪師求法熱誠,終於被允許住下來,擔任典座的職務,也就是煮飯、燒菜、做苦工。
當時的寺院裡很清苦,幾百個出家人,幾乎每天都沒有油煮菜。有一天,法遠禪師拿了一點油,煮麵給大家吃。這個事情給歸省老禪師知道了,把他叫來質問:「這油是我常住寺院所有,你怎麼可以隨便拿它來做人情,煮麵給大家吃呢?現在你要賠償。」一個貧窮的參學學人,那裡有多少錢能賠償?
「你把衣單留下來抵押,人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佛法沒有求到,衣單卻被扣留了。但是法遠禪師絲毫沒有怨言,心中暗暗決定:「我還是去化緣,替人念經,有了一點錢,再來贖回我的衣單,再來求老禪師開示我的佛法,我就住在寺院外面大門口的走廊上。」
半個月以後,老和尚看到了,「叫你走,你怎麼不走?你怎麼住在我們的房子裡?雖然是屋簷下,也是我們寺裡的房子,你要繳房租。」
想要贖回衣單,不但沒辦法贖回,又要他繳房租。但是,經過許多考驗以後,法遠禪師終於得到老師的賞識,歡喜的把方丈、住持的位置傳給他。
我們尋師訪道,要經得起考驗;我們服務社會,或者做任何工作、事業,都要能經得起考驗,都要能受得了挫折。譬如求佛法,要為法而來,不是為了得到名聞利養而來。求佛法,要有真正的發心。學佛,佛要我們學他做甚麼?學佛就是學習本自具足的佛性,信佛也可以說就是相信自己,自己的如來種性無缺無餘。學佛法要真正的為佛法而來,為悟道而來,為遠離煩惱而來,為了生脫死而來,只要發心正,立願廣,所求的佛法自然能圓滿成就。
但是,時下有一些人,念佛念了多少年,錢財給人家倒閉了,他就怪阿彌陀佛沒有保佑他,他念佛是為了要保護自己財產,然而從因果法則來看,錢財被人家倒閉了,是源於貪心,或是由於高利貸的交易,怎麼能發財呢?再說阿彌陀佛不是你的財務經理、保險公司。所以,在佛法裡面,我們往往都有一些不正當的要求,不合因果的法則。因此,用不合理的態度來聽聞佛法,就不能得到佛法的受用;我們要真正地為佛法,為真理,為完成自己的人格,為圓滿自己的生命而來聽聞佛法,這才有意義。
(十)惠能大師悟道以後,怎麼樣生活?
在佛教裡,悟道的禪師們如何生活?一般人往往對這個問題深感好奇,總以為悟道了以後,是不是就可以上天入地,神通自在,呼風喚雨?
事實上,神通和悟道不一樣。悟道就等於從黑暗裡面忽然見到光明,從迷惘裡忽然見到真實。過去是錯的,現在是對;過去是非,現在是是的。所以,悟道的人,在悟的那一剎那,真是天崩地裂,山搖地動,不但過去的迷妄粉碎了,自己與宇宙虛空融為一體,現前的更是另有一番新的風光,是另一個真實恆常的世界。
因此,六祖惠能大師悟道以後,生活是怎麼樣?今依據《法寶壇經》,提出六點來說明惠能大師悟道以後的生活境界。
◆侮辱不以為恥:惠能大師從廣東到黃梅的時候,五祖弘忍才見到他,就講了一句非常傷害他的話,五祖弘忍說「南方人是獦獠」,就是還沒有開化的人,而惠能大師並不以為這是可恥。他是悟道的人,因此有這樣的修養。
◆卑屈不以為賤:惠能大師在五祖弘忍的門下,在磨坊裡推磨、舂米,所謂「腰石舂米」,即使腳受傷了,一樣隨眾作務,任憑怎樣卑屈的工作,他也不認為下賤。因為在悟道者的世界裡,工作是神聖的,為眾生服務更是責無旁貸。
◆艱難不以為苦:根據《六祖壇經》記載,惠能大師一生充滿艱難困苦,到處被惡人追逐,魔難重重,就是隱居在獵人群裡面,和獵人為伍,一住就是十幾年,他也不以為苦。因為,悟道的人,苦不算甚麼,你認為很卑賤的,在他認為很尊貴;你認為是可恥的,對悟道的人來說,這些都不足以掛礙在心上。
◆恩寵不以為榮:「侮辱不以為恥,恩寵也不以為光榮」,六祖惠能大師在世的七十多年歲月裡,他的前半生雖然充滿魔難,後半生則是倍受榮寵。例如,則天太后請他上朝,賜給他袈裟,請他到朝中供養,用黃金繡成袈裟、用黃金鑄造的缽來供養他,乃至於講經的經蓋,都是用寶貝、珍珠串成,每次賜給他絹布、綢緞,都是幾百匹,甚至於國家把他以前新州故居重建,改作國恩寺,六祖惠能大師也不以為榮寵;因為外在的榮寵於他並不覺得有甚麼了不起。
◆迫害不以為意:六祖惠能大師一生受到的迫害無數,光是行刺他的就有三次,雖然命如懸絲,但是他「為法忘軀」,不以被惡人迫害為意。
◆度眾不以為煩:惠能大師一生說法、傳法,他對真理無比的熱情,從來不知道何謂灰心。所以,一個悟道的人,他本身對眾生,對真理,感到有一種責任感;悟道的人,他覺得自己有力量來擔當;悟道的人,不但不向佛菩薩求消災、增福,甚至於求菩薩把一切眾生的苦難都由他來擔當。為甚麼?有信心的人就有力量,悟道的人,東南西北都是安樂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