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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倪獻策—名人傳記第二章

今日倪獻策

李公羽

(全文原載《遲到的太陽——公羽報告文學選(第二卷)》,廣西民族出版社1992年7月版)

 

第二章  從囚徒到平民

倪獻策對美國人說:「美國的律師打不贏中國的官司。」

在南昌市西南的新建縣境內,離贛江八一大橋約十公里,有設在該縣長崚鎮的江西省公安廳看守所。有關方面研究決定,在按法律程式審理判決倪獻策之前,暫將其關押在此,為這位前省長安排的「號子」是院內後排的二號囚室。

一九八七年一月十日中午,南昌市公安局的公安人員和市檢察院的檢察員,在江西省政府宿舍大院內倪獻策家中向倪宣佈市檢察院批准的逮捕決定。倪獻策儘管堅持拒絕在逮捕證上簽字,但沒有能夠影響公檢人員執行公務。

在看守所內,在中紀委調查組調查人員面前,在一切可以發言的場合,倪獻策作無罪申訴。雖然許多人無法作出正面回答。《中國法制報》記者報導說:倪獻策提出「不喝看守所的水,不吃看守所的飯,不睡看守所的床」,「並絕食兩天以示『抗議』」。

江南寒冬,氣候也是十分嚴酷的。

兩名盡職盡責盡心盡力的律師,與中紀委調查組的官員們一樣,日夜不停地搜集材料,查訪證據,各自準備著向法庭提供證據。儘管律師們也意識到,這場「官司」他們很難打贏。

美國六個州的州長,以對江西省以及對倪獻策都頗有瞭解的肯塔基州柯靈斯州長、南達科他州詹克魯州長和猶他州班格特州長為主的合眾國的一些要員們,曾在中共中央關於黨內紀律問題的權威機構派出「非常精幹」、由一位「受到全國人民的矚目」的「女常委」帶隊的檢查組四月二十五日進駐江西兩個多月之後,在他們的官邸接待過這位正被「調查」的江西省省長。中國民航的國際航班可以飛抵大洋彼岸,溝通兩國的交往,但州長們沒有找到一種工具可以溝通兩國的法律和意識形態其他領域。州長們的全權代表在倪獻策一案發生之後,急赴南昌,要求會晤倪獻策本人,並提出要「單獨」接觸,不希望中國官方有「工作人員」。這頗使中方「工作人員」為難。允許與不允許都有諸多不便。徵詢倪獻策的意見時,倪坦然一笑,說:「大家一塊兒談嘛!」

在「大家一塊兒談」的進程中,美方來人當眾轉述了倪獻策的州長朋友們的三個意向:一,僅以他們個人的名義向倪獻策表示最親切的慰問;二,以個人的名義贈送一張美金匯票,作為第一次贈予的身體補養費;三,將由他們出面「請美國最好的律師,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律師」,幫助倪獻策打官司。

隨即,倪獻策當眾表明自己的態度,同樣有三:一,向各位州長以及專程來華的各位朋友表示衷心的感謝;二,我什麼都不缺,這筆美金請勞駕退回;三,美國的律師打不贏中國的官司。

倪獻策把這張五萬元的美金匯票交還給感到不可思議的合眾國的朋友們,十分友好地同他們—一握別。

共和國第一個被判刑的省長,被由看守所轉到江西省宜春市某監獄。這裡遠離南昌市,遠離省府。

在一處獨立的院落內,倪獻策正在觀察熟悉他將要「服刑」的這個所在,監獄工作人員來了。不同於看守所裡那些受命的人,他們顯得十分平易地同倪約法三章:一,如果要外出,一定要事先提出;二,想要吃什麼飯萊,每天早上可以寫一張條子;三,不能飲酒,至多只能少量。

雖然他僅擔任一年多時間省長職務,但多年擔任常務副省長,主持全省工作,許多下級部屬對他十分尊重。即使落入「階下」,也不曾改變。有些人反而更加注意在這種特定環境下表達自己的敬重之情。這想也不能一概而用「中國人習慣于同情弱者」來作解釋。一日,倪獻策正在讀報,門開處進來的不是監獄管理人員,而是一位相當級別的負責同志。他從一位隨同者手中接過一隻提包,然後對幾位隨行人員說:「你們各自去忙吧。」當他在倪獻策面前的桌上打開提包,取出現成的酒菜時,倪獻策只好「就範」:「你怎麼這樣來?」「檢查這裡的工作,順便來說幾句話麼……」

在有關方面的安排下,倪獻策連續幾日到一處僻靜的水邊垂釣。這裡人跡罕至,又加上事先做過準備工作,不會遇上其他什麼人,是個很合適的場所。倪獻策自己選定了一處水灣,在岸邊一塊平展的草地上放下折椅。背面的樹林密密地在輕風吹動下瑟瑟地吟著,水面不時有嬉鬧的魚兒們推出的波環。他很喜歡這裡。可是當他再一次踏著草間晨露走進這個幽靜的區域時,發現在他昨日垂釣之處已有兩個中年人戴了草帽甩下了釣竿。倪獻策好生奇怪。待走近時,兩人幾乎同時站立起來,摘下草帽。倪獻策感到似乎在何處見過但又不敢肯定。兩人自報家門,竟是這方地面的縣委書記和縣長。不待多言,兩人請倪獻策坐在中間,從身邊的幾個提包裡取出的是多種酒菜。他們用在有限的時間和條件下中國從官方到民間最習慣用的方式表達著他們最不尋常的情感,感謝老領導對全縣人民往日裡給予的關懷和支持幫助。倪獻策卻很是為難,恐怕會給他們或其他有類似想法做法的人帶來不便,雖然他十分感激這些當初並不去有事無事地表示親近而他落難時卻執意要來「答謝」他寬慰他的陌生的人們。少有的同外界的直接接觸,使他知道也感到許多人記著他,在關心他的情況。他感到是莫大的快慰。他反思回顧過去,更感到江西人民的可親可愛。不過,他再也不去釣魚了。隨後一段時間,一位很有資格的美術家不時如約前來。倪獻策向他學習油畫技法。一間屋內佈置了畫板畫布,畫筆畫色第一次為倪獻策這樣專注地使用。有時,他換下西裝,套一件畫家們工作時常穿的大褂;有時,他也讀一些美學理論的專著。在工作崗位上,從來沒有過這樣清靜的日子,即使是擔任江西省建工局局長職務期間,接中央組織部指令到中央黨校脫產培訓一年,也沒有這樣精力集中專一。中央黨校十二號樓二二六室是供他專心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等理論課程的,然而省內連綿不絕的電話、電報、信函,不斷地要求他閱文、批辦,表態、簽字,使他不得不仍以相當多的精力與時間來處理。現在,他可以專心致志了。當然,外界並不知道這些情況。當人們再從官方新聞媒介得悉關於他的消息時,已是一九八九年早春。

《人民日報(海外版)》趕在《人民日報》的前一天,於三月三日在第一版發表中新社南昌三月二日電訊:「原江西省省長、中共江西省委副書記倪獻策服滿兩年徒刑,最近出獄,現在家中休息,待業,……倪今年五十三歲,他於一九八五年六月至一九八六年十月出任江西省省長。在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和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倪公開審理時,倪本人對判決不服,他的兩名辯護律師一直為他作無罪辯護。」

《人民日報》三月四日發表這一電訊稿時,以副題標明「江西準備為其安排適當工作」。文中說:「據悉,倪出獄後仍在繼續為自己作無罪申訴。江西省有關部門準備安排他做適當工作。」

在南昌,倪的居處,他不得不以大量時間接待前來看望、慰問的各界朋友,同時以一個普通公民的身份,對始終關心、照顧他和他的全家的朋友們表示深深的謝意。