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從洛杉磯到紐約的飛機上,劉先生告訴我的故事

從洛杉磯到紐約的飛機上,劉先生告訴我的故事

李常生  Taipei  10/17/2007

今年(2007)美國洛杉磯時間,晚上10:45PM,我從洛杉磯機場乘飛機(United Airline 98)到紐約旁的紐澤西州Newark機場,預計第二日早上07:04AM抵達(東部時間比西部時間提早三個小時)。

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我看鄰坐的一位面似中國人的老先生,年齡大約比我大個十幾歲的樣子,身旁跟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十歲左右的東西方混血的小女孩。老先生緊握著小女孩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小女孩就會走失掉。

我正在翻著一本中文書,這位老先生好奇,探過頭來看了一下,然後用中文說:「你是從台灣來的吧?」

我趕緊說了一聲:「是的,我從台北來,我姓李,您是長期住在美國的吧?」,也許是她帶著一個混血小女孩的原因,我大膽的猜想,他是長期住在美國的華人。

果然,他有點欣慰的說:「我也從台北來的,我姓劉,原來老家是山東,1965年就到美國來讀書了,我一直住在美國,住了快四十年了。」。談話投了緣,上飛機後,發現坐夜班飛機的人並沒有這麼滿,於是我移位子到他旁邊,與他坐在一起,他向我介紹那個小女孩是他的孫女,他的媳婦是西班牙裔人。

我們談話談的投機,有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我們的談話幾乎都沒中斷過,我講台灣的現況給他聽,也講我自己的情形,包括此次來美國的目的,他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問,都在仔細的聽。她的孫女都睡著了,我一直觀察,他始終握著小女孩的手不放。

機上的乘客也大多睡著了,劉先生突然對我說:「你知道我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麼?」。我搖搖頭,也有些不解,他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劉先生嘆了一口氣告訴我說:「我最難過的事,就是當我的親人過逝時,我都剛好不在場。第一就是我的父母在台灣過逝的時候,我那時剛好都在美國讀書,一面還要打工,身上又沒錢,因此都沒法回去,父母的喪事都是我哥哥料理的,沒幾年,我哥哥也去了,我也沒法回台灣見我哥哥最後一面。然後就是我的妻子過逝時,我又正巧在歐洲出差,沒來得及到醫院去看她最後一面,當時我出國時,她已住院,但我沒想到,出國沒兩天,她突然就過逝了。前十年,我的兒子帶著他的妻子要去德州,走前把小孫女抱來要我帶幾天,結果他們夫妻兩在德州出車禍死去了。」

劉先生講完這個故事,我們兩個就突然開始沉默了,所有想說的話突然被空氣凍結住。他的眼睛有些濕潤,我的心也開始下沉至低潮。約莫過了五六分鐘,他又開口對我說:「小老弟,我看你大概比我小十來歲,我勸你,不管生活的好壞,多與親人在一起,那種幸福超過所有的財富,我現在生活無虞,我只是擔心的是要如何在我有生之年把我這個孫女帶大?」。

接著又沉默了約一兩分鐘,他繼續說:「我拼了這一生來美國住,又讀書,又賺錢的,現在呢?每天只有這個寶貝小孫女陪著我,我失去了所有其他的親人,我每天孤坐在客廳的時候,只會想到每一個死去的親人,照鏡子的時候,彷彿從我臉上又出現了每一個親人的影子,那種悲痛真是一般人難以想像到的。」

我看他講這些話的時候,更是緊握的抓著她孫女的手,同時不斷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小孫女的頭。

講完這些,我們大概也都累了,不知不覺中,我們也都睡去。

快到Newark時,我們被空中小姐(服務員)的廣播給叫醒,柔了柔眼睛,我轉過頭去問劉先生這趟旅行的目的,他看了看我,再嘆了口氣,說道:「這幾個月,我的腹部有些疼痛,去看醫生,最後檢查的結果,說是得了大腸癌,我擔心所剩的日子不多了,我在紐約有一個姪子,我這次帶著孫女去是想拜託他,萬一我走了,請他把我的孫女養大,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他說這些話時看著我,小女孩同樣的睜大了兩隻眼睛看著我,我不知道小女孩會不會聽講中文,我只看到小女孩的雙手也都緊緊握著劉先生的一隻大手,生怕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下飛機後,我們互道再見,我還要在機場等接機的同學許寬良,老先生走前又突然回頭對我說了一句:「要記得我講的話啊!」。

Newark的早上有些霧,從機場窗外看出去,霧中的城市建築朦朦朧朧的,就像我此時的思想一樣,暫時停頓,沒辦法用邏輯來思考一些事情,直到我接到許寬良同學的電話,他說他的車子馬上到,叫我站出來門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