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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愛情故事

女兒的愛情故事

于澤俊 2021/12/02

一.

手機的的響了兩聲。我打開一看,是她的短信:給我買一本《電路信號系統》,急用。另要一張《英雄》盤。我馬上回復:遵旨。過了一會,她又發來一條短信:

I love three:

The sun,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day ,

The moon for night ,

You for ever.

看了短信,我心中一陣激動,還能再說什麼呢?我趕緊到書店去給她買書。到了書店才知道這本書不好買,第一版賣完了,第二版還沒印出來。我把電話打到出版社,詢問第二版的出版時間,出版社的人回答說,這本書印量很小,暫時不準備加印,你可以再到各處書店跑一跑,我敢保證書還沒有賣完。我把全市的書店都跑遍了,也沒買到這本書。最後還是托熟人從出版社借了一本樣書複印了給她送去。

她還穿著我給她買的那雙米黃色的皮鞋,她總是這樣,喜歡的衣服就一直穿著,不喜歡的,你怎麼說好也沒用,她動都不動。說實話,拍她的馬屁不容易。看見那雙鞋還在腳上,我心裡就有幾分得意。她穿了條牛仔褲,一件露肚皮的短上衣,老遠就笑著朝我跑過來,披肩髮隨著腰肢的扭動甩來甩去。到了跟前,氣喘吁吁地說:“我知道你很忙,我知道你買這本書費了很大勁,謝謝,謝謝!”說完,照著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我說:“幹嗎幹嗎!嚴肅點。”

“是。”她啪地一個立正,然後過來挽住我的胳膊說:“走吧,辛苦了。我請你吃水煮魚。”

“那你不賠本賠大發了?”

“沒關係,我這個人不大在乎錢的。”

我說:“你少來這套。你不在乎,我可在乎。”

她嘻嘻笑著說:“今天不讓你買單,我剛發了獎學金。”

“是嗎?多少?”

“你就甭管多少了,反正這個錢我是一分不會給你的。”

我們邊說邊走進“沸騰魚鄉”。坐下之後,我仔細看了看她,雖然出落得更漂亮了,卻瘦了不少,氣色也不如前幾天。她正在准備考研。考研那滋味我是知道的,我考過。大四的學生形容自己的生活狀況是:沒找著工作的過著狗一般的生活,找著工作的過著豬一般的生活,考研的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我有點心疼她了,拿著菜單子瘋狂地點起菜來,把“沸騰魚鄉”僅有的幾樣高檔菜都點上了,她把頭朝旁邊一扭,說:

“哼,這回我算知道了什麼叫花別人的錢不心疼。”

我說:“知道就好,讓你也心疼一回。”

“那不行!服務員,把那些菜統統給我劃掉,來個紅燒肉。”

“哎呀,我買單還不行嗎?”

“我不喜歡吃那些東西,我也吃不出什麼好吃來,就來個紅燒肉,來個青菜,再來個水煮魚就行了。”

等菜的工夫,我說:“我不能白給你跑腿,你也得幫我一個忙。”

她挺仗義地說:“什麼事?說吧。”

“幫我找個網路編輯,我們單位要辦個網站。”

“哪方面的?”

“文學網站,要個能侃的,還得有點經驗,做版主。”

“我這倒有個現成的,只怕你見了會鬱悶的。”

“不會的,我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他學歷不高,是個大專生。”

“我只看能力,不看學歷。”

“長頭髮,比我的還長呢。”

“長頭髮有什麼呀,你就把我看得那麼保守?”

“男的。”

“我知道。文采怎麼樣?”

“我給你介紹當然要負責任啦,他在好幾個網站做過版主。”

“太好了。我就是要找這樣的。”

“他生活可不太嚴肅。假期裡經常住在女宿舍。”

“現在的年輕人不都這樣嗎?”

“而且有N多個女朋友。”

“我只聘人,又不管他的私生活。”

“OK!你記一下他的電話號碼吧。”她邊說邊把書裡夾著的碟翻了出來,張藝謀的《英雄》已經上演了很長時間,她忙得沒時間去電影院看,所以讓我給她買了這張盤。我說:“看完《英雄》我相信你就不喜歡梁朝偉了。你看看李連傑,那才叫男人,比梁朝偉強多了。”

梁朝偉是她的偶像,對此我頗不以為然。她有點疑惑地望著我,說:“暈!不過我可以試試。”

說著話,菜上來了。只見她筷子不離那盤紅燒肉,一會工夫,半盤子就下去了。我說:“這樣暴食暴飲會發胖的。”她說:“顧不上那些了,我得考完研再當淑女。”

“你現在還有一個比考研更重要的任務。”

“哎呀爸爸,別煩我了好不好?你真的以為我嫁不出去呀?”

“你那個中學同學怎麼樣了?”

“不行不行,太低俗!”

我知道他所說的低俗是什麼意思,否則真的會以為那男孩子很低俗呢,“你看看,你看看你身後。”

她回頭看了看,什麼也沒發現,兩眼茫然地望著我,我說:“還沒看見呀?小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啊?!不帶這樣捉弄人的。”

“三系那個呢?”

“不行,丫丫兮兮的,受不了。”

“你們班那個呢?”

“太笨,智商還不如我呢。”

“可別太挑剔。要我看,這三個男孩都不錯,閉著眼摸一個就行。”

她舉著一個拳頭嚷:“我抗議——,對我的終身大事,您就這麼隨便?”

“前幾天我在網上看到,現在剩下的優秀女孩不是太聰明,就是太漂亮,要不就是家裡太有錢。你是太什麼?是不是有點太各色?”

“我可能就是有點各色。”女兒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別瞎想,我和你開玩笑的。”

“沒瞎想,我是想和你討論討論。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我還不是聽你吆喝嗎,隨叫隨到唄。”

“那可是欲加之罪呀,我哪敢吆喝您哪。”

二.

第二天,那個小夥子到我辦公室來了。果真像女兒說的那樣,留著披肩髮,小臉不大點,黃黃的,看上去好像不太健康,個子也不高,說話全憑嗓子眼,沒一點底氣,真不知道這樣的男孩憑什麼吸引女孩子。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寫著“果子”,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起這麼個怪名字。我試試探探地和他談著,想摸摸他的底,他似乎早把我的心思看穿了,遞給我一本厚厚的裝訂好的冊子,說:“這是我的短信作品,後面有我的簡歷。”我接過來翻了翻,剛想說話,他那邊手機響了,“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我一邊欣賞著他的作品,一邊聽見他斷斷續續地打電話:……他說什麼?不認識我?你問他知道北京有個天安門嗎?地址啊,就寫北京市,果子收。我在幹什麼?我在樂樂他爸這兒……讓我來看看他爸單位有多牛唄。你少囉嗦,好了好了,你有完沒完?哎,我問你,你丫有大爺麼……”

他說著,看了我一眼,後面一句髒話沒說出來,把電話掛了,有點不好意,“對不起。我把電話關了,您說吧。”

“這些短信都是你寫的?”

“您是專家,我哪敢懵您哪。”

“很有才華嘛,願意在我們這出版嗎?”

“您要是覺得還行,您就看著處理吧。”

“稿費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您看著辦。”

果子對網路十分熟悉,而且很大氣,待遇上幾乎不講任何條件,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是電影學院學影視製作的,大專畢業了,一面在準備升本考試,一面在打工,我問他升本有沒有把握,他說差不多。我說,你這樣忙得過來嗎?他說沒問題。我問他一天睡幾個小時,他說三四個吧。怪不得臉色那麼難看,我心裡開始同情他了。現在的年輕人,生存壓力真大,當初我學徒的時候,每月只有二十四塊錢的工資,雖然很清苦,可是人人都如此,反倒沒什麼壓力,很輕鬆,很自在,他們確實比我們那時候辛苦多了。我問他原來在哪裡打工,他說在一家廣告公司,再問他收入有多少,他說月薪五千,把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們這裡只能給到兩千,我說特殊照顧你一下,也就是兩千五,他說兩千五就兩千五吧。我說:

“人往高處走,你為什麼舍高就低呢?”

“因為我喜歡網站的工作,喜歡您的這個創意。”

我對恭維話歷來比較警惕,不動聲色地問:“那你會不會兼兩份職不把我這當回事呢?”

“怎麼可能呢?人無信不立。我明天就把那邊的工作辭了,您可以隨時調查我的狀況。”

我從直覺上感到他沒有撒謊,開始他給我留下的那點不好的印象開始漸漸消失。我說:“先別辭,再考慮考慮。我喜歡你這樣的性格。可是也不忍心看著你收入減一半呀。”

“您要是沒什麼考慮的,我現在就可以決定來。”

“痛快!那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果子很敬業。網站初建,頭緒很多,他每天都走得很晚。我擔心影響他的升本考試,他說,沒關係,晚上少睡點就行了。剛來的時候,他的手機老是不停地響,一會電話一會短信,沒完沒了。第二天上班他就把手機關了。在網站建設上,他給我出了死力,不到一個月,網站就開始運營了。可是果子的升本考試沒通過,而且離錄取線只差幾分。我感到有點內疚,仿佛欠了他點什麼。

三.

週末,樂樂說回家吃飯,我做了我最拿手的燉排骨、燒黃魚。樂樂兩三周才回來一次,她一回來,就算我們的節日了。我周圍有不少和我一樣的朋友,才四十七八,孩子就遠走高飛了,剩下還不算老的老兩口廝守在一起,可憐兮兮的。好在樂樂是在本市,比起那些出國的好多了。

吃著飯。我問她:“《英雄》看了嗎?”

“看了,可我還是喜歡梁朝偉。”

“朽木不可雕也。”

妻子插嘴說:“喜歡梁朝偉有什麼不好?我看也比李連傑好。”

“看來你也喜歡梁朝偉嘍?”

“去你的。沒正形。”

女兒問:“爸爸,我給你找的人怎麼樣?”

“不錯。很有才華,很敬業。”

“但願沒讓你失望。你上回說那三個男生都不錯,閉著眼摸一個就行,那你幫我摸一個吧。”

“好啊,你去寫好三個名字,我來幫你抓鬮。”

“說實話,他們三個都挺優秀的。可我就是不喜歡他們。”

“為什麼呢?”這三個男孩子都在追她。三個人的優缺點,我和妻子已經幫她分析過無數遍了,她還是下不了決心。女孩子在感情上要比男孩子成熟早,樂樂可能更加早熟。小學五年級就開始讀《紅樓夢》,直到初中畢業,《紅樓夢》沒離過枕邊,把一套紅樓翻得都開始掉頁了。我也喜歡《紅樓夢》,酷愛王立平為電視劇《紅樓夢》寫的曲子,那段時間是她看我聽,兩個人都入了迷,妻子開始強行干涉,說:你們這樣下去,會像書裡說的移了性情,而且,你們倆身體都不是太好,這樣迷《紅樓夢》對你們的身體也不利。從明天開始都給我收起來。她把磁帶和書都給沒收了,讓樂樂看《水滸》,讓我聽貝多芬,媽耶!

樂樂上到高中,又迷上了張愛玲,是個不折不扣的張迷。我本來不喜歡張愛玲,可是為了理解女兒,我也開始讀張愛玲。讀完和她討論,她不屑一顧,哎呀你不懂張愛玲。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對她有些擔心,因為她喜歡張愛玲的那種孤僻、憂鬱和單居獨處的生活方式,於是我就使勁給她灌輸什麼叫健康向上。時間久了仔細觀察,倒也沒發現她心理上有什麼不健康。她喜歡文學,自然就應該考文科,她記憶力很好,看東西一遍就能記住,而且大大小小獲過不少作文獎,高二分班的時候,老師、同學和我都認為她適合學文,可是她很強,說我就不信我學不了理科,當時中學裡普遍歧視文科生,認為學理科不行的才去學文科,樂樂大概是受這種看法的影響,硬是報了理科。可是上了大學,依然喜歡文學,還混了個校報的主編。這樣一個孩子,在感情問題的理解上,肯定要比同齡的男孩子複雜。於是我問:“你是不是覺得他們跟不上你?”

我和女兒在語言上有一種默契,我說的是什麼,她都知道:“就是,連他追你的那種方式都太小兒科了。”

“別太計較方式,本來你就拒人千里之外,人家找你就得戰戰兢兢的,還要找到完美方式,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其實每個人都有很豐富的內心世界,可以就近接觸一下試試嘛。”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一天瞎操什麼心哪。”妻子在這個問題上和我的觀點很不一致,我主張女孩子要早點考慮,最好是在大學解決,畢業後選擇面就小了;她主張不著急,順其自然。我認為應該主動出擊,不要守株待兔,主動的一方是強者;她認為女孩子這樣有失風度,會讓男孩子瞧不起。我認為男孩子形象不重要,關鍵是才幹和人品;她認為形象條件也不能少。所以在女兒的戀愛婚姻問題上,我們倆總是說不到一起,而且像小孩似的鬥氣,她老說,別聽你爸的,我說,別聽你媽的。

看我們倆又要抬杠,女兒就轉移話題說:“最近我們學校一個女生因為懷孕被開除了。”

我們倆都很吃驚,我問:“你們同學對這件事怎麼看?”

“我們認為他倆太笨了,沒有準備好避孕措施。”

妻子說:“沒有人譴責這件事?”

“沒有。”

妻子又問:“那你呢?你怎麼看?”

“我和他們的觀點一樣。”

“那將來你要是有了男朋友呢?”

“我肯定是先同居。”

妻子一臉的驚愕:“什麼?!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在一起生活,怎麼能知道是不是合得來?”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思想真是太可怕了。我告訴你樂樂,這樣是絕對不行的。”妻子撂下飯碗,準備開大課,我說:“我倒認為他們是對的。你看我們這一代有多少不幸福的婚姻,我的大學同學中,女同學的婚姻幾乎都不成功,甚至很不幸。”

“你當爸爸的怎麼給女兒灌輸這樣的思想?”

妻子把臉拉下來,女兒見狀,趕緊打圓場:“媽媽別生氣,我現在不是還沒有面臨這個問題嘛。”

“遲早不是要經歷嗎?”

“那我一定按媽媽的要求做,行了吧?”

妻子明知道是應付她,但是因為事情還沒到眼前,不願意破壞家裡的和諧,也就再沒有深究。我又說起那三個男孩子,女兒說:

“我怎麼覺得一眼就把他們看透了?”

“你還沒有深入去挖掘怎麼會知道?”

“那種正兒八經我也受不了。我不喜歡太正兒八經,我喜歡有點另類的那種,比如說像果子那樣的。”

我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妻子半天沒插言,一聽說到果子,立刻敏感起來:“果子是誰?”

我和樂樂對望了一眼,都在詢問對方:誰先說?

“你們倆搞什麼鬼?”

樂樂趕緊說:“沒有沒有,沒搞鬼。果子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電影學院畢業的,在我爸那打工。”

“人怎麼樣?”

“我爸剛才說了七個字:很有才華,很敬業。”

“那就好,我就希望你找個有才華的,哪怕長得差點呢。哪天領來我們審查審查?”

“什麼呀?人家有才華、敬業,和我有什麼關係呀?”

“噢,還沒開始談呢。那就先發展發展吧。”

“這可是您說的?到時候可別後悔。”

“哎呀,後悔什麼呀?有你爸把關就行了。”

我說:“你不瞭解情況亂攙和什麼呀?”

“我估計你們肯定接受不了。”

我說:“我沒什麼接受不了的,只是你自己要承擔後果。”

“你們倆別給我打啞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給我詳細說說。”

我說:“見過北京人嗎?周口店的,就和那個差不多。”

妻子說:“你這麼大人也沒個正形,到底是什麼樣?”

“我一點沒誇張。就和北京猿人差不多,她,就喜歡這樣的。”

樂樂聽我這麼說有點不高興:“爸,別這麼糟踐人好不好?”

妻子也幫助她說:“就是,我們就找個北京猿人怎麼了?”妻子以為是開玩笑,沒當回事,我可是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我說:“我在網上看到有一幫文學青年就是這樣,大概稱得上愛情發燒友,說愛就愛得發狂了,可以衝破一切世俗觀念,不顧一切地張揚自己的個性,過上一兩年退燒了就分手。”

“對對對!”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

女兒猶豫了一下,說:“有點。”

“可是生活是要有責任的呀。你們現在年輕,可以張揚個性,可以瘋狂,但是將來老了呢?誰來陪伴你?還有一系列的其他責任,比如孩子,你想過嗎?我的大學同學,周阿姨,你認識的,孩子剛生下來,丈夫就把她和孩子拋棄了,為了孩子,她一直沒有再嫁,這樣的後果你能承擔嗎?你想過瘋狂以後分手的時候是什麼樣嗎?從天堂一下掉進了地獄,接下來就是不可救藥的頹廢。不用我說,網路文學上表現的也不少吧?”

“有那麼可怕嗎?”

“不信你就試試。”

吃完飯,女兒回自己房間去了。我收拾完,還想再和她說幾句,就進了她的房間。樂樂正在上網。我一進她的房間,她立刻把介面最小化了,我說:“別跟防賊似的,我可沒那麼小人,你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都不會看的。”

“我哪是防您哪,是怕給您造成污染。”

“你要這麼說我可要看看,我不怕污染。”

“好吧好吧,給您看,哎呀,怎麼不小心把滑鼠碰了,您自己再上吧。”她一邊說,一邊按了下滑鼠,從網上退了出來。

“少跟我玩這種鬼花活,我要想偵察你,還找不著你剛才上哪個網站?”

“……”

我和女兒一直是很不錯的朋友,她有什麼心裡話都和我說,對此我一直很自豪,一直以為自己比別的家長成功。我不願意用太多的說教去教育孩子,我相信她有足夠的判斷力來選擇自己的生活,可是這一次我錯了,她選擇了果子。

四.

又一個週末,我正在家裡做飯,女兒發來短信:我帶果子到家來玩。我感到很突然。果子工作很努力,從我的角度,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是讓他來,總好像意味著什麼,當然我直接想到的就是女兒會嫁給他,想到這裡我就渾身不舒服。我稍一猶豫,回了短信:你媽媽接受不了。我放下炒菜的鏟子,立刻把這事和妻子說了,妻子比我更沉得住氣,說:已經來了,就讓他來吧,有話過後再說。我們正商量著,女兒的短信又來了:我們快到了,怎麼辦?我還是不想痛痛快快讓他來,就回信說:既來之,奈何?我和妻子互相對望了一下,誰也沒說話,可是心裡都沉甸甸的。看來今天這個週末大概是過不好了。我正發愁,女兒的短信又來了:我們快到了。我心裡立刻輕鬆了許多,因為短信表示她還在和我商議,不準備強行帶他來,可是也看出女兒焦急、為難的心情,我想我應該為她找一個合適的拒絕理由:你媽媽病了,今天不便接待客人。歡迎他以後來。短信發出後,半個小時沒動靜,掐算時間,早該到了,可是還不見人影。過了一會,短信又來了:我們快到了。我立刻感覺到了女兒還在激烈地和我抗爭,至少我應該給她這個面子。我把短信給妻子看了,妻子說:別為難她了,讓他們來吧。我猶豫了一下,把心一橫,拿起電話撥通了女兒的手機:樂樂,你告訴果子,今天實在是不湊巧,你媽媽病了,我要帶她去醫院,沒法接待客人,以後有時間歡迎他來玩。女兒什麼也沒說,把電話掛了。我想這番話果子也該聽見了,不用女兒再和他費口舌了,可是過了一個鐘頭,女兒還沒上樓來。這一個鐘頭對我來說真是一種折磨,我知道他們就在我家附近,幾次想沖下去把果子趕走,都讓妻子攔住了:“你冷靜點,回來我和她談。”

女兒進來的時候,我們倆幾乎同時說了聲對不起。我說:“對不起,今天傷了你的面子了。”她說:“對不起,讓你們鬱悶了。”

吃飯的時候,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很沉悶,我講了兩個笑話,也沒人笑。吃完,我主動去洗碗,好給他們母女單獨說話的機會。等我洗完碗進到女兒房間的時候,發現女兒的眼睛已經哭紅了。其實我們倆已經在電話裡交過鋒了,我不該再多說什麼。她發了四個短信,我回了三個,末了還回了個電話,雙方這樣頻繁往復的資訊已經把我們倆想說的話全部都表達清楚了,也可以說已經較量過一場了,可我還是忍不住說:“眼瞅著一個火坑就要往下跳,你這一腳下去就和周阿姨走的是一模一樣的路啊。”我以為她會反駁我,準備著和她大吵一頓,可是她意外地沒有吱聲。我冷靜了許多,口氣也和緩多了:“這事也怪我,當初你問我的時候我沒有堅決地表明態度,現在我明確告訴你,必須退出!堅決退出!無論如何要退出!不能因為一時衝動悔了自己的一輩子。”她還是不說話,我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想了一下,我接著說:“我不知道你看上他什麼了,你一個堂堂名牌大學的學生,難道要找一個大專生?”

“您不是說不看學歷看能力嗎?”

“可是學歷也說明一些問題呀,現在高考競爭這麼激烈,每個學生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他為什麼考不上名牌,考不上重點?這是最能體現人的智力水準的測試。”

“他智商測試比我高多了。”

想不到女兒冒出這麼一句,噎得我夠戧,我鎮定了一下,繼續說:“就算如此吧,可是一個大專生,層次在那擺著呢,能有多大發展?一個人最終能走多遠,要看他內在的素質,看肚子裡積累的真貨色,他那點聰明都在表面上,你往深裡接觸就知道了,他這種層次,肯定滿足不了你的精神需求。”

她不說話。不說話是她的戰術武器,你若說得有道理,她可能會聽進去;如果她不服氣,可能會等待機會反擊,我瞭解她的戰術,但是還要說:“我們的話你別聽不進去,老馬識途,在專業上,你學的東西我們不懂,在新知識、新時尚方面,我們可能不如你,可是在生活上,在感情問題上,每一代人走的路都大致相同,雖然帶有各自的時代特點,但本質上是一樣的。”

“您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我要去洗澡。”

我知道她想關門了,再多說也無益,就打住了。

洗完澡,女兒鑽進自己的房子,把門一關,不再和我們談了。

五.

女兒一關上門,妻子就不依不饒地和我吵起來,聲音不大,但是很激烈。

“樂樂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你要負主要責任。這就是你灌輸你那一套開放觀點的結果……”接著,她一一列舉了我的種種“錯誤觀點”,逐個批判,我心裡一團亂麻,顧不上和她吵,事情到這種地步,吵有什麼用?她說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數叨累了,她睡著了,我失眠了。

父母對孩子的心思有多重,孩子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記得樂樂上初中那一段,逆反心理很重,每天放學都不按時回家,整天和一個父母離異的女孩子在一起到處亂逛,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你若和她討論點什麼,她不屑一顧,說急了冷不丁噎你一句,能把你頂到南牆根。越是這樣,我們越是要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臉色,想爭取能有一個對話的機會。有一天我下班回來,看見妻子在偷偷地掉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樂樂這麼晚還沒回來,我擔心時間長了會出事。我說青春期的孩子大概都這樣,你別著急,我去找找,正說著樂樂回來了,妻子趕緊拿毛巾把眼淚擦了,換上一副笑臉說,你回來啦?那一刻,我的眼睛濕了,我覺得做父母的實在可憐。我們能夠重新和她對話的時候,她已經上高中了。

我想把我們的心情對樂樂說一說,我知道她肯定也睡不著,幾次想去推她的門都忍住了,得給她轉彎的時間。可我還是太性急了,第二天我要去上班,她還沒有起床,大概是前兩節沒課,我推開她的房門,坐在床邊對她說:

“我要去上班,講三點我不同意的理由:第一,他生活太不嚴肅,他是有過性經歷的,比你複雜得多,他要哄你們這些小女孩非常容易,不要被表面現象迷惑;第二,你的那三個同學我雖然都沒見過,可是看過照片,長得都堂堂正正,可是他呢,他是個狗竊鼠偷之像;第三,這孩子命像不好,尖嘴猴腮,將來一輩子疲於奔波,你跟著他不會有好日子過。建議你好好考慮我的意見。”

樂樂紅腫著眼皮坐了起來,說:“爸爸,無論我與他怎麼樣,您都不該這麼說人家。”

三點意見是我考慮了一夜說出來的,自認為一下就能打中要害,不料卻被樂樂一句話就擊破了。我自己都覺得說果子的那些話太過分了,三點意見是那麼蒼白無力,只好灰溜溜地上班去了。

冤家路窄,我一上班就碰到了果子。看樣子他也是一夜沒睡,眼睛熬得通紅。見了我,他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叔叔好!”這孩子很有眼色,當著人的面總是叫我李總,沒人的時候還是稱叔叔。

我點了點頭說:“你好!”

“李叔叔,我打算辭職了。”

我原來是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和他談談的,想不到他的決定做得這麼快,我有點措手不及:“為什麼?因為昨天的事?昨天對你很不禮貌,我表示歉意,但是我家裡確實有事。你也是成人了,我們能不能把兩件事分開?”

“您不要誤解,我辭職和這事有關係,但主要不是因為這個,我最近有一個機會,想去中央電視臺應聘。”

“事情有眉目了嗎?”

“可以說八字還沒一撇,但是我相信我能成功。所以先給您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讓您措手不及。”

一個大專生,我真不知道他的這種自信來自哪裡,我認為那不過是個藉口,但是走了也好,否則他和我都很尷尬。我順水推舟說:“人各有志,不能強求。給我半個月時間怎麼樣?我得找合適的人來接替你。”

“可以,您要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我可以介紹我的朋友到這裡來。”

“好啊!祝你成功。要是萬一應聘失敗,我希望你還留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這樣說算不算虛偽。

一上午我都心神不定,腦子總離不開這件事,後悔早晨說得太簡單了,應該趁這個機會掰開了揉碎了和女兒談,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又撥通了她的電話,可是她不接。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她不可能有別的事,氣得我火冒三丈。我發了個短信:記得有位大作家說過,如果你玩弄了生活,必將受到生活的懲罰。直到我下班,她也沒有回我的短信。我想起了她上初中那段我們之間的對立和隔膜,從理智上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鬧到那種地步,否則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了。我想得很多,最擔心的是她一意孤行怎麼辦?如果她能給我和妻子多留點時間,我們相信能和她談通,害怕的是她匆匆決定了,後悔就晚了。我甚至猜想她此時此刻是不是還和那個壞小子在一起。我一直忍耐到夜裡十二點,還不見她回話,實在憋不住了,就又發了一條短信:“以我一生的經歷,三十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你,生活是殘酷的,千萬不要冒險!”發完,妻子衝我發火了:“你不能再逼他了,必須給他時間考慮!”我知道妻子是對的,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躺了一會睡不著,我又起來把電腦打開了,想給她寫信,發mail,妻子發現了我的企圖,過來勸我說:“你冷靜點。對樂樂我比你吃得准,事情還沒有糟到那種程度,你這樣左一個短信,右一個mail ,搞不好反而把她逼到反面去了。”我說:“你說得對,但是我想寫,這樣我可以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出來,否則我會憋死的。至於發不發,什麼時候發,權力交給你,你看著辦。”

女兒上初中時,我們就是這樣對話的,我不知道給她寫過多少封這樣的信。

樂樂:

我已經五年沒有給你寫過這樣的信了。你知道我寫這封信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嗎?我感覺心疼。就在心口窩這個位置,我實實在在地感到了疼痛。我沒有心臟病。疼,是因為你在我身體的這個部位。

我知道你不喜歡嘮叨,所以見面後沒有說得太多,我相信你有足夠的判斷力來選擇自己的生活。但是現在我才明白,你表面上看起來很成熟,骨子裡還是個孩子。我一直希望做你的朋友,不希望我們之間再出現五年前那樣的裂痕,所以在許多方面我儘量去理解你,因此也造成了為了理解而遷就你,甚至不惜以討好的方式和你搞好關係,在生活上,你的許多觀點我並不贊成,但是我喜歡用討論的方式和你交流,喜歡用迂迴的方式改變你的看法,喜歡用寓言式的或是更為委婉的表達方式讓你接受我的觀點。這樣就造成了你我之間的一些誤解,我的許多用意你並不明白,我的許多隱喻你並沒有在意,你甚至沒有看到我們之間的許多明顯的分歧。我想,隨著時間的推移,你都會明白的,可是沒想到你這一次的選擇這樣快,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我承認你是和我打過招呼的,但是我以為你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你真的會這樣選擇。我一生中見過無數失敗的婚姻,你選擇的是最糟糕的一種。在家時我沿著近年來思維的慣性,對你說得很客氣,現在恕我直言,這簡直是遊戲人生,是對生活、對自己的一種極不負責的態度。

過去我只要一談父輩祖輩的艱辛,你就不愛聽,但是我還是要說,我希望你無論如何把我的信讀完。

人的一生要經歷無數的艱難困苦,戰爭、自然災害、社會動亂、經濟危機、疾病、各種意外突發事件,沒有一個人是能夠不經歷任何坎坷而度過自己的一生的。生活需要兩個人相互攙扶著走完一生的路程,兩個人的力量還遠遠不夠,你想一個人走下去嗎?對於你們這一代獨生子女來說這種需要就更為迫切。這是我的戀愛婚姻觀,一直沒有直接向你表述過。我希望你在選擇物件時做一個假設,如果我和你媽媽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會選擇他嗎?

說句不客氣的話,你現在的浪漫是因為衣食無憂,是因為沒有經歷過任何生活的困難和磨練,高考之後我建議你去工廠或農村勞動一個月,你沒有去,我也沒有強求你,現在我很後悔,我想哪怕只是一個月,你也會和現在不一樣。你周圍可能有不少貧困地區、貧困家庭來的孩子,你挨著數一數,他們之中會有人做你這樣的選擇嗎?當你整天為交不上學費發愁,為沒有下一頓的飯票著急的時候,你還會有這樣的浪漫,做這樣的選擇嗎?

也許我對你的指責太多了,但是已經面臨選擇了,我害怕沒有更多的時間和你討論,只有當頭棒喝一聲:前面是萬丈深淵,趕快勒馬!

寫到這裡,我覺得差不多了,就睡下了。第二天,妻子看了我寫的信,認為還可以,就發出去了。晚上,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只有一個字:累。儘管只有一個字,我卻看到事情有了轉機。我花了許多心思來破譯這個“累”字,可以有多種解釋,可以理解為我們的生活方式太累,她不能接受;也可以解釋為讀我的信太累,和我交流太累;同時還可以看出她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她很累。還有許多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含義。我決定不再逼她,看看她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過了兩天,她果然又回了一封長一點的mail :

爸爸:

我一直以為您是一個很開放、思想很前衛的人,而且頗以此為自豪,收到您的信我才知道原來不過是葉公好龍。您平時表現出來的坦蕩、豁達讓我欽佩,和您在一起我覺得快樂,覺得充滿了信心和力量,有時您甚至比我還陽光,我經常在同學中吹噓您,他們都很羡慕我有這樣一個好爸爸。過去我也一直把您當朋友,覺得和您無半點隔閡,這次的信卻讓我大吃一驚,原來您是這樣的老謀深算,藏著這樣深的城府,說實話,和您這樣的人打交道我真的覺得很累,說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您別生氣,我和您就像一對同路的好朋友,走到半路您卻突然掏出了刀子,讓我把錢交出來。對您的女兒,您大可不必這樣。您想說的話早該和我說,用不著吞吞吐吐。您對果子的評價既不客觀也不公正,他並不像您說的那樣,他很優秀。他有他的缺點,但是他真的愛我。我沒有您那樣豐富的經歷,但是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我並沒有答應和他談戀愛,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我喜歡他。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對您和媽媽的意見,我並非不考慮,你們的每一句話我都在認真聽,認真對待,但是現在我還沒法說服自己,我會儘量理解你們的意見,也希望你們認真考慮我的意見,如果我真的做了這樣的選擇,希望你們不要感到太意外。

樂樂

我和妻子幾乎是頭挨著頭把信看完了,看信的時候,心裡松一陣緊一陣,看到末尾,心忽地向下一沉,我們誰也沒說話,但是都能感到對方沉重的呼吸。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有等待她自己選擇了,可是無論是妻子還是我都不甘心。妻子沒有手機,用我的機子給樂樂發了封短信:週末回來嗎?媽媽想再和你談談。我們最終會尊重你的選擇的,請不要關閉對話的視窗。

一會,她回復了:我週六周日都有試驗,下周吧。

我說,週末我去學校找她談。妻子說,我去吧,她正和你較著勁,我去好一些。

七.

週末,妻子到超市買了幾樣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到學校去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搜尋女兒上網的痕跡,試圖從中找出解決問題的答案,除了Google、百度、新浪、搜狐等大網站,她還會去哪裡呢?我打開網址欄,沿著她上網的“足跡”,去了“故鄉”、“榕樹下”、“天涯”、“凱迪”、“燕南社區”、“水木清華”等她常去的網站,試圖找出點答案,但是茫茫網海,能發現什麼呢?除了上面那些網站,她常去的還有一些是為了下載歌曲的,再就是一些英文網,從中很難分析出什麼,我又從硬碟上找出她最近下載的一些歌曲,大部分也是些英文歌,我聽了幾首,歌詞不大明白,但都是些憂鬱傷感的調子,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她性格中多少有點憂鬱,有點小資,喜歡這樣的歌曲並不奇怪。我又重新回到網上,想找幾位大學生聊聊,看看他們是怎麼想的。於是上了新浪聊天網,剛一上網,就有幾個人呼我,我才發現是用女兒的名字上的,她的網名叫小狐仙,我想冒充一下小狐仙,這樣或許能獲得一些秘密,仔細一想,還是罷了,一來不道德,二來也冒充不像,一說話准露餡,那樣就把女兒得罪死了。於是我又重新去註冊網名。起了半天名,老是和別人重複,好像全世界好聽的名字都被註冊過了,最後想起劉歡的歌《昨天下了一夜雨》,試著打上去,居然順利通過了。剛上網,就有人上來搭話:

“昨天沒下雨呀?”

我看了看他的網名,叫什麼時候天才能亮,我猜是個中學生,而且心情不大好,本來不想搭理他,但是看他的名字好像是有很大的痛苦,就答話說:“東邊日出西邊雨。我這下得可不小。”

“看樣子你也和我一樣,心情不好。臉上是不是也陰天了?”

“是。你是學生?”

“是。”

“幾年級?”

“三年級。”

“初中高中?”

“大學。”

“男生女生?”

“女,你呢?”

“男。你為什麼情緒這麼低沉?”

“學習太緊張,壓力大。”

“我也上過大學的,不至於吧。”

“我今年又考託福又考GRE ,萬一出不去,還得准備考研,你說累不累?”

“累。你心太重了,不能一下子定那麼多目標。”

“咳,不說這些了。來這就是為了輕鬆,說點別的。”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問:“你喜歡哪一類話題?影視?流行歌曲?體育?讀書?”

“我都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話題感興趣?”

“咱倆做愛吧。”

“你是說虛擬的,還是真的?”

“都行。”

“你也不問問我是幹什麼的,多大年齡,就做愛?”

“不管,我只想和我今天碰到的第一個男人做愛。”

“我可是大學老師。”

“那更好了,你可以做我的導師。”

“你這是一時衝動,你會後悔的。”

“人一生能衝動幾次?我不後悔,來不來?”

我岔開話題說:“我正想和你這樣的學生討論一個問題,你想不想聽聽我的煩惱?”

“你說吧。”

我開始述說我的煩惱,她的私聊視窗開著,可是她一直沒搭話,她看沒看我打的那些字我就不知道了,還沒說完,妻子回來了。我說你看看這個學生,妻子不耐煩地說,看什麼看,哪有那個閒心,關了吧。 我關了機,問:“怎麼樣?”

妻子一臉的疲憊,搖了搖頭說:“瘦了不少。”

“那是難免的。談得怎麼樣?”

“她把那個男孩子叫來讓我看了。”

“你覺得呢?”

“哎呀,肯定不行!可是那孩子很不簡單。我看很難說服樂樂。”

“為什麼?”

妻子歎了口氣,說:“他被中央電視臺錄取了,做編導,月薪一萬。”

“不會是假的吧?”

“樂樂不會撒謊。”

“你為此而改變了看法?”

“怎麼可能呢。我是說,這樣一來,樂樂的工作就更難做了。”

“我再去找她談。”

“不行,緩緩吧,下周她要不回來你再去。”

六.

果子來辭行的時候將了我一軍:“我能不能和您平等地談談?”

我也正想找他,當然不會示弱:“可以呀。你說個時間吧。”

“現在可以嗎?我請您去喝茶。”

“我來請你。”

我們在附近一家茶園坐下,果子開門見山就問:“您是不是認為我生活很不嚴肅?”

我坦率地說:“是。”

“那是因為我沒有找到愛情,現在我找到了,我再也不會那樣了。”

他說得如此輕鬆,真讓我火冒三丈,我板著臉,毫不客氣地問:“怎麼證明呢?”

“自從我來到您這裡以後,我再也沒有和任何女孩子來往過。”

“那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

“我願意再花三年時間來證明我自己。”

“即使我相信你,可是你認為你和樂樂合適嗎?”

“我學歷不如她,但是我準備彌補這個差距,我準備和她一起考研。”

“開什麼玩笑!還有不到半年時間了,怎麼可能?”

“我今年可能考不上,今年報考只是表明我的決心,但是我保證明年考上。如果明年考不上,我絕不再來糾纏樂樂。”

“算了,小夥子。你知道我們是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我不想說得太多,以免造成感情上的傷害,我只想說,你和她不合適,我勸你還是找別的姑娘吧。”

“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您是說我根本就不配。我知道我不配,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點時間,讓我來改變自己呢?我承認我過去生活很不檢點,我是一個浪蕩公子,但是我認為,除了我的長相不能改變,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我早已經想好了,這次和他談,態度一定要堅決,決不能留半點餘地。

“那麼拋開這件事您怎麼看我呢?”

“我也坦率地說,你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也就是說,您對我的另一半還是能夠接受的。”

“那是兩回事。”

“可是一件事情不能有兩個邏輯。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一個客觀存在,我有我的缺點、毛病,也有我的優點,我星期天和樂樂去您家裡,還有今天請您到這裡來,都是希望您能進一步瞭解我,逐漸接受我。”

“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樂樂同意呢?”

這話帶有挑戰的意味,我有點惱火,但是為了不激化矛盾,我還是儘量保持冷靜。我試圖尋找另一種解決問題的途徑。我知道希望不大,還是想試一試:

“希望你不要再糾纏她了。如果我們能夠通過其他方式達成一致,我倒可以為你做點別的事情。比如說,你需要什麼?”

他似乎受了這話的刺激,也有點衝動:“我什麼都不需要,但是我也決不會放棄。我知道樂樂是喜歡我的。我找您是為了讓您接受我,是不願意傷害老一輩的感情,不是來求您的。”

我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挑戰,強忍怒火說了句:“謝謝你的同情。”

八.

星期五下午,我給樂樂發了封短信:這周回來嗎?回信說:不回。我又覆信:我明天去看你,幾點合適?她回信說:你別來了。讓我靜一靜,讓我再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