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生七十自述

壹、簡述一生

壹、簡述一生

 

一場延續了七十多年的夢

在明代以前,我的祖先居住在今山西省洪洞縣一帶的晉南平原上,元末明初,連年戰禍,加上天災、蝗災、黃河水災等,讓北方平原喪生無數。朱元璋與朱棣前後十八次強制性推動移民政策,迫使接近五百萬人移居至安徽、河南、河北、山東一帶。我們姓李的祖先這一支,先移至河南,再陸續往河北移動,最後落戶到河北滄州獻縣一帶。

李家最終所居住的家鄉是河北省滄州陌南鎮南魏家莊(今已改為魏莊村),一個窮鄉僻壤的北方村落。剛經過抗日戰爭,日本軍隊的一再騷擾,鄉裡普遍窮困,甚者缺糧斷食,我的父親(李宗元)大約在二十歲左右就隨著獻縣一位劉汝明將軍(當時為國軍集團軍司令)在第六十八軍當小兵。那年大約是1946年。

我的母親(劉玉清,小名新月)是南魏家莊隔鄰的另一個村,楊同莊(今已改為楊佟莊村)人。大約在小時候,父母雙方就訂過親。在1947年時由於國共內戰,北方局勢已亂,我母親(與父親同歲)先到大城市天津,待了幾個月,等著在開封當兵的父親到天津會和,再輾轉一齊到駐地開封,雙方完婚。精細的說,當時父親駐紮地就在開封的宋門附近。

然而國共內戰中,國軍不論在整體局勢上、訓練與士氣上都處於劣勢,敗像已現,因此軍隊往南節節敗退,當時作戰,眷屬跟著部隊走。部隊轍退到常州時,在農曆1949年1月30日早上初天亮時(寅時),母親生下了我。小時候母親跟我說過,我是生在常州火車站附近,距離火車站最近的一座城牆門邊。還原到今日,就是常州樁庭橋附近。2000年後,我去過三次,悼念我的母親,緬懷母親當時苦苦生我的情境。

1949年10月時,國軍第六十八軍已撤退到廈門,父親必須留在廈門做最後的保衛戰,母親跟著眷屬們先撤退到臺灣來。在高雄上的岸,再北送到桃園龜山,好幾百人住在一個半山腰一戶富農人家,像倉庫一樣的大空房子裡,每家都用布簾做為隔間。由於一直都沒有父親的消息,軍隊判定父親已經戰死在廈門。

小時家裡非常窮困,母親常常領著還不太懂事的我,到臺北市街頭乞討,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偶而母親還會用針線製作一些布鞋到臺北市街頭擺地攤賣鞋求生存。後來母親在桃園找到了紡織廠的工作,算是當了正式的女工。

我家沒錢讓我讀幼稚園,或許那時也不流行幼稚園。家窮、住的地方窮,又同一大群軍隊眷屬住在大倉庫裡,沒有什麼生活氣氛,然經常看到一位天主教的義大利神父到山上小廣場來傳教,由於會在現場發放餅乾、麵包等,因此,我也都會跟著熱鬧。小時候,我聰明,參加背誦聖經裡的一些經典,我屢屢得到第一名。1957年2月27日我正式在桃園龜山天主堂受洗,成為天主教徒。

小學,我讀的是龜山小學,位在龜山鄉(當時還是鄉,現在已屬桃園市龜山區)街上,我讀小學一年級時還沒有穿過鞋子,上學書包是用麵粉袋縫製的,赤著腳下山,走過一片稻田地,越過一條寬河,大橋還常被洪水沖斷。我記得沒錯,有一次過河時滑落水中,被大人救上來,還有一次摔到稻田地裡,全身髒泥,哭著回家。

小學二年級時,聯勤總部在台北縣(今新北市)板橋地區興建了一座六百戶的簡陋型軍眷村,幾十户人家共用一座公用廁所,四戶共用一個水龍頭。一樓的建築,泥土隔間,木頭屋樑,上面舖瓦。一戶一室一廳一廚房。與原來半山上的布隔間房屋比較起來,已經算是天堂了。此眷村或者與婦聯會有關係,因此命名為婦聯一村,之後附近又興建了婦聯二村、三村。

二年下學期,我與母親搬到板橋浮州里婦聯一村,只是每天要走路近一個小時到板橋國民小學去上學,一天來回要走路近兩個小時,有通勤火車和汽車,但是母親收入不敷供我母子使用,走路(約三、四十分鐘)是惟一的選擇。到了小學四年級,婦聯一村附近新建了一所中山小學,離家近了,走路約五分鐘內即可達到,我上學方便多了。小時候,我還算聰明,五、六年級,大家都選我做班長。我的數學也好,別人不會算的,我都能算出來。老師常叫我負責教那些算術不好的同學。同學裡面跟我比較好的有譚巴京副班長,還有池仲萍、丘亞萍。池仲萍後來從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進入調查局服務,結婚沒有幾年就因為癌症病故,聽到消息,難過極了。

母親就近在聯勤總部為眷村婦女籌劃興建的肥皂工廠工作。離家近,也顧的住母子兩人的生活。小學畢業,我考入了板橋中學,又得走路或乘坐汽車或者柴油火車通勤,汽車、火車都很擠,當時管制還沒有這麼嚴格,火車門沒有關好,也可以開動,因此經常吊在車門口或者兩個車廂之間,勉強通勤。

我們住的婦聯一村位在現在的臺灣藝術大學(當時還稱作臺藝專)、國立華僑中學(專門招収各國華僑初中、高中的學生)不遠。我自己稀里糊塗的學會了撐桿跳高,常跑到華僑中學運動場去練習。初中時,我好玩,書沒有讀好,但是自小學起,我就喜歡看外書,包括《星星、月亮、太陽》、《藍與黑》等大部頭抗戰小說,另外也看完了《精忠岳傳》、《水滸傳》、《西遊記》等演義小說。

幾座婦聯新村、華僑中學、臺灣藝術大學所在地有個嚴重的問題,因為基本上是位處在一個巨大的沙洲上,因此,每遇大雨,必定淹水。解決的辦法有兩種,第一、洪水來臨前,公家會派大軍車載我們到地勢稍高的華僑中學大禮堂裡打地鋪,住一兩夜。第二、我與母親爬到屋樑上看這水來、水去,等著水去以後的泥沙大清除。每年總會發生幾次,聯勤總部大約也沒有辦法了,就另外在別處重新構建新的眷村讓我們遷移去住。

我們被分到臺北縣中和鎮(今為新北市中和區)的飛駝二村,這個村莊收納的多是像我一樣,父親戰死沙場的烈士遺族。來自大陸各省的人都有,我的小學同學李景文,他的父親曾是蒙古的一位將軍。新的眷村建構的格式與老眷村一樣,只是多了一個私廁。

初中時,我沒有好好的讀書,考高中時,沒能考上臺北地區一般公立學校的聯合招生(當時簡稱聯招),母親很失望,晚上常會私下掉眼淚。又為我報名了位在臺北市的省立臺北商業高中職業學校(現在已改為「國立臺北商業大學」)。我考上了,只是這所學校的宗旨在培養基本商業人才,畢了業馬上就可直接就業的人,並不鼓勵升大學。

在高中二年級時,我們從板橋婦聯一村搬家到中和飛駝二村,這裡離學校約十公里,我開始騎自行車上下學。臺北商業學校讀書氣氛寬鬆,老師也不會認真管理學生。我喜歡踢足球,每天下午都不願意上課,經常與一些足球愛好者跑到操場上踢足球。這個學校在體育上有三個特色:第一、足球、排球校隊排名全臺第一名。第二、籃球校隊也排在全臺前茅。第三、每年都舉辦盛大的運動會,其中還包括啦啦隊表演等,有如嘉年華會一般。

嚴格來說,這所學校培養的是畢業後立即性的就業人才,教學課程是會記、財政、金融、算盤等有關商業方面的粗淺課程。對於考大學的英文、數學、理化學等,課程極少,歷史教的是商業史,地理教的是經濟地理。學校考試也很輕鬆,作弊風氣鼎盛,學校有意放鬆管理,幾乎人人都容易畢業。

當我畢業後,才不過幾天,就得了嚴重的腳疾,每天躺在床上或坐在椅子上不得動彈。大約有兩個月的時間讓我仔細思考人生的意義、目的、走向和母親的期望,最後終於想通,認為自己絕對不能讓母親失望,還是要讀完大學,再伺機就業。準備第二年考大學。我花了十個月的準備,讓我第二年考上國立政治大學商學院企業管理系。

政治大學名為「政治」,其實是一所公立綜合型大學,在臺灣的整體排名頗為靠前,早期在南京時屬中央黨校,在臺灣復校時改為綜合性大學。政治大學企業管理系的錄取分數排名相當靠前,當年僅次於臺灣大學商學系。其實,由於一直喜歡文學,我喜愛、希望考入中文系,然而,我高中讀的是商業職業學校,只能考丁組法商學院,對於法學院,我更沒有興趣,就只能選了政治大學企業管理系。由於讀的是好學校、好科系,母親非常高興,也帶來了鄰居、親友的喝彩。

只是讀政治大學企業管理系,名聲固然很好,仍不及我對文學的興趣,因此在校期間,我讀了大量的中文小說、得到諾貝爾獎的翻譯小說(包括歐美日的作家),甚至開始讀了一些英文本小說。此期間,我看過林語堂先生所寫的《蘇東坡傳》好幾次,觸發了我長期研究蘇軾、蘇轍的興趣和喜好。

1972年6月,我自政治大學企業管理系畢業,當時在臺灣施行的是全民皆兵、義務性服兵役制,每個男生在高中、大學畢業後都需要服滿兩年兵役,我也不能例外。考上大學,在正式開學前,已經到成功嶺(軍事訓練基地)受了兩個月的軍事訓練。大學畢業後還有一年又十個月的兵役要服。大學畢業生有資格參加國防部主辦的軍事測驗,讓三分之一的畢業生得以服軍官役,三分之二的畢業生服士兵役。我考過了合格線,且被編入步兵排長役。再去臺中成功嶺基地受滿兩個月的訓練,又轉入高雄的步兵學校受滿三個月的步兵排長專業訓練,最後就要抽籤,決定你要到何處去服役?

我抽到金馬獎,也就是分派到金門或馬祖前線,之後乘登陸艦到了金門,夜晚把我送到最前線。真是最前線,位金門東北角,從馬山到五龍山之間一座官澳村落的臨海處,屬於一個海防獨立步兵排,四個班共計三十餘士兵分在四個碉堡區,負責約500米的海岸防衛守護線。從我所防衛的碉堡離最近的大陸角嶼島僅3000米。當時雙方還有單打雙打的炮擊,打的是砲宣彈,每個炮彈大約半米長,圓筒直徑約計10公分,炮聲依然巨大,如果平飛下來也可穿過一二十面牆壁,經常有人被擊中,打死或打傷。雙方都使用大喇叭的心戰喊話器,大陸對金門的廣播,每天要播上23個小時,只有在上午九點到十點停播一個小時。屬於我轄下的這個步兵排,每日自行開伙,兵士還需種菜、養豬、養狗等。

1973年中,母親在臺,因子宮癌動手術,孤單一人進醫院,依規定,我不能離開金門返鄉照顧,還好我住的是軍眷村,鄰居幫忙找到了一位上校階級,在金門任職後勤的一位軍官,幫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讓我乘飛機回臺,在醫院陪母親一個星期。這時,我開始體會到我已成年,母親已將步入中老年多病期。在這以前,母親一直在紡織廠、肥皂工廠做女工,工廠離的遠了,母親就住在工廠內,我則是一個人居家自己煮飯、上學。日子一直過得很辛苦。1974年,我自金門退役歸來,母親身體已經不好。我們母子倆開始轉換角色,我工作賺錢養我生病的母親。

我一生的工作(職業)大約偏向於三個方向:第一、主要是在外商於臺灣的公司擔任人事管理的工作。第二、從事房地產的工作,早期在大型的建設公司擔任過董事長特別助理;之後在中型的建設、企劃公司,擔任過協理、總經理的角色。最後自己也當老闆開了一家小型的建設公司。第三、與建築師合作承接各地方政府的建築、景觀、旅遊規劃案件(項目)。

主要曾經就職工作的企業單位:

一、人事管理的工作:RCA公司、TWE公司。

二、房地產工作:華美建設公司、永鴻建設公司、眾成建設公司、眾緯房地產企劃公司。

三、自己創業的公司:長安建設公司、城鄉風貌工作室。

由於對蘇軾的喜好,這一生的工作中,我從沒間斷的在研究各地出版有關《蘇東坡傳》、《蘇軾詩文選》的類似書籍。長年夢想自己能夠專心研究蘇軾。

我喜歡寫文章,包括:人事管理、商業管理、市場管理、房地產管理等,先後寫過數百篇,刊登在雜誌、報紙上。也還是喜歡文學,包括:新詩、散文、報導文學等,主要在網路上發表。

30歲那年,1979年12月25日,我與林小圓結婚,我們生了李杰、李思佳一雙兒女。這期間,母親因為術後腸沾粘問題,經常痛苦不堪。從結婚到1990年,是我們家最歡喜的幾年,奶奶帶著孫子、孫女經常出去散步、玩耍、炫耀,我的工作事業也順利,賺了很多錢,也賺了很多房子,臺灣、美國、天津、泰國都有。妻小圓與母親相處非常融洽,經常獲得地方政府頒發的最佳婆媳獎。然而無論賺多少錢,都無法賺回母親的健康。

1991年夏日,母親不願意因繼續惡化的重病連累我們,趁我們一家人都不在時,自裁而亡。對我而言,這是一生最大的打擊,也許是天意,自此以後,我的工作、事業都不十分順利,也就是往下坡路上直往下滑。

早期,我有一位同事陳明竺先生,在美國讀了兩個城市規劃(都市計劃)的碩士,後來轉到中國文化大學環境規劃系擔任系主任,陳老師比我大幾歲,算是我極好的朋友,他推薦我去考他主持的環境規劃系碩士班。2002年,我考上了,就讀兩年畢業,陳老師又推薦我去考南京東南大學建築學院、城市規劃專業的博士班,因為他認識一位該學院的董衛教授,希望我去南京跟董衛老師接洽。我當時也想對一生的房地產、各種規劃事業劃下一個休止符,因此我到了南京,找到了董老師,相談甚歡,於是就報了名。港澳臺入學考試每年都是在香港理工大學集中考試。2004年秋季我進入東南大學建築學院城市規劃專業,隨董衛博導攻讀博士學位。

因為學校教的課程,我大致都做過,有實際操作的經驗,因此讀起書來高興,也認識了許多好的老師和同學,陸續也都變成了我的好朋友。只是我的年齡比一般老師要大,而同學的父母親大約都與我有相同的年齡,我能忍受,與小孩子在一起讀書,也是興奮,沒有什麼拘束。在東南大學,學校安排我住留學生宿舍(International students dormitory),住宿費用為每天40元人民幣。直到今天,我還是無法理解,學校為什麼要安排我住國際留學生宿舍?對於臺灣學生,學校要求學費、生活費全部自理,初進學校時,每年學費是2800元美金,當時人民幣與美金之比為8:1。

2004年醫院查出我已長期患有糖尿病,且已引發數種病變,身體健康亮起警訊,每三個月必須回臺灣做多項檢查並視狀況進行各種治療,加上雙手臂都不能往上舉(俗稱五十肩或肩周炎),花了近一年時間在臺大醫院(臺灣)、鼓樓醫院(南京)做復健(康復)治療,因為效果不顯,最後還是在臺大醫院,以動手術來解除痛苦。

另外長期對商業規劃的興趣,論文題目訂為「城市商業規劃—以洛杉磯、新加坡、臺北、杭州做比較」。為了認真研究世界各城市的商業演進及變化,我曾到美國探訪了二十幾個州的城市商業、購物中心。中國大陸約走過近百個縣市(包括香港)商業街區;東南亞的日本、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等國,去過好幾回做探訪;也到過歐洲幾十個城市觀察研究。

由於我一直對於研究蘇軾有著極高的興趣,人在大陸,因為方便,就利用餘暇,開始陸續去尋找蘇軾走過、到過的地點、路線與痕跡。在東南大學讀書的這段時間,我正式展開對蘇軾的研究工作。

2008年自東南大學建築學院畢業,我先後在哈爾濱大學、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兼任教過書。其餘時間多配合東南大學朱光亞教授所主持的中國建築規劃設計院、喻學才教授所主持的旅遊規劃院,另外經常與臺灣東海大學李逢時教授一齊承接一些相關建築、景觀、旅遊規劃的項目,賴以為生。每當有閑餘時間的時候,我又開始追循蘇軾的行蹤,深入研究蘇軾。

由於對蘇軾的研究深感興趣,且有愈研究愈發有喜悅之情,到了2012年時,我與妻小圓商量,我再去讀一個歷史學的博士,正式從學術的角度來探索研究蘇軾。經過妻小圓同意後,我開始試著去找大陸的史學博士班?最後找到南京師範大學李天石教授、博導,從臺北打了電話,天石老師願意接納我,我立即趕往南師大與天石老師洽談,當年12月在臺北報名,次年4月再度到香港理工大學參加博士班考試。2013年9月我正式進入南京師範大學,也開始有系統、正規的追循蘇軾足跡做研究。

南京師範大學准我居住一般學生的宿舍,又因我的年齡比較大,怕我爬樓梯不方便,也准我一個人住一套一樓的宿舍,一年只繳1100元人民幣。這裡同學的父母,一般要比我小10歲。李天石老師是一位和藹可親的教授,也是本校歷史系的學術帶頭人,在唐史、五代史研究學界有一定的知名度。每次我追循蘇軾走過一段行程回校後,天石老師總會請我吃頓飯聊聊,並問我有何需要幫助之處?天石老師是一位讓人尊敬的好老師。《蘇軾行蹤考》也是我在南京師範大學的論文題目。

在南師大讀書的這一段時間,對我而言,基本上也是非常辛苦,財務、身體健康、出外行走追循蘇軾足跡的壓力,加上回校後又得開始撰寫文章,也要畫出各式各樣的蘇軾行跡圖,同樣的也得時時注意回臺灣看病的時間,每次回臺都要看五個不同病科的門診。初近南師大體檢時,已發現我有心肌梗塞的毛病,即時回臺裝心臟支架,才算保住一命,比較迷信的一種說法是,沒有寫完《蘇軾行蹤考》以前,蘇軾不想要我死。另外也因為低血壓的關係,在各次外出追循蘇軾行蹤時,路途中間,昏倒過數次。還有一個比較特出的毛病就是常常會莫名其妙的嘔吐,這種嘔吐不是一般的隨吐隨好的病況,最長的一次嘔吐,連續了五天,即使喝水都會吐出來,我趕緊訂機票回臺灣急救,因為,再不吃任何食物,我可能有餓死的疑慮。

2017年3月,我終於寫完了論文《蘇軾行蹤考》並參加歷史系的預答辯,經過核可,學校會將論文送出去,經過盲審的程序,合格後,到五月份,再到校參加正式的答辯程序。感謝李天石老師的各項安排,讓我得以順利畢業。

我的論文總計大約120萬字,其中附帶了我用電腦繪製的相關彩色地圖約800張,還有蘇軾足跡地點的相關照片約計400張,總計頁數超過1700頁。彩色打印裝訂一套約莫1000元人民幣,總計裝訂四本書成一冊。我相信我的論文是中國大陸境內有史以來字數最多,最厚重的一本論文。然而經過預答辯、盲審、正式答辯手續,總計打印裝訂了二十冊,費用約兩萬元人民幣,所費不貲。

我一生最大的目的是想寫一本《蘇軾傳》,追循蘇軾行跡、撰寫《蘇軾行蹤考》只是為了要打下根基,作為撰寫《蘇軾傳》的依據。因此,在2016年中期,我就有計劃再讀一個文學博士學位,打下撰寫傳記文學的根底,才能開始真正撰寫《蘇軾傳》。於是,自2016年中旬,我即開始打聽到哪一所大學的文學院就讀?比較適合我。

經文學院熊言安同學推薦,武漢大學文學院的王兆鵬老師,也是唐宋文學專業的佼佼者,我試著連絡,獲得迴響,我再至武漢大學當面與王老師見面,經過認可,2016年12月我在臺灣報名,2017年4月18、19日第三度到香港理工學院參加聯合考試。然後立刻趕回臺,因為心肌梗塞而在臺大醫院第二次動手術裝支架。五月初再趕回南京師範大學參加口試答辯。

武漢大學是一個規模相當大型的綜合性大學,學校在武漢市武昌區內,校內有一座珞珈山,校園兩面環東湖。步行繞學校一圈約需四五個小時,我一直想走一圈,然而,一直沒有勇氣真的走完一圈,體力也不勝負荷。

文學院分成幾個專業:包括古代文學、現當代文學、文藝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寫作學、漢語言文字學、語言學、古典文獻學及應用語言學等專業。2017年總計錄取53位博士生,其中古代文學又大致分為先秦文學、唐宋文學、元代戲曲、明清文學等分類,總計招收13位博士生,我是屬於唐宋文學類科,本年僅收兩位博士生。

我分派的宿舍是櫻園,位在一座正對大門的小山丘上,民國19年的老建築,已經列入國家古蹟保護行列,我分到第四棟一樓108室,宿舍下方就是有名的櫻花大道,櫻花季來臨時,每天約有10萬人上來賞花。宿舍建築外表古點優雅,然室內裝了中央空調,並裝設了許多精準先進的電子設備。我所住一樓宿舍的後側還有一條通敞的陽臺,可以清楚的眺望全中國大陸知名的櫻花大道全貌。

武漢大學同學的父母有比我小20歲的,因此學校的一些學生通常尊稱我為爺爺。進武漢大學的頭一天,文學院找了武漢最大的報紙「楚天都市報」與「武漢教育電視臺」來當面訪問我,由於在第二天,「楚天都市報」將我的新聞擺在頭版,第三天,臺灣的旺報、大陸的各個網路新聞多有引用,於是「69歲臺灣爺爺來武漢再讀博士,遍訪蘇東坡行跡為偶像立傳」這個標題,讓我成為中國大陸的網紅。這種新聞只能讓我高興一天,還是趕緊回頭酌量在武漢大學持續研究蘇軾的趨向和方法。

在我追循蘇軾的足跡當時,也遍讀了蘇轍有關的詩文,經過一個多月在櫻園宿舍的閉關沉思,心裡沉澱了一些比較成熟的想法。蘇軾、蘇轍公認為是中國歷史上情誼最深的一對兄弟,兩人在各方面互相影響,命運的坎坷起伏都有相同的脈絡,文學、個性、處世態度等多有互相影響之處。依我研究至今,最大的感悟是,研究蘇軾就得同時研究蘇轍,要寫傳記,就得蘇軾、蘇轍同時寫在一本書中,兩人基本上是分不開的,然而,翻閱歷史,可以找到許多蘇軾的傳記,有關蘇轍的傳記則是鳳毛麟角,而兩人寫在一起的傳記則是沒有一本。

思考到此,我擬訂出來了研究、創作、出版計劃:第一、盡快修改增刪《蘇軾行蹤考》的內文,準備在臺灣申請書號出版。第二、武漢大學的博士論文,準備撰寫題目,即《蘇轍行蹤考》。第三、利用兩年的時間,追循並走完蘇轍一生的足跡。因為蘇軾、蘇轍有許多重疊之處,因此可以減少許多追循的時間、功夫和費用。第四、等上述兩本書都出版以後,如果人生還有餘力,再行撰寫《蘇軾、蘇轍史傳》。

2018年八月,《蘇軾行蹤考》在臺灣正式申請書號並出版。電子檔掛在中國大陸許多網路上,供全球華人免費下載、參考使用。這本書,我請四位老師幫我寫了序,東南大學的朱光亞、董衛老師;南京師範大學的李天石老師;武漢大學的王兆鵬老師。

2019年春夏之際,我走完蘇轍行走過的足跡,此時個人在經濟上已至拮据狀況,身體健康也已步入漸行衰萎狀態。我的幾位好友、同學近期都因腦溢血、心臟病、心肌梗塞突發而亡。我自己因為長期患有糖尿病的關係,醫生多次警告,得到類似疾病的可能率要高於常人數倍。以此推論,我如果死在武漢大學宿舍裡,很可能死掉七天而無人知?再者,得到類似疾病,如學校知道,必然送至中南醫院(武漢大學所擁有的醫院)搶救,如果搶救出來,變成植物人或者重度殘障,妻小圓如何能來把我送回臺灣?家庭經濟也不能負荷繼續照顧我的費用。經此思慮,我隨即決定將所有的上千本書(研究二蘇相關書籍)運回臺灣,在臺北寫論文《蘇轍行蹤考》。夫妻之間方便互相照顧,遇到了嚴重病發需要急救時,夫妻會與醫生討論判定病情,決定是否停止治療或者拒絕做任何形式的侵入性治療,以免醫療結果,創造出一個永遠殘障,需要幾個人照顧的病人。活著的人了無尊嚴,家屬則被徹底托累。

近二十年來,我在家的時間少,在大陸的時間多,也是該覺醒,回到自家,夫妻共同生活、互相照顧的時候了,誰知道自己還能在世多長?

也是基於這項原因,我也突然感覺《蘇轍行蹤考》應該先以出版的模式撰寫,利用身體還沒有大壞的時間,先出版為上,然後再改為論文模式作為學校畢業答辯使用。2020年1月爆發了新冠肺炎,原先準備至徐州、廣州參加的幾個有關三蘇文化研究的相關演講,都延期舉辦了,又進不了學校,心無它務,剛好讓我在家專心撰寫《蘇轍行蹤考》。

2020年6月初,我終究完成了這本書《蘇轍行蹤考》,我請武漢大學王兆鵬老師幫我寫了序,本書已經在臺北國家圖書館申請到書號,算是正式出版。

原先希望開始將《蘇轍行蹤考》改成論文格式,並且依照學校規定在所謂的C刊上發表兩篇文章,取得畢業資格。但是基於下面幾項原因,我不再修改成論文格式,而直接委託學校熟人幫我辦理結業手續。

第一、將《蘇轍行蹤考》改成論文格式,恐需經過大半年的時間;發表兩篇C刊約需花費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也就是說,還需兩年的時間,我才能拿到學位證書。然家庭的經濟情況已經有了嚴重的缺口,如果我不立即性的開始寫文章或者靠演講賺錢,家庭經濟將出現嚴重的危機。

第二、自己的身體健康日趨衰敗,隨時有崩潰的可能,且《蘇轍行蹤考》已經出版,再去拿那張學位證書,實質上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

第三、新冠肺炎起起伏伏,大陸、臺灣之間何時能夠解封交通運輸及嚴格的防疫隔離政策,我何時能夠再進到武漢大學?誰也沒有把握。適逢兩岸關係步入近年的最黑暗期,何時得以緩解?無人可以預知。

基於上述原因,我決定不參加學校論文答辯(事實上在時空環境上也是極其困難),即刻託學校友人幫忙辦理結業手續,個人宿舍內的重要物件衣物,如電腦、照相機等,則託武漢朋友汪書章醫生代為保管。

隨即完成撰寫這本《李常生七十自述》,希望七月申請書號,了結一生的心事。之後隨即展開寫作,以便賺取家庭生活費用。未來有緣、有錢、有時間時,再凝聚精力撰寫《蘇軾、蘇轍史傳》及《蘇軾、蘇轍文傳》,我也有構想再考入臺灣的佛教大學(華梵大學)東方思想博士班,鑽研蘇軾、蘇轍與佛教、佛經之間的關係,作為另類進一步深化研究蘇軾與蘇轍的導體。

也已與妻小圓商量過,凡遇無法預知治療結果的重大疾病(包括急救等),就不作任何侵入式治療,也不採用CPR的急救措施。我已盡力的活至今日,一生也沒有做過什麼大惡,應該是無愧於天地、父母,感謝所有曾經襄助過我的老師、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