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谷與新州—甘培旭
望斷天涯去無路,人言去路是新州!
義士巢谷,為了追隨蘇東坡而遠赴天涯,最終卻身死嶺南新州
甘培旭 2020/03/09
大宋蘇東坡抗瘟疫有奇功
庚子年的開端,是以一場瘟疫席捲了整個中華大地作為開始的。疫情造成很多人感染,形勢非常嚴峻!此次瘟疫的治療上,中西醫藥在共同發揮著各自的重要作用!對於瘟疫的防治方面,我們的先人們是相當有經驗的!
大宋時期,瘟疫頻發,先後發生大小瘟疫40餘起,不僅造成人口死亡、遷徙、流動和社會動亂及國家經濟造成嚴重影響。哲宗元祐五年(1090),適逢時疫大作,死者甚眾。此時,大文豪蘇東坡正在杭州太守任上,面對來勢洶洶的瘟疫,蘇東坡充分利用個人名望,組織民間力量進行抗疫,創立了「火神山」式醫院「安樂坊」,集中收治瘟疫感染者。「安樂坊」可謂中國最早的公立慈善醫院,坊事由僧人管理,一旦有感染疫病者,便會免費讓其進入坊內進行隔離治療。
後來,安樂坊改為官辦,易名安濟坊,蘇東坡請來名醫龐安常坐堂問診。此次抗擊瘟疫時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其後,蘇東坡在惠州、儋州貶職期間,也同樣遭遇瘟疫,也以相同經驗和舉措抗擊瘟疫並取得不錯的效果。
總結蘇東坡在抗疫戰中的重要貢獻,發現治療的湯劑中,離不開那張神奇的抗疫方子——「聖散子」,這一味神藥,殺瘟疫於無形之中,效果甚好!「得此藥全活者,不可勝數」。
在瘴雨蠻煙、疫氣遍佈的嶺南,此藥更可謂是特效藥。而這一味特效神藥,是來自于蘇東坡的眉山老鄉、鐵杆粉絲巢谷的無償捐贈,而這位老鄉,為了追隨大名遠播的偶像蘇東坡,于元豐年間,他曾到黃州看望鄉里蘇東坡。元符二年,又不遠萬里,從四川眉山徒步往嶺南惠州,聽說東坡已經在再被貶謫到海南儋州了,於是到循州見過蘇轍後,準備赴海南儋州見蘇東坡,怎料世事無常,最後卻客死於嶺南新州。
那些年,巢谷與東坡友好往來
說起義士巢谷,這裡有一段悠長的歷史典故,它還與新興有關…
古道熱腸的巢谷,名榖,字元修,小名巢三。是四川眉山的人,出身書香世家,年輕時中過功名,是眉州選拔的士子。但他不慕名利,棄文從武,可謂逆時而動,不是一般追名逐利的俗儒,而是胸懷抱負的奇男子。他一身本事,教過書,做過醫生,做過將軍的幕僚,幹過農活,兼做過木匠、磚瓦匠、漆匠等,他走過的地方有大半個中國。他與韓公存寶義結金蘭,在其危難之際受其囑託,隱姓埋名,「懷銀步行往授其子」,終於完成其遺願。他是個隨性的人,習武業成而未能中第,於是仗劍西遊,結交天下豪傑。想家了,他就回到老家眉目待上一年半截,然後再出發,到處遊走。
他是東坡一位鐵杆蘇粉,更是一位俠義尚武、重朋友情誼、「緩急可托「的民間義士,而在與蘇氏兄弟的交往,則表現為一種精神氣節。
蘇東坡大名蘇軾,是宋代著名的大文學家、書畫家,有多方面的創作才能,在詩、詞、散文、書畫等方面取得了獨到的成就。因此,蘇東坡的個人魅力超凡,仰慕崇拜的人不少,用現在的話語來說,他有眾多的粉絲。他的粉絲幾乎達到了天涯無處不在的地步!蘇東坡的好友眾多,如知己好友陳季常,紅顏知己王朝雲、錢塘歌伎琴操等。
巢谷是蘇東坡兄弟的眉山蜀中故人,很好的知己朋友。蘇東坡兄弟從小就認識他,彼此是患難之交。元豐五年(1082)的重陽,此時的蘇東坡,因為「烏台詩案「而謫居黃州。(今黃岡市)所謂詩案,是蘇東坡曾因作詩《山村五絕》《八月十五看潮》《和陳述古冬日牡丹》,被人告發得罪當權者,被捕入獄近五個月,罪名是包藏禍心、誹謗時政。貶職黃州初期,正如蘇東坡所述,其地臨江,多卑濕,生活條件十分惡劣。生活艱苦、環境惡劣之下,他不得而在住所東面的一塊坡地上,親自躬耕解決一家老小的衣食之憂,並自修草房數間,題「東坡雪堂」,自號「東坡居士」,東坡居士之名因此而來。
儘管蘇東坡此時的處境不佳,但是仍然熱情地招待這位家鄉人,安排他在東坡雪堂住下,巢谷則幫助蘇軾耕地建屋,並做了東坡孩子蘇迨、蘇過的老師,閒適時陪伴東坡悠游林下,時或燈下夜坐,談古論今,或閒聊些老家的事兒。
聖散子,不傳兒子傳東坡
一年後,巢谷離黃州返四川。臨行前將多年秘藏的連兒子也沒有傳下的「聖散子」藥方傳給了蘇東坡,並要求蘇東坡指著江水立誓,絕不傳人。
就在這個秘方由巢谷傳給蘇東坡後的第二年開春,黃州瘟疫流行,蘇東坡對抗擊瘟疫信心滿滿的,這個信心皆因手中握有聖散子這個神奇的藥方。救人要緊,蘇東坡顧不上與巢谷的誓約,毅然將此方授予蘄水名醫龐安常,用於瘟疫的救治,「聖散子」治瘟疫果然有奇效,所活者不可勝數。
紹聖年間進士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說:「子瞻以谷奇俠而取其方,天下以子瞻文章而信其方。」藥方「聖散子」之名變得天下皆知,成為防治瘟疫的著名藥方。蘇東坡的巨大影響力功不可未!根據公佈的「聖散子」的配方來看,此方並不複雜,所用藥材也很平常,都是些平常之物。
「聖散子」功效如此了得,以至於巢谷竟然連兒子不傳也要傳給他的偶像、鄉里蘇東坡。或許蘇東坡想到的是天下蒼生,存的是大義,舍去的是承諾小義吧!後來龐安常著《傷寒總病論》,將此方收入書中,東坡欣喜地為之作序,可見到蘇東坡對此方的推崇備至。
過得不好,嶺南看望東坡
這個特效藥聖散子原來的主人巢谷,是個隨性的人,習武業成而未能中第,於是仗劍西遊,結交天下豪傑;想家了,他就回到眉目待上一年半截,然後再出發,到處遊走。他是東坡一位鐵杆蘇粉,更是一位俠義尚武、重朋友情誼、「緩急可托」的民間義士,他之所以把聖散子藥方捐出,想必是覺得他的這個偶像值得其託付,如此重要之物也只有高大上的蘇東坡才配擁有。在與蘇氏兄弟的交往,巢谷甚至表現出一種很高的精神氣節。
在巢谷返回四川眉山期間,正是蘇東坡兄弟春風得意之時,自登州被召回,八個月內擢升三次,離宰相僅一步之遙。蘇軾做官最為風光時,巢谷默默關注著老鄉蘇東坡的一切,此時他不肯錦上添花。當蘇軾被貶惠州,卻又再度出現,他是來雪中送炭的。
紹聖元年(1094)十月二日,蘇東坡貶惠州,其時,他的正式身份是寧遠軍節度副史,惠州安置,不得簽署公事,居處沒有自由,行止範圍狹窄,連行動時間也受嚴格限制。這是「烏台詩案」之後他遭到的第二次大風浪。此次貶謫惠州,謫居生活處境相當艱難,水土不服加之年事已高,又老疾纏身,對蠻風瘴雨的嶺南生活很不適應,甚至擔心隨時斃命。加之生活困窘,又有宵小們的監視和逼迫。在惠州幾年後,蘇東坡深感「中原北望無歸日」,就開始做長遠打算,他傾其所有積蓄在惠州白鶴峰買了幾畝地,建了自己的房子。
在四川家鄉,巢谷從蘇東坡的書信往來詩作中,得知蘇東坡景況不甚好,看到東坡寫詞「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得知惠州多瘴氣,東坡愛人王朝雲受到瘴氣侵害得了瘟疫而身死去,東坡又年邁且老疾在身,巢谷想到蘇東坡如此處境,決意要到嶺南去見一下偶像。於是他趕制了一批聖散子,要親自送到偶像東坡兄弟的手中。
巢谷又不顧年邁及路途遙遠,以七十三歲的高齡,拖著病體,歷盡千辛萬苦,毅然從四川遠赴嶺南,遠涉千山萬水,聽說蘇東坡又被貶海南儋州,便又到循州見到蘇轍,蘇轍大為感慨,對巢谷說:您不是今時之人,而是古人!二人相談甚歡之際,巢谷語出驚人地提出,要去儋州看蘇軾大哥,走路去!蘇轍勸說巢谷,那是天涯海角,很荒蠻的地方,你已經70多歲了啊!
天涯路遠,永遠留新州
巢谷執意要去,並且動身去海南。蘇轍攔不住巢谷,只能目送其遠去,然後默默落淚…往海南的路途,是多麼的艱難險阻!這樣的朋友,真的沒得說的!
從循州至惠州,再由惠州沿著東江順流直下,先是到了廣州黃埔古巷,再順著蘇東坡赴海南的水路,舟行至新會石螺岡,向附近村民打探得知,蘇大學士攜次子蘇過,經由廣州黃埔巷出發,經過廣州南部河網密佈的水道,船行至水道與西江接洽處,正好是古勞石螺岡對面水域,但見西江龍舟水暴漲,上游江水滾滾而來。不得已蘇東坡只好在古勞石螺岡處泊舟上岸,等待江水平復再行舟。豈知江水數天不降,等待中的東坡心急如焚,雖然到了附近的寺廟遊玩和順道探訪友人,但畢竟到儋州貶謫地報導是有時間限制的。
數天後,東坡等不及洪峰過去,便走陸路取道新州,由新州沿新江出肇慶,再接西江水路上行至梧州,再由南流江順江而下,直至雷州。唐宋時期,粵中廣州的人們要遠赴海南,有數條線路可走,一為海路,沿著海岸線往西行,然而海上波濤洶湧,一般北方人不太適應。古籍記載:「憚海波,多新州陸去」,此方案走陸路,經新興古驛道往西南行走,經過新興獨鶴驛(現開平大沙)出沙湖、一路往西到達雷州地域再渡海;或者繼續順舟行走至新興河頭,再下船走陸路,過陽春、高州再一路往雷州渡海。這一路上爬山涉水,以東坡居士年老體邁、身體有疾之態,無論如何是經受不起坎坷顛簸的;唯有第三種方式,陸路與水路結合,因此,蘇東坡一行是取道西江,沿西江逆流而上,到達梧州再由廣西北流江順流而下,到達雷州後,渡過瓊州海峽到達海南儋州貶謫地。
巢谷雖然已經七十有三,比蘇東坡大十一歲,但是他一輩子走路慣了,一如當年從四川眉山走路到嶺南惠州去看蘇東坡一樣,他選擇了走路去見蘇東坡。
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如此的不如人意。在新會的路上,巢谷被地方土著蠻賊偷走了身上的行裝及盤纏,沒有了怎麼趕路呢?總不能一路問乞著過去吧?愁緒之際,聽到從新州城過來的客人說起,土賊拿的行裡有巢谷的一些文牒、盤纏,被新州官府人員緝查到,土賊已經在新州被抓獲。聽聞之後,巢谷又連忙趕到新州,想追回盤纏。
由新會至新州,巢谷走的是山路,那時的新州地域,還是個「瘴雨蠻煙、刀耕火種」之地。山間的常常天氣炎熱,瘴氣鬱結,陰雨難開。偏遠的新州,在宋朝那時的官員來說,無異於法場,以至於那時的官宦聽聞「復有敢違者,當處以新州」時,就會心驚膽跳。那時民間有順口溜說:「春、循、梅、新,與死亡為鄰;高、竇、雷、化,說著也怕。」由此可知,偏遠的嶺南新州地域,瘴氣是如此的令人害怕。雖然如此,卻也沒有嚇著巢谷。
豈料到,一路奔襲,本來已經是七十有三的年紀,經此折騰,因旅途勞頓,又急火攻心,剛剛渡過東門河來到水街口,還沒有入城,就一病不起終至客死新州。
蘇坡悲慟,子由作傳
蘇東坡聽到這一消息,悲傷不已,哭之失聲,悔恨巢谷不用吾言。非慟之餘寫信告知眉山老家的好友楊濟甫,希望他資助巢谷的兒子巢蒙遠到嶺南新州來迎喪。並寫信給新州地方長官委託他們代為安排護送靈柩。
這個時候的蘇東坡,怎麼不慟哭呢?回想人生路上,經次的新舊黨爭如此的無情,從「烏台詩案」之後,人生起起落落。曾經八個月內擢升三次,官至「翰林學士」兵部、禮部尚書,離宰相僅一步之遙。又歷經貶謫,被安置監管;被曾經的親密友人章惇瘋狂報復、陷害;初到儋州,暫住昌化軍使張中安排的官舍,卻被政敵告發,以置張中被罷官,父子被逐出官舍;又有雷州知州張逢因款待蘇軾兄弟,被停職反省。人心莫測、波詭雲譎!都怕惹來麻煩,而不敢太近蘇東坡兄弟。
如今,當蘇氏兄弟遠謫嶺南之時,巢谷不顧高齡和體弱多病,從家鄉不遠萬里趕來探望,最後卻客死在新州的路上。這種道義上的支持,怎麼不讓人感動呢!巢谷的品德如此高尚,他那種對朋友對道義的堅持與執著精神是值得頌揚!因此,後來蘇轍為巢谷作《巢谷傳》記述之。
悲慟之餘,蘇東坡寫信給家鄉,讓巢谷的兒子到新州迎喪,還委託新州地方長官幫忙打理巢谷的身後事。聽聞巢谷義舉,新州官民很是敬佩。由於巢谷兒子巢蒙遠在四川,又在從軍之中,不能短時期內來迎喪,經過商議,決定暫時把巢谷葬在了縣城水東鶴山。據說,後來巢谷的子孫把巢谷遷葬到廣州,終葬於廣州白雲山。新興蘇地蚌山的巢谷墳塋或許是衣冠塚,清雍正時遷入,目前墳塋已經不存;又或者當時巢谷子孫遷葬於白雲山的才是真正的衣冠塚,歷史過了九百多年了,真相不知如何,事實有待考究了。
題處話:蚌山位於新興縣城南沙竻崗飛鵝亭處,附近已經被工廠所包圍。前年曾與臺灣學者、蘇學權威李常生教授往江門尋訪東坡足跡時,曾經往訪蚌山;有新興蘇氏宗親感念巢谷情義,欲於園區內立像紀念,希望我先為其畫一幅畫像作雕像參考。終未成,或許是未足以領悟巢谷之精神內蘊。說及巢谷之人文精神內涵,此時想起了一首歌《朋友》「朋友啊朋友,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請你忘記我;朋友啊朋友,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請你告訴我!」這歌曲中的「朋友」就是巢谷和巢谷精神!吾以為,其義舉及為人品格應該要發揚光大,應該重新立墳塚,植上松柏,種上修竹,立上碑文,以作啟示!
作家簡介
甘培旭,廣東新興人,別署禪風齋主人。從事寫作、書畫藝術創作多年,致力於本土人文、歷史、民俗、禪文化研究。撰寫有大量本土歷史文化文章。現為廣東省六祖惠能文化研究會副會長,雲浮市美協副主席,新興縣美協副主席兼秘書長,雲浮畫院畫家,雲浮作協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