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生七十自述

貳、蘇軾、蘇轍帶給我的啟示

貳、蘇軾、蘇轍與我

 

我追循蘇軾、蘇轍走了一生

有緣見著了兄弟二人

所有的事情,豁然開朗

1101年7月28日,蘇軾歿於常州滕花舊館,我是1949年1月30日出生在今常州樁庭橋附近,中間隔了848年,兩地距離1.4公里,這大約就是我與蘇軾的緣分吧!

我常常覺得自己是海峽兩岸惟一利用所有時間,以全職方式研究蘇軾、蘇轍的人。這十四年來,我是日夜都在研究兄弟二人,每天一睜眼就開始讀二人的書、寫二人的文章、追循二人的足跡,睡夢中也經常會滿腦子在思索相關的學問,因此從睡夢中驚醒是常有的事。爬起來再到書桌上繼續思索、研究二蘇。

林語堂先生描述蘇軾,如下:「蘇東坡是無可救藥的樂天派(豁達開朗),偉大的人道主義者(關心人的生命和基本生存狀況),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一個大書法家,能夠創新的畫家,一個造酒的實驗家(喜歡造酒),一個工程師(能夠治水、修堤),一位瑜珈修行者,一個佛教徒,一個了不起的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一個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專唱反調的人,一個喜歡在夜裡月下漫步行走的人,一個大詩人,一個了不起的寫詞的人(中國的詞學大家)。然而,這些恐怕還不是蘇東坡的全貌。我可以這麼說來作個最好的終結—-在中國,一提到蘇東坡,總會讓人露出真摯而稱許的笑容。」

蘇軾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才能的文學藝術大師,在詩、詞、文、書法、繪畫等各個領域均具有巨大成就;他具有天賦的創造性,大大超越了同輩作家,高高處於北宋朝代文壇的巔峰。近代中國著名文學家錢鍾書先生對蘇軾藝術風格的浪漫豪放,評價道:「李白(唐代中國的詩人)以後,古代大約再也沒有人能趕得上蘇軾這種豪放。」

蘇軾所撰寫的詩境開闊,題材廣泛,內容深刻,風格自然奔放。現存二千七百餘首詩作中,或充滿了氣勢磅礴的英氣,或清新明淨、華美自然。蘇軾26歲時,寫下了這首詩,內容如下:「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這首詩已顯現出他的天才,以及他這一生的處世態度。豁達就是蘇軾的代名詞(蘇軾的名片),他被公認是中國歷史上最豁達開朗的人,遇到任何苦難都不會抱怨,並且樂觀以對。

蘇軾描寫杭州西湖的一首詩《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用了這樣的一段文字:「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西湖與西子都是美在神韻,所以對西湖來說,晴也好,雨也好;對西子來說,淡妝也好,濃抹也好,都無改其美,而只能增添其意境。從西湖的美景聯想到作為「美」的化身的西子(西施—中國古代的大美女),從西湖的「晴方好」「雨亦奇」,想像西子應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在這裡詩人運用一個既空靈又貼切的妙喻就顯現出了湖山的神韻。西湖是在中國具有歷史性,也是最美麗的一個湖,蘇軾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描述出來西湖的美。至今所有描述西湖的文章,都不如蘇軾所言:「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句話更貼切的描述了西湖的美麗。

蘇軾的詞具有極高價值的創新性,同時也形成了豪邁奔放的風格,他拓寬了詞的題材,表現了全新的面貌。蘇軾的婉約詞同樣寫得真摯細膩,一往情深。蘇軾的散文更是平易自然,揮灑自如,雄辯滔滔,繼承了歐陽脩成為北宋古文運動的當然領袖。現存四千餘篇作品中,有許多文章,實為膾炙人口的傳世之作。

2018年春季,許多出版社與我接洽欲出版我寫的《蘇軾行蹤考》,有一個夜裡,大約半夜一點鐘,我反覆地做著一個夢。夢見我坐在電腦前,電腦螢幕上出現蘇軾所撰寫的《超然臺記》,我後邊站著一個人,我見不著他的面孔,這個人影不斷、反覆的跟我解釋《超然臺記》的內容含義:

【原文】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爲求褔而辭禍者,以褔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褔。夫求禍而辭褔,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後面站著的人不斷的提醒我:超然於物外,無往而不樂。一切事物都置之度外,無所希冀,無所追求,與世無爭,隨遇而安,就不會有什麼煩惱,你寫的《蘇軾行蹤考》不需要出版,把這本書送給普世大眾,你再到超然臺上看看這個世界,豈不「超然於物外」?

到了早上兩點鐘,我猛然驚醒,不斷的思索這個問題,就在那個早上,我正式決定,不再與任何出版單位談論出版之事。決定在臺灣申請書號,然後將電子檔普送全球華人作為研究參考使用,不再煩惱此事。

2019年冬季,我已經開始撰寫《李常生七十自述》,大約也是一個夜晚的深夜一點鐘左右,我正在電腦上敲打我的「七十自述」,也有一個人影站在我的身後,不斷的提醒我說:你不能這樣寫,你花了半生的力氣、花了很多錢、讀了三個博士,千辛萬苦的研究蘇軾、蘇轍,並寫出兩人的行蹤考,最後,不出版、不賺錢的送給普世大眾,這件事是一個果,你應該說明你的一生,來解釋如何成就這個果?

同樣的,在夜裡兩點鐘,我驚醒過來,一直思索到到早晨,決定毀去原先寫了近五萬字的原稿,重新研究如何用精簡的文字來說明我的一生,以及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軾寫過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文章和詩詞,然而因為我已經超越七十歲了,仔細閱讀蘇軾被貶在海南儋州的文章,在最後的一段貶謫生活中,蘇軾已然深切體會到生命的意義,不再擔心貶謫、死亡,平靜悠閒的過日子,在佛家而言,已進入「類涅槃」的境界,進入絕對的超然。這一段時間的蘇軾文章最能啟發我的智慧,源源不斷的給了我更多生命的啟示。

他的一首有關下棋的詩《觀棋》是這樣寫的:

前序(說明):「予素不解棋,嘗獨遊廬山白鶴觀,觀中人皆闔戶晝寢,獨聞棋聲於古松流水之間,意欣然喜之,自爾欲學,然終不解也。兒子過乃粗能者,儋守張中日從之戲,予亦隅坐,竟日不以為厭也。」本詩的最後一句話,云:「勝固欣然,敗亦可喜。優哉游哉,聊復爾耳。」

翻譯成白話文:「見到許多人下棋,我也不太懂。然下棋就像人生,贏了固然欣喜,敗了也很歡喜,學到了許多經驗,也玩的盡興,也交了朋友。快樂生活,逍遙自在,人生不過如此。」

另一篇文章《書城北放魚》是這樣寫的:「儋耳魚者漁於城南之陂,得鯽二十一尾,求售於東坡居士。坐客皆欣然,欲買放之。乃以木盎養魚,舁至城北淪江之陰,吳氏之居,浣沙石之下放之。時吳氏館客陳宗道,為舉《金光明經》流水長者因緣說法念佛,以度是魚。曰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憂悲苦惱,南無寶勝如來。爾時宗道說法念佛已,其魚皆隨波赴谷,眾會觀喜,作禮而退。會者六人,吳氏之老劉某,南海符某,儋耳何,潮陽王介石,溫陵王懿、許琦;舁者二人,吉童、奴九。元符二年三月丙寅書。」

翻譯成白話文:「蘇軾住城南,有人拿了21尾活鯽魚,賣給蘇軾。蘇軾去朋友家找了六位朋友,帶著21尾活鯽魚到城北的淪江之南。先讓一位長者唸佛教的《金光明經》來超度這些魚,唸完以後,把這些魚放生到淪江裡,魚兒都高興的游跑了。參與放魚的朋友們也都高興,互相作禮而退。」

這篇文章,表達了蘇軾六十歲以後,返老還童、返璞歸真,被貶居到海南島,還可以想到邀耆老朋友,一齊去放魚的胸襟和生活態度。灑脫,自然,一無所求,只要每天快樂,忘記年齡、煩惱,讓每天的日子活得更精彩。

蘇軾一生曾經想在汶水、徐州、黃州、金陵、鎮江買地歸隱,享受到陶淵明的田園生活,最後是在宜興買了幾塊地。蘇軾貶謫嶺南時,僅帶了朝雲與蘇過前往,其餘家眷多在宜興躬耕養家。貶居到惠州、儋州,大量撰寫和陶詩、同名詩,可以說是嚮往陶淵明歸隱田野生活的終極表現。然蘇軾在元符三年(1100)北歸,建中靖國元年(1101)到達常州即歿,沒有實際享受到一日自由自在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樂趣與心情。

這種歸隱田野生活之樂趣,反而是讓蘇轍完完全全享受到了。元符三年(1100),蘇轍自循州北歸至許昌(宋潁昌或潁川)居住,有田有地,上百口人家開始躬耕而食,第二年後,蘇軾子孫亦陸續往許昌隨居,蘇轍也有義務為蘇軾子孫操持。據所有可靠的文獻資料,蘇轍一大家人與蘇軾後人,是分佈在附近好幾個村莊居住、躬耕,絕非居住在一處。大致而言,各個居住躬耕點是在許昌西側據離宋代西湖不遠之處,而蘇轍本身居住之地,應該就是今長店村,據宋代古城中心直線距離剛好約9公里。

仔細閱讀自1100年至政和二年(1112)蘇轍歿,近12年的時間,蘇轍隱居躬耕的生活,大致做了下列幾件事:

一、以族長的身份指揮後輩躬耕顧家,基本生活得以照顧。

二、蘇轍是上百口人家的大家長,也是族長,必須擔負起調解糾紛、家族財物運用、新購土地、教育後代,並作為家族對外打交道的代表人,生活並不輕鬆。

三、教育子孫:蘇轍常會聚集子孫,講說古書、創作詩文、訓以孝悌,並鼓勵子孫參加科考,不間斷蘇洵一脈的書香門第、官宦世家的門風。蘇轍《示諸子》詩云:「諸子財不惡,功名舊有言。窮愁念父母,心力盡田園。志在要須命,身閑且養源。遊魚脫淵水,何處有飛翻?」《示諸孫》詩云:「少年真力學,玄月閉書惟。老去揮無賴,心空自不知。交遊誰識面?文字略存詩。笑向諸孫說,疎慵非汝師。」蘇轍另作《九月陰雨不止病中把酒示諸子三首》其一云:「旱久翻成霧雨災,老人腹疾強啣杯。官醅菉豆適初熟,籬菊黃花終未開。兒女共憐佳節過,雞豚恐有故人來。衰年此會真餘幾,薄酒無多不用推。」其二云:「九日不能飲,呦呦覺胃寒。妻孥勸把盞,萸菊正堆槃。懶極久成病,年高終鮮歡。道人嫌服藥,心息自相安。」另外蘇轍又有《同外孫文九新春五絕句》云:「佳人旋貼釵頭勝,園父初挑雪底芹。欲得春來怕春晚,春來會似出山雲。甕中臘腳長憂凍,戶外春風那得知?酒熟定應花未動,舉瓢先對柳千絲。菊葉萱芽初出土,凍虀冷面欲宜人。老人脾病難隨汝,洗釜磨刀待晚春。築室恨除千本竹,及春先補百株花。隔年預與園夫約,春雨晴時問汝家。雪覆西山三頃麥,一犁春雨祝天工。麥秋幸與人同飽,昔日黃門今老農。」蘇轍年紀大時,所苦者脾疾,或曰腹疾、胃疾,又有風痹、手顫等疾,平日喜歡小飲,或因宿疾引發心疾,如心血管等急病,於政和二年(1112)年10月3日突發而亡。

四、在歸隱時期,蘇轍撰寫了《蘇潁濱傳(即蘇轍自傳)》道出在朝為政時的點點滴滴,包括議政、論政以及朝廷官員的主張建議。蘇轍將在海康(雷州)所撰《老子道德經解》提跋,撰述最終的感悟;讀《傳燈錄》又書《傳燈錄後》。蘇轍孫(蘇遲子)蘇籀年十餘嵗時,侍轍於潁昌,首尾九載,未嘗去側。因録其所聞可追記者若干語以示子孫,即《欒城遺言》。

五、蘇轍寓居在潁,經常望月、看雪、觀燈,或者遊西湖、泛潩水,與平常老百姓過同樣的日子,只是蘇轍是大文豪,能夠用詩文將日常點滴記錄下來留傳至今。關於宗教信仰,大觀四年(1110)冬日蘇轍撰《夜坐》詩云:「少年讀書目力耗,老怯燈光睡常早。一陽來復夜正長,城上鼓聲寒考考。老僧勸我習禪定,跏趺正坐推不倒。一心無著徐自靜,六塵消盡何曾掃?湛然已似須陀洹,久爾不負瞿曇老。回看塵勞但微笑,欲度群迷先自了。平生誤與道士遊,妄意交梨求火棗。知有毗盧一逕通,信腳直前無別巧。」蘇轍先入道後入佛,老年習禪定,跏趺正坐推不倒。

六、蘇轍居潁時期,朝廷對於新黨的追殺持續且不手軟,曾立元祐黨籍碑,將舊黨309人的名冊,列名於碑,或囚或貶,子孫代代不許為官。崇寧二年(1103)蘇轍為了躲避朝廷時時可能的破害,單獨一個人南下汝南躲避,撰《遷居汝南》云:「我昔還自南,從此適舊許。再歲常杜門,壁觀無與語。何人自驚顧,未聽即安處。亟逃潁州籍,來貫汝南戶。妻孥不及將,童僕具樽俎。身如孤棲鵲,夜起三繞樹。故人樂安生,風節似其父。忻然暫一笑,舍我西南去。去已還閉門,時作野田步。蕭條古僧舍,遺像得顏魯。精神凜如生,今昔吾與女。已同羈窮厄,但脫生死怖。幸世方和平,有土非寇虜。春寒燒黃茅,晝飯煮青茹。何必潩上田,幸此足粳稌。歸心念狂簡,裁制時已莫。」蘇轍使用「亟逃」二字,表現當時的驚嚇程度。一個曾在朝廷當過副宰相的朝廷大員,隱居後竟對朝廷破害驚嚇至此,實難以想像之。蘇轍在寓居許昌時,另有兩次遇降官之災。可想像當時黨錮之爭的禍害程度。

七、鄉間躬耕有時遇到旱災,地裡缺水則收穫不佳,或者遇到蝗災,則無力可解。崇寧二年(1103)蝗蟲蓋天,蘇轍《次遲韻對雪》云:「雪寒近可憂,麥熟遠有喜。我生憂喜中,所遇一已委。平生聞汝南,米賤豚魚美。今年惡蝗旱,流民鬻妻子。一食方半菽,三日已於耜。號呼人誰聞,湣惻天自邇。繁陰忽連夕,飛霰墮千里。卷舒驚太速,原隰殊未被。貧家望一麥,生事如毛起。薦饑當逐熟,西去真納履。」政和元年(1111)秋日豐收,卻引來各處窮邊逃卒「窮邊逃卒到處滿,燒場入室才逡巡。縣符星火雜鞭箠,解衣乞與猶怒嗔。我願人心似天意,愛惜老弱憐孤貧。古來堯舜知有否,詩書到此皆空文。」這些都是鄉間平凡老百姓過的日子,好壞均依天意,詩書到此皆空文。

蘇轍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有學問、能堅持,平時沉默寡言少得罪人,與蘇軾比較,往往有過之。然,蘇軾才華橫溢,個性開朗豁達,容易鋒芒畢露,也比較會得罪人。

《宋史‧蘇軾傳》對於評點蘇軾的結論:「論曰:蘇軾自為童子時,士有傳石介慶曆聖德詩至蜀中者,軾歷舉詩中所言韓、富、杜、范諸賢以問其師。師怪而語之,則曰:『正欲識是諸人耳。』蓋已有頡頏當世賢哲之意。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師,一日而聲名赫然,動於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詞科,入掌書命,出典方州。器識之閎偉,議論之卓犖,文章之雄雋,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為之主,而以邁往之氣輔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達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為。至於禍患之來,節義足以固其有守,皆志與氣所為也。仁宗初讀軾、轍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忘食,稱為天下奇才。二君皆有以知軾,而軾卒不得大用。一歐陽脩先識之,其名遂與之齊,豈非軾之所長不可掩抑者,天下之至公也,相不相有命焉,嗚呼!軾不得相,又豈非幸歟?或謂:『軾稍自韜戢,雖不獲柄用,亦當免禍。』雖然,假令軾以是而易其所為,尚得為軾哉?」

《宋史‧蘇轍傳》對於評點蘇轍的結論:「論曰:蘇轍論事精確,修辭簡嚴,未必劣於其兄。王安石初議青苗,轍數語柅之,安石自是不復及此,後非王廣廉傅會,則此議息矣。轍寡言鮮慾,素有以得安石之敬心,故能爾也。若是者,軾宜若不及,然至論軾英邁之氣,閎肆之文,轍為軾弟,可謂難矣。元祐秉政,力斥章、蔡,不主調停;及議回河、雇役,與文彥博、司馬光異同,西邊之謀,又與呂大防、劉摯不合。君子不黨,於轍見之。轍與兄進退出處,無不相同,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獨其齒爵皆優於兄,意者造物之所賦與,亦有乘除於其間哉!」

蘇軾、蘇轍各有其優劣之處,論軾英邁之氣,閎肆之文,轍為軾弟,可謂難矣。故軾得世名,轍官大於軾。

本世紀初法國世界報選出了近千年世界最偉大的12位英雄,中國就只有一位中選,那就是蘇東坡,可想之,蘇軾是在中國民間家喻戶曉的人物,其在文化、文明的演進上,或者是在中國、日本、韓國、越南士大夫中實在是一個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未見其他得以超越之人。

66歲以前,我主要花時間在研究蘇軾,之後亦開始研究蘇轍,69歲以後,基本上大部分的時間是在研究蘇轍。蘇轍自63歲退居潁昌起至74歲歿,其思想、作品、生活、見解和人生的境界最令我感佩,非常值得學習、效法,並且已在深入研讀其作品,並時時思考其中的智慧。我活至今日(72歲)仍能讀蘇轍的書,想蘇轍的事,且蘇轍住過、走過的路我大致都走過、去過,真是比一般人要幸運啊?

█ 蘇軾到達的人生境界

王國維《人間詞話》第二十六則謂: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王國維用晏殊、柳永、辛棄疾的詞描繪出古今成就事業、大學問者。所謂立業、治學的艱苦過程以及最後的功名成就。

所列出的第一個境界,採用的是晏殊《鵲踏枝‧檻菊愁煙蘭泣露》詞中的斷句:「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依據李建中、秦李注評謂:「第一種境界講成就大事業、大學問者入門前表現出來的茫無頭緒,不知所措,求學無門的疑惑、彷徨和痛苦。」

「西風凋碧樹」不僅是登樓即目所見,對西風落葉的回憶。景致蕭索,人又孤獨。「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有憑高望遠的蒼茫,也具空虛悵惘。此一境界,乃對人生的迷茫,孤獨而不知前路幾何?但有向上爬升、闊步邁進的決心。

第二境界乃採用柳永《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詞中的斷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依據李建中、秦李注評謂:「第二種境界則講他們孜孜不倦、堅持不懈,扣打學問時上下求索,攀登書山時以勤為徑,泛舟學海時將苦作舟的勤奮、專一、執著與堅韌。」

詞人所憂「春愁」、「相思」二字。滿懷愁緒,不僅不想擺脫這「春愁」,甚至情願為「春愁」所折磨,即使漸漸面容憔悴、瘦骨如柴,仍不後悔。投影人生,在追逐的道路上,雖然消瘦而卻繼續追逐與攀升,無怨無悔。繼續保持鍥而不捨的堅毅性格和執著態度。為了事業在所不惜。這個世界上原本沒有平坦大道,必須執著地追求,忘我地奮鬥。

第三境界乃採用辛棄疾《青玉案‧元夕》詞中的斷句:「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依據李建中、秦李注評謂:「第三種境界則是這些人在艱苦的尋求中,功夫到處,豁然開朗,靈感頓生,暢遊學海勝似閒庭信步,漫步書山能悟其中真諦的怡然自樂和欣喜恬適。」

尋覓千百次,竟然是在燈火冷落之處發現了那人。人們都在狂歡並陶醉在熱鬧場中,可是伊人卻在熱鬧之外。燈火愈旺,愈顯「那人」的清高,於世間的不同境地。第三境界是指在經過多次周折、磨練,逐漸成熟,對事情能明察秋毫,對不理解的事物能夠豁然領悟。此時功到事成。此一境界表明立志努力追逐的,在足夠的積累後,不經意間已追逐到了所有的功利。

王國維開頭即說此乃「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也就是說,當一個人想要成大事業、大學問者,早先開始立志,發憤圖強,初期必然是茫無頭緒,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從何處著眼。只能尋找目標,立定志向,在黑暗中,不斷的摸索,尋找路徑。或者需要別人指點明燈,循路漸進。

經過一段時期的努力,就有此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堅持不懈、全力以赴的向上爬升,縱使「衣帶漸寬終不悔」,又如「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為努力向上爬升的崎嶇過程。為達己所立之目標,不顧一切,即使自身憔悴,亦是勇往直前。

到了第三種境界,終於撥雲見日,不經意間,已然追逐到了自身所需的功利、學問或自己所訂定的人生目標。另外一種說法,就是已經豁然開朗,能夠見到自己早想見到的事物、追尋到自己早先定下的目標。

經過了第三種境界以後的人生:

如從現在的角度觀察,到了第三境界的人,如學者、官員、文學家、藝術家、音樂家,甚至醫生等,這些人經過了幾十年的努力,奮力不懈,已經到達個人的名利高峯,然而,絕不是猶如電影或小說裡所描述的結局,從此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人總會因為機緣、才智或者臨界退休年齡,而到達人生的頂峯。此時或者接替的下一世代逐漸向上攀升,即將頂替自己的位置、職位,而自己的學識已然被新一代形成的新研究方法所替代。一旦從高職位中退休卸職,或者一生的學識即將被新興的研究方法與成果所取代,此時,原來圍在自己身邊的掌聲漸稀,名利漸去,失勢悵惘。回頭眼見曾經擁有的成就、名利等,正如海明威所言:「勝利者一無所獲!」前面所有艱辛得來的成就,不過就是一陣掠過的清風,或許曾經讓人享受過拂面的溫煦,到頭來仍舊是即將逝去,逐漸從腦海中消失的一段無法拼湊的碎片記憶。

吉州青原惟信言:「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本意境大約謂:參禪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參禪時,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參禪悟道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佛家講究入世與出世,人之一生,大約也經歷著人生的三重境界。

第一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涉世之初,都用一種童真的眼光來看待萬事萬物,於是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並相信世間所見到就是最真實的。

第二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是水。世間紅塵有太多的虛偽,表面現象後面隱藏著太多的黑暗面,所能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實,一切表面事務都如霧裡看花,似真似幻,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很容易讓人迷惑、仿徨、痛苦與掙扎。用心地去體會世界,對一切所見、所聽、所聞都多了一份理性思考,山不再是單純的山,水也不是單純的水。

第三境界: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洞察世事後,往往反璞歸真。人生經歷到一定積累,對自己的追求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這時,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只是這山這水,已非幼時所見,已包含有另一種內涵與深度在內了。

若以古詞斷句來形容人生的第四個境界,則以「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或可說明此一境界。

本斷句出自蔣捷的《虞美人‧聽雨》,全文如下:「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聽雨,紅燭昏羅帳,為賦新詞強說愁;到了中年,已經感覺到世事滄桑,衝撞得頭破血流。此時身如遊子,聽雨客舟中,但見江闊雲低,斷雁在西風中長嘯一聲,已經感觸到世間的冷漠、淒涼,但是為了自己的終生目標,在紙上表達完「世事多變」的悲壯情境以後,依舊要奮力向前,繼續往人生目標前進。

人已暮年,兩鬢已是白髮蒼蒼。看盡世間功名,宛如輕煙散去,一切歸於平靜。只是「悲歡離合總無情」,任你早有功名或學問,到最後還是會流於孤單與落寞,繁華遠去、朋友漸逝。一旦下起雨來,總想獨自一人整夜坐在僧廬下,傾聽點點細雨。人總有悲歡離合,且此悲歡離合總是無情又無奈,就讓臺階前小雨一滴滴下到天亮吧!

當進入第四境界以後,往往會出現三種歸宿。

第一種歸宿:如作家川端康、海明威、三毛,甚至王國維等,但覺名利已去,年華漸去;或者退休的名人、英雄、有過輝煌成就的人,發現自己的容貌、身材不再,身前身後的掌聲漸稀,而自己無法再行突破,往往會將自己埋入「孤境」,於是漸不與人來往,其心境遁入低潮,大多會面臨下列幾種情境:一、厭世,對官場和人與人之間爭鬥的厭世。二、自己走入並躲在一個狹小的空匣子裡,再也不想走出來,重新走入眾人之間,面對人間的冷暖。三、對自我的「孤芳自賞」也失去了信心,逐漸規避並減少與其他人碰面的機會。

此時,若是再遇到一些挫折,如國亡家難、財產盡失、家中的事故等問題,況且自己的身體健康不斷的往下坡滑去,如作家川端康、海明威、三毛等就是選擇了自盡。逃離日漸往下坡滑下去的苦難生命。王國維的自盡或許另有無法接受或面對的現實打擊,自認為是忠心的清朝遺老。1924年清帝溥儀被逐出宮,王國維悲憤至極,幾度赴死。1927年留下「經此事變,義無再辱」的遺書,自沉頤和園昆明湖中 。

叔本華說:「我們年紀愈大,我們經歷的不留痕跡的事物就越多。高齡、疾病、大腦損傷、瘋癲,會完全剝奪一個人的記憶。」

張愛玲曾經風靡上海、香港、臺灣、美國,到了後來,身邊已無近親之人,雖然還有版稅可抽,金錢並不匱乏,然而風華不再,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深居在洛杉磯一間狹窄公寓內,求生欲望逐年降低,再也不願善待自己的身體,對於自身的前景喪失了所有的希望,有了病也不願意積極治療,於是自身躺在狹窄的公寓裡,隨著即將油枯燈盡的生命,形同慢性自殺。張愛玲在《傾城之戀》小說裡有一句代表性的話語:「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三島由紀夫是另一種類型的「形同自殺者」, 三島是日本當代小說家、劇作家、記者、電影製作人和電影演員。主要作品有《金閣寺》、《鹿鳴館》、《豐饒之海》等。三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屬於天才型的作家。一生撰有21部長篇小說,80餘篇短篇小說,33個劇本,大量的散文。三島有10部小說曾被改編成電影,36部曾經被搬上舞臺,7部小說得過各種文學獎。也是著作被翻譯成英文等外語版本最多的日本作家。三島的個性有些個瘋狂,這大概就是極端天才的表現吧!他在中年以後,自組私人武裝,聲稱要保存日本傳統的武士道精神並保衛天皇。經過長時間的準備,三島於1970年11月25日帶領4名私人武裝成員進入日本陸上自衛隊東部總監部,綁架師團長官為人質,並在陽臺向800多名自衛隊士官發表演說,呼籲推翻否定日本擁有軍隊的憲法,但是沒有人回應,三島隨後退入室內,按照日本傳統儀式切腹自殺。三島由紀夫是集中「神童」、「奇才」和「鬼才」於一身的作家,曾經寫過《憂國》,也拍攝過同名電影,到最後在45歲時,因「憂國」而切腹自殺。三島由紀夫的死亡有點像是王國維的死亡意境,只是比起王國維來,更要瘋狂與淒美。

另有一種人到了第四境界,遇到挫折,看淡一切俗世,然而生活不再積極,於是,沉默寡言,或者找人下棋、打麻將,爬山運動等以便打發時間,或者含飴弄孫,假設子女孝順的話,就此邁向人生終點。

還有一種人比較積極,即使退休,依舊持續向前邁進,或者轉換跑道,或者繼續研究創作,再有勤做公益活動者,不認為自己已是廢人,奮力克服病魔、病痛,讓自己覺得自己還有用處,還能貢獻社會與人類文明。這種人不多,但是此類人得以順利跨過心裡障礙,跨進人生的第五境界。

人生的第五個境界:

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斷句謂:「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的全文如下:

序云:「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初至黃州沙湖(亦曰螺獅店)相地,遇雨難行,相完地,準備回家時,先前已經遇過下雨帶來的不便,歸去時,對於再來的風雨、晴天,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人生到此境界,大風大浪都已經過,好壞事情都已嘗過。蘇軾因烏臺詩案入獄一百餘日,再被貶謫黃州任芝麻小官「團練副使」,經過幾年的省思,深知生命的真諦。蘇軾到沙湖相地,有意買地退隱久居,在此《定風波》斷句中,表達出自己的感悟,認為再往前走去,風雨、晴日對我言都無所謂悲喜。蘇軾已經領悟到「平淡、灑脫」的「無我」境界。

紹聖四年(1097)蘇軾貶居儋州,經歷一生的風霜,更是屹立不搖,再度以此段句寫下名詩《獨覺》,更將上述斷句所敘內涵發揮到淋漓盡致:「瘴霧三年恬不怪,反畏北風生體疥。朝來縮頸似寒鴉,焰火生薪聊一快。紅波翻屋春風起,先生默坐春風裡。浮空眼纈散雲霞,無數心花發桃李。悠然獨覺午窗明,欲覺猶聞醉鼾聲。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此刻,蘇軾年已過六十,一生好壞只是夢,蘇軾貶居儋州,依父洵遺願,精心完成《易傳》、《詩傳》二書,平淡心性,完成各類「和陶詩」,充分顯現「不求功名只羨陶」的雅境,看不到一點對人生悲苦的沮喪和失望,依舊過著平穩如昔、粗茶淡飯但又積極進取的創作意境。

在黃州所寫《定風波》已至「悟道」境界;在儋州所寫《獨覺》,已至「入道」境界。

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二十八日,蘇軾臨往生彌留際,維琳和尚叩耳大聲曰:「端明亦無忘。」軾云:「西方不無,但個立著不得。」世雄曰:「固先生平時屢踐,至此更須努力。」蘇軾曰:「著力即差。」語絕而逝 。

《宋裨類鈔》卷六《傷逝》載:「李禿翁曰:『西方不無,此便是疑信之間。若真實信有西方,正好著力,如何說著力不得也?』」 蘇軾深研佛經,然而並未迷信於西天,彌留之際,一句「著力即差。」語絕而逝,不失一直以來的幽默與曠達。

楊絳先生活到105歲,對於人生,有一段精彩的看法。楊絳先生說:「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楊絳百歲時的感悟:「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楊絳先生100歲時有一段精彩的感言:「我今年一百歲,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走多遠,壽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淨這一百年沾染的污穢回家。我沒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過平靜的生活。細想至此,我心靜如水,我該平和地迎接每一天,準備回家。」

一個人的一生,起初必然追求名利,或者從事清高的學術研究和專業技術。一旦功名成就一段時間以後,方才發現,所得皆空,此時的心情必然逐漸開始轉化成「灰冷意冷」。人生到達這個境界時,容易發現,自己在世間已然失去了站有一席之地的角色,不再有來自各方面的掌聲和追捧者,於是在心境上通常會變得悲觀、落寞,很容易感染到「聽雨階前,點滴到天明。」的心境。

如果此時身體健康快速枯萎,再加上財務問題、家庭事故、子女問題等等事件的發生,或者執著在一些自己無法挽回的情勢,就會產生不願繼續面對世界、繼續生活的心態,如此,原先即有一定程度的名望或成就的人,愈容易受不了冷漠纏身,往往輕生了結。或有努力支撐者,終日以淚洗面,少言少語,經常呆坐,唏噓感歎!再者找人打牌,虛度餘生。

經過第四境界,漸入第五境界的人,對於所有的名利不再遐想,重新改換跑道,或者自我繼續研究文學、藝術、攝影等專業;或者當起義工,盡己之力為社會做點貢獻,默默地思考人生的究竟,將自己一生的經驗、知識等傳播給下一代,再遇到任何困難與欣喜,都將其置於度外,淡然處之,讓自己活得更從容與淡定,能夠邁入第五境界的人並不多,必須要有毅力、年齡與身體健康的同時搭配與心靈互相之間的協調。

蘇軾於22歲前,在眉山苦讀。進京考試後,一舉成名,初嘗成功滋味;嘉祐六年(1061)26歲,簽書鳳翔府判官(全銜為「將仕郎、守大理寺評事、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公事」),此時蘇軾已有功成名就的實質感覺。元豐二年(1079)44歲知湖,七月二十八日,因烏臺詩案,中使皇甫遵到湖州勾至御史臺,蘇軾入獄共130日,後貶居黃州,蘇軾似乎一夜之間從高官名利中跌入囚犯階層。元豐八年(1058)蘇軾50歲,九月十八日,以朝奉郎除禮部郎中。十月十八日,抵登州任知州,這是蘇軾第二度當官任職,期間先後在汴京朝廷、杭州、潁州、揚州、定州都有當過官。紹聖元年(1094)蘇軾59歲,在定州任上,閏四月三日,除命下,罷定州任,責知英州,再貶居惠州、儋州居住。元符三年(1100)蘇軾65歲,五月中,量移廉州。七月末,告命下,授舒州團練副使。是年十二月,在英州,得旨復朝奉郎、提舉成都府玉局觀,蘇軾算是正式退休,然次年七月二十八日即病歿於常州。

蘇軾一生兩起兩落,起則大起,落則大落;清澈看透人生,最後卻能無喜無憂,悠然自若,成為中國「豁達」的代言人;「開朗」的代名詞。蘇軾被貶惠州時,撰詩《縱筆》,詩云:「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導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這句「報導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聚足了蘇軾的灑脫個性和對人生的開朗態度。

紹聖二年(1095)蘇軾六十歲,在惠州,蘇軾重新撰寫《臨江仙》,最後兩句話是「水光都很淨,山色總眉愁。」人生無論如何大落?山色縱然眉愁,而水光都很淨。這就是人生的第五境界,也就是人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九月又邀程之才、傅才元、詹範等籌建東西新兩橋,僅以此事,即知蘇軾早已忘卻貶居的煩惱,積極的想為老百姓多做一些事,從未消極的放棄人生的追求與希望,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蘇軾超脫的個性、豁達的生活態度是「做人入世」生活的典範,其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始終莊嚴平靜的活著,帶給人類精神生活上的希望,特別是現今的這個繁雜社會裡,更需要體會和學習這種生活態度,活著走到人生的第五境界。對於人類而言,生命是一直延續著,從未停止過。

蘇轍歸隱田園共計11年餘;蘇軾貶謫黃州、惠州、儋州、廉州共計也是11年餘,此時期二人同樣擔心朝廷隨時降旨加害、降官、追殺,然兄弟二人愈到後來,愈能豁然開朗、不懼不憂,想辦法讓自己融入生活當中,返樸歸真,嬉戲民間、無憂無慮。當自己充分掌握住自己,長時間讓自己活在當下時,你就入了涅槃,在人生的第五境界裡瀟灑自如。

妻小圓去年跟我說過一句話:「你愈來愈像蘇軾了。」今年,我則愈來愈像蘇轍了,思至此,一直是我的榮耀。每天想著蘇軾、蘇轍,我坦然一笑。化解了所有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