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展覽區(07)

何瑞樂評張天一的新世代畫作

何瑞樂評張天一的新世代畫作

李常生整理  2022/04/12

 

精神境地的深入掘進

——談張天一的女性人物畫創作

何瑞樂

張天一是一位活躍於當代畫壇上的青年畫家,2015年碩士畢業於天津美院國畫系,她的作品先後參加“2017年第七屆中國北京國際雙年展” “當代中國工筆劃2018年度提名展”“2019年中國最具潛力藝術家作品展”等40多項學術展覽,引起業界關注。從世俗的角度看,她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藝術成績。但她的志向和心境似乎並不在世俗功利層面所謂的成功或成名,而是旁若無人般的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堅守著對精神境地的掘進。

藝術創作與藝術接受應是一個雙向互動的過程,張天一希望我能說說她的作品,我一直不知從哪裡說起。幾年來多次看到張天一的畫,每次看都會給人一種摒除雜念,進入純淨之境的感受,這種感受或許只是我作為觀者的個體感受,覺得這種美感有著持久且深刻的感染力。一次在微信中交流藝術時,我曾對張天一說:“感覺你的作品畫的是一種理想,一種超越現實的審美追求,如美夢,內含著積極向上的精神和對幸福的追求,其中似乎折射出一種人格。你的畫不是現實主義,是理想主義,是浪漫主義。”這段話作為一種感悟式的評論或許缺乏理論的深度,但正是這次交流使我萌生瞭解讀張天一作品的想法。回想起來是她的作品在逐步地吸引著我,讓人產生一種探究其創作成因的願望。

一、中國仕女畫視閾下的女性形象

仕女畫原指中國古代以描繪上層社會和宮廷生活中的貴族婦女為題材的人物畫科,以展現上層婦女的閒逸生活及內心世界為主要內容和功用。對於張天一近年來表現女性題材的工筆,我稱之為“當代仕女畫”,因其從立意構圖到表現方法都與以往的仕女畫迥然不同,顯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徵。張天一畫面中的女性形象不是傳統仕女畫中的貴婦人,而是當代知識女性的剪影。這些知識女性形象並非照抄原有物象,而是經過斟酌、變形,並通過加入特定色塊,點綴平面紋樣的方式去造型立意。她的畫面中保留了傳統工筆劃的勾線渲染方法,融入了當代平面設計的理念,削弱甚至摒棄了傳統中國畫中的題款、鈐印,在顏色和線條處理上追求細膩、優雅。作品注重畫面整體韻味和氣息,強化作品的意境和美感。她吸收了太極中“陰陽魚”圖式所承載的哲學觀念,“黑”與“白”在張天一看來是極致的顏色。在她的作品中,大面積運用黑色和白色,偶爾會點綴一點其他的顏色。她常常把人物的嘴唇處理為白色,這是不常見的表現技法,她對白色的使用、探索頗有新意。

她畫面中的女性形象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一個女性,不是文藝理論中所謂的“原型”和“典型”,而是介於人與仙、淑女與仙女之間的一種存在。在其意象物化的創作過程中,神思飛揚,想像力得到釋放,將每一幅作品賦予她個人的藝術靈魂。

張天一的繪畫植根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豐厚土壤之中,如果從中國仕女畫發展流變的角度去看,她的女性人物畫看作是對傳統仕女畫的拓展、新變亦無不可,自有其當代意義。如果從她的創作切入,向前回溯仕女畫的“來路”,可以理出清晰的脈絡。仕女畫形成於魏晉南北朝,以古代賢婦、神話仙女為描繪物件,興盛於李唐一代,以張萱、周昉為代表,涉及女子納涼、理妝、簪花、遊騎等生活內容,之後歷朝歷代都有名家名作,周文矩、王居正、仇英直至清代的費丹旭都是仕女畫高手。除了表現貴族題材之外,宋元時期的世俗、平民女子、明清時期小說傳奇中的人物都曾被仕女畫家所描繪。每朝每代仕女美的類型不盡相同,可以說中國仕女畫史就是一部“女性美”意識的發展流變史。

張天一師從當代工筆劃大家何家英先生,名師親授讓她走上了一條工筆人物探索的快車道。但從藝術創作心理而言,藝術家需要經受諸多心理煎熬,因為每產出一批作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遇到一個瓶頸期,需要再度尋求突破,真正的藝術家絕不會一直“重複自己”。在中國仕女畫的座標體系上,我更關注的是張天一和“張天一們”將來的藝術走向。

二、女性主義視角下的當代女性

女性主義作為一個藝術思潮(流派)在20世紀的藝術史中佔有重要地位,是後現代文化思潮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於歷史的、制度的原因,無論在西方還是中國,女性接受繪畫教育的權利在客觀上曾長期被剝奪,這無疑使女性喪失了一種藝術表現手段。在女性主義思想啟蒙影響下,隨著時代的發展,由社會體制造成的兩性不平等最終化解,藝術屬於男性,也同樣屬於女性。事實上,在今天的美術創作中,和男性比較而言,女性並不處於以往的弱勢與邊緣。在這種情況下,那些自我意識強烈的女性畫家還是會表現出與男性畫家在題材與風格上的不同,呈現出女性藝術的性別傾向。張天一的繪畫屬於這種類型,她作品中所描繪的物件竟然全是女性,沒有看到一個男性出現在她的創作中。女性眼中的女性和男性眼中的女性向來迥然相異。男性畫家在描繪女性時往往主觀上帶有對女性的崇拜、愛戀等情愫與態度,表現的是他者;而女性畫家筆下的女性則往往體現出對自身的觀照、審視,寄託一種完善自我形象與人格的追求。

三、一往情深的精神幻相

我感受到張天一的畫傳達出一種強烈的精神性。精神性是人性的重要組成部分,人性是自然屬性、社會屬性、精神屬性的統一,在藝術領域,精神性居於首要位置。藝術創作說到底是一種精神生產,人有精神,筆有靈魂。繪畫作為反映人類精神世界的一種方式,其價值與意義的衡量主要在於對精神境地掘進的深度,而不是其市場商品屬性。在拜金氾濫、物欲興盛的時風裡,重提藝術及藝術品的精神屬性亦很有必要。

張天一在創作手記《境·迷》一文中說:“在我的作品中,強調一種‘視覺的霧化美’,摒棄掉諸多絢麗的色彩,昇華到精神世界的本真。當我們離開視覺,回到內心,回到中國思想的最高境界的時候,你會發現,減低視覺感,恰恰是為了突出心靈的意義,以此讓人的情緒得到更充分的發揮。正如中國的文人畫,拉低視覺,以提升心性、解放心性,它不是一個退步的過程,而是把自己的心性完全釋放出來的過程,讓自己的心靈能夠得到更自由發揮的過程。”張天一的畫摒棄絢爛,歸於平淡,呈現著樸素之美,是一種亦真亦幻、若即若離的審美效果。她說:“有時候是一個夢境,但是宛如人生,有時候是一段歷史,但是宛如夢境。亦幻亦真,是耶非耶。出入夢境之間,給我們今天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我們今天的生活就在這樣的緊張、繁忙、過分現實的秩序之中。那麼,是不是還有可能給我們一個夢想的空間。就像打開了昆曲的帷幕,雖然我們看到的是這樣一個古老的戲曲形式,但給我心裡真正留下來的是一個夢想,是我們每個人在夢幻中可以觸摸到的心中的美好願望。那是一種深情,真正的深情都是超越功利的,一個人的深情可以情深如許。”張天一顯然是私人化個體精神的表達,亦可謂是一種超功利的深情,她的“一個人的深情可以情深如許”這句話頗值得涵泳玩味。藝術作為人類感性思維的表現形式,沒有深情的人當然不能從事,有深情的人當然也不是都能從事藝術,張天一從事著藝術,她把深情畫進了畫裡。她的畫之所以感染人、耐品味,與她獨特的藝術觀是分不開的。

張天一說:“每一位元畫者的作品都有其獨立存在的意義與價值,那是一個私人化的空間。而通過我作品的‘幻相’,也同樣希望把觀者引入‘我’的世界。在這裡與其說是‘我’的世界,倒不如說是觀者心中的一個夢境更為貼切。那麼,什麼樣的夢境讓我們驀然心驚?在夢境裡面我們究竟能觸摸到什麼?夢,是每個人都不能回避的生命激情,必然要去相逢一個真正的自己,它關乎情懷和內心感受。正如湯顯祖所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張天一的作品是她自己的精神幻相,貼近內心,呈現出幽深的生命情調,表達著生命個體與時間、空間的關係,她把觀者帶入一種夢境,夢裡究竟是什麼,是一個謎。

(本文選自《藝游發軔——何瑞樂藝文論稿》,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作者何瑞樂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呼和浩特市美術館專職理論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